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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anye2周前 (12-12)文章推荐3
摘要:弟弟跟校霸约架,把我带上_这是我姐!校霸_我不动小孩,更不动女的那年夏天的午后,太阳像个烧得通红的煤球,悬在灰蒙蒙的天上,把整座城市的屋顶和柏油路都烤得发软。我被弟弟赵启航拽着,一路小跑,穿过几条扬着尘土的窄巷,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水泥、沙土和野草被暴晒后的混合气味,呛得人嗓子…
弟弟跟校霸约架,把我带上_这是我姐!校霸_我不动小孩,更不动女的

那年夏天的午后,太阳像个烧得通红的煤球,悬在灰蒙蒙的天上,把整座城市的屋顶和柏油路都烤得发软。我被弟弟赵启航拽着,一路小跑,穿过几条扬着尘土的窄巷,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水泥、沙土和野草被暴晒后的混合气味,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启航比我小五岁,那年刚上初二,个头还没蹿起来,瘦得像根豆芽菜。他把我拉到身后,自己挺着单薄的胸膛,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他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我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在细微地发抖,不是害怕,是那种混杂着愤怒和豁出去的决绝。

我对面,站着一个高出启航快一个头的少年。他就是程磊,我们这片儿出了名的“校霸”。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袖子卷到肩膀上,露出两截结实黝黑的胳膊。他身后跟着三四个年纪相仿的男生,一个个吊儿郎当,嘴里嚼着什么,眼神轻蔑地在我们姐弟俩身上扫来扫去。

“人带来了?”程磊下巴一扬,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相称的沉稳。

启航的脸涨得通红,他把我往前一推,像是献宝,又像是亮出最后的底牌,声音喊得都快破了音:“程磊!我姐来了!这就是我姐!”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群半大的小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响。我不知道启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约架还带上姐姐,这算哪门子规矩?

程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轻佻,反而带着一丝审视和困惑。他身后的几个小子开始起哄,笑声刺耳。

程磊却眉头一皱,冲他们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立刻噤了声。他重新看向我,又低头看看我那梗着脖子、一脸倔强的弟弟,沉默了片刻。工地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

最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清清楚楚:“赵启航,我程磊跟人打架,有我的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直视着我弟弟的眼睛。

“我不动小孩,更不动女的。你回去吧。”

记忆像一盘被碰倒的珠子,哗啦啦滚落一地,而程磊说那句话时的场景,是最大最亮的一颗。许多年后,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时,那个燥热的午后依然会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的思绪。

我叫赵青禾,那一年我十七岁,高二。启航十二岁,上初二。我们家住在城南的老式居民楼里,五楼,没有电梯。父亲赵卫东是个木匠,母亲孙秀英在一家纺织厂上班。我们家不富裕,但日子过得还算安稳。父亲的手艺远近闻名,他做的家具结实、耐用,带着一股好闻的木头清香。母亲心灵手巧,总能把从厂里带回来的布头,变成我们姐弟俩身上漂亮又合身的衣裳。

那段时间,家里气氛有些沉闷。父亲的木匠铺生意越来越差,街上新开了好几家大型家具城,那些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组合家具,样子新潮,价格便宜,像潮水一样冲垮了父亲这样老手艺人的小作坊。父亲的话越来越少,每天收工回来,总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他那颗忽明忽暗的心。母亲的工厂效益也不好,据说要裁员,她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父亲拌嘴。

我和启航就在这样低气压的家庭氛围里,小心翼翼地长大。我性格内向,习惯把心事藏起来,一头扎进书本里,想着只要考上好大学,就能带全家过上好日子。启航不一样,他像一棵向阳而生的小树,浑身都是劲儿。他敏感、自尊心强,父母的唉声叹气,他比我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开始用一种笨拙的方式,试图证明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比如,放学后不直接回家,跟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外面疯跑,弄得一身泥;比如,开始学着说一些江湖义气的“黑话”。

那天他从学校回来,眼角青了一块。母亲一眼就看见了,抓着他问东问西。他梗着脖子,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我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和躲闪的眼神,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晚上,我给他涂红花油的时候,他才小声告诉我,是程磊他们干的。

“为什么打你?”我压低声音问,生怕被爸妈听见。

“他们……他们收‘保护费’,我不给。”启航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他们还笑话我爸,说……说我爸是‘破木匠’,早晚得喝西北风。”

我的心猛地一沉。孩子们的恶意,有时候像针一样,细小,却能扎到人最疼的地方。程磊他们说的,恰恰是这个家最敏感的伤疤。

“那你打算怎么办?告诉老师了吗?”

“告诉老师有什么用?他们更得找我麻烦!”启航猛地坐起来,眼圈都红了,“姐,这事你别管,我自己解决。”

我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脱却故作成熟的脸,心里又气又疼。他所谓的“自己解决”,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接下来的两天,他神神秘秘的,放学后总跟几个同学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问他,他也不说。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他放学后没回家,而是等在我高中的校门口,一脸严肃地把我拦下。

“姐,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妈让咱们早点回家吃饭。”

“有急事。”他不由分说地拽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跟程磊约好了,今天把事儿了结了。你得跟我去。”

我当时就懵了:“赵启航你疯了?你跟他打架,拉着我干什么?让我给你当拉拉队吗?”

他脸一红,急了:“不是!你去了,他就不敢把我怎么样了!你是我姐,是高中生,他们不敢乱来的!”

我哭笑不得。在他十二岁的脑袋里,一个高二的姐姐,大概就是他能搬来的最厉害的“救兵”了。我拗不过他,心里也确实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拽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地。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程磊那句“我不动小孩,更不动女的”说完,他身后的小子们面面相觑,显然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启航愣在原地,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却又找不到还手的理由。

“那……那你想怎么样?”启...航的声音有些发虚,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

程磊没理他,反而把目光转向我,他的眼神很平静,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个见过些世面的大人。他问我:“你是他亲姐?”

我点了点头,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高中生?”

“高二。”

他“嗯”了一声,像是确认了什么信息。然后他才重新看向我弟弟,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你爸是赵卫东,做木工的那个?”

启航的脸瞬间又涨红了,他以为程磊又要拿我爸说事,咬着牙说:“是!我爸是木匠怎么了?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

“我没说他怎么了。”程磊打断他,语气里甚至有了一丝不耐烦,“我问你,你家是不是住在纺织厂的家属楼五单元?”

这下连我都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启...航也傻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程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但没点,只是夹在手指间把玩。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风卷起沙尘,打在脸上,有种细微的刺痛感。

“行了,今天这事就算了。”他最后说,“以后我们的人,不会再找你麻烦。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也别在外面瞎逞能。你这点小身板,不够人一拳的。”

说完,他把那根烟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冲身后的人一挥手:“走了。”

那群小子虽然一脸不甘,但显然很听他的话,骂骂咧咧地跟着他走了。转眼间,空旷的工地上只剩下我们姐弟俩。启航还愣在原地,像一尊小小的雕像,脸上写满了屈辱、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回家的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启航的头一直低着,我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尖。我知道,今天这事对他来说,比真刀真枪地打一架更让他难受。他精心策划的“了结”,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收场了。他没赢,也没输,对方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给他,就像一个大人挥挥手,赶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快到家门口时,他才闷闷地开口:“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闪着水光,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我伸出手,揉了揉他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心里一阵发酸。

“不,你很勇敢。”我说,“你敢为了咱爸跟人叫板,你比谁都强。”

他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用袖子胡乱地抹着,声音带着哭腔:“可他根本看不起我!他连打都懒得打我!”

“那是因为他讲规矩。”我轻声说,“一个讲规矩的人,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启航,记住,有时候,不用拳头解决问题,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有更好的办法。”

那天晚上,启航吃饭的时候特别安静,吃完饭就回自己屋里写作业去了。母亲还觉得奇怪,念叨着:“这孩子今天怎么转性了?”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我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什么。我知道,有些成长的阵痛,只能让启航自己慢慢消化。

而我,却对那个叫程磊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是我想象中那种蛮不讲理的混混。他有他的底线和原则,甚至对我们家的事了如指掌。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那次“约架”事件之后,启航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跟那些“江湖兄弟”混在一起,放学就按时回家,话虽然还是不多,但眼神里的那股浮躁之气沉静下来了。他开始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用在了学习上,成绩居然也慢慢赶了上来。

而程磊,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再没让人找过启航的麻烦。我在学校里偶尔会从别人的闲聊中听到他的名字,大多是关于他又跟谁打了架,或者又在哪个游戏厅里称王称霸。他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与我的三点一线、枯燥备考的生活毫无交集的世界。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才偶然揭开了谜底的一角。

那天是周末,母亲让我去菜市场后面的巷子里找一个姓黄的师傅,帮她修一把用了多年的旧伞。那个黄师傅是个残疾人,腿脚不便,就在自家门口摆了个小摊,修伞、配钥匙、修拉链,手艺很好,收费也公道。

我找到那个小摊时,黄师傅正低着头,专注地对付一根弯曲的伞骨。在他旁边,蹲着一个少年,正熟练地帮他递工具、整理零件。我走近一看,心头一跳,那少年竟然是程磊。

他没穿那件标志性的黑T恤,而是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校服,洗得有些褪色,但很干净。他没有在学校里的那种嚣张气焰,脸上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专注。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全部心神都在手里的活计上。

“黄伯,这根钢丝细了点,用那边的粗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黄师傅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透着慈祥:“还是你小子眼尖。”

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程磊这时才发现我,他抬起头,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冲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结结巴巴地问。

“我外公。”他指了指黄师傅,言简意赅。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修伞的黄师傅,是程磊的外公。我把母亲的伞递过去,黄师傅接过来,一边检查一边说:“这丫头是……老赵家的闺女吧?长这么大了。”

“是,黄伯,我爸是赵卫东。”

“知道知道,”黄师傅呵呵地笑,“你爸那手木工活,咱这片儿没人比得上。就是脾气倔了点,认死理。”

程磊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没插话。黄师傅三下五除二就把伞骨弄直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伞面,递给我说:“好了,丫头,拿回去吧,还能用好几年。”

我掏出钱,黄师傅却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爸也是老街坊了,这点小活儿不收钱。”

我坚持要给,他却怎么也不肯收。一旁的程磊突然开口了:“我外公说不要就不要。你拿着吧。”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只好道了谢,拿着修好的伞准备离开。走到巷子口,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透过狭窄的巷子,给那个小小的修伞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程磊正蹲下身,继续帮他外公整理那些零碎的工具,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耐心。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个“校霸”形象彻底崩塌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坏小子。他有家人,有他需要守护和照顾的人。他对我们家的了解,或许就来自于他外公这个老街坊的身份。他放过启航,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他那条“不动小孩”的规矩,而是出于一种更复杂的情感,一种老街坊之间,底层小人物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体谅和悲悯。

我们都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从黄师傅那里回来后,我对程磊的看法彻底改变了。我开始在学校里,不自觉地去留意他的身影。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或者只跟固定的几个人在一起。他上课睡觉,下课就趴在桌子上,很少跟人交流。老师们似乎也放弃他了,只要他不捣乱,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发现,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冷漠。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在操场上摔倒了,膝盖磕破了皮,坐在地上哭。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人理会。程磊正好路过,他停下来,皱着眉看了几秒钟,然后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把那个女生扶起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指了指医务室的方向,才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动作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沉默的善意,却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来得实在。

我的生活依旧被模拟考和做不完的习题册填满。父亲的木匠铺最终还是关门了。他把那些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刨子、凿子、墨斗,一件件用布包好,收进了箱底。那个下午,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铺子里坐了很久,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之后,他跟着一个老乡,去了一个建筑工地打零工,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灰尘和疲惫。

母亲的工厂也进行了裁员,她幸运地留了下来,但工资降了一大截,工作时间却更长了。家里的气氛愈发压抑,饭桌上常常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父母的争吵也多了起来,为的都是钱。

“老赵,你看人家老李家,儿子给他买了新手机,你呢?连个像样的工具箱都舍不得买!”

“你知道什么!那手机能当饭吃吗?我现在在工地上,人家看的是力气,不是你手上拿的什么!”

“力气力气!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能有多少力气?我这是心疼你!”

每当这时,我和启航就默默地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希望自己能变成透明人。生活的重压,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天晚上,我写作业到深夜,出来倒水喝,发现父亲还没睡。他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借着昏暗的壁灯,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木料,正用一把刻刀,专注地雕刻着什么。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不是在雕刻木头,而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那专注的神情,是我在他关掉木匠铺后,再也没见过的。

我悄悄走过去,看到他手上已经有了一个雏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爸,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局促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哦,青禾啊,睡不着,随便刻刻。”

“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是一种手艺人对自己作品被认可时的、发自内心的满足。他把那只木鸟递给我:“就是闲着手痒。这块是当年给你打书桌剩下的边角料,是块好木头。”

我接过那只小鸟,入手温润。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父亲的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灰尘。可就是这样一双手,能把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变成一只仿佛拥有生命的飞鸟。

“爸,”我轻声说,“你的手艺这么好,总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父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时代不一样了,丫头。现在的人,喜欢快,喜欢便宜。谁还有耐心等我这样一凿子一凿子地磨呢?”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失落和无奈。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父亲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铺子,一份收入,更是他作为一个手艺人的尊严和价值感。那份失落,比贫穷本身更让他痛苦。

我把那只木鸟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书桌上。它成了我那段灰暗备考岁月里,一抹温暖的光。每当我觉得疲惫、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看看它,想起父亲在灯下雕刻时专注的眼神。我告诉自己,要像父亲对待木头一样,认真对待我的学业,一笔一划,一题一问,都不能含糊。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升上了高三,学习压力更大了。启航也上了初三,面临着中考。家里的经济状况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我和启航的各种补习费、资料费,变得更加捉襟见肘。父母之间的争吵,已经从偶尔的口角,变成了家常便饭。

那天晚上,又是因为钱。母亲想让我参加一个据说押题很准的考前冲刺班,费用要两千块。这在当时,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巨款。父亲不同意,他觉得我在学校里学得已经够好了,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什么叫冤枉钱?这是投资!是为孩子的前途投资!你懂不懂?”母亲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怎么不懂?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上个月工地的活儿干完了,这个月还没找到新的,拿什么去交?”父亲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充满了疲惫和烦躁。

“我不管!这钱必须得拿出来!砸锅卖铁也得让青禾去!你要是没本事挣,我去借!”

“你……”父亲气得脸都白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筷都跳了起来,“你这是逼我!”

我和启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启航突然站了起来,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个小猪存钱罐,那是他从小攒到大的零花钱。他把存钱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塑料的小猪四分五裂,里面的硬币和几张零散的纸币滚了一地。

“别吵了!”他冲着父母大吼,眼睛通红,“钱!钱!你们就知道钱!这是我的钱,都给姐姐!够不够?”

说完,他转身跑出了家门。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沉重的喘息。我蹲下身,和母亲一起,一枚一枚地把地上的硬币捡起来。那些硬币冰冷,沉重,像我们一家人此刻的心情。我数了数,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块五毛。离两千块,差得太远了。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父母房间里传来的叹息声,和启航房间里隐约的抽泣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我第一次对“未来”这个词,感到了深刻的迷茫和恐惧。我拼命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考上了大学,家里拿不出学费,又该怎么办?

第二天我去上学,精神恍惚。课间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张申请表。

“赵青禾,这是市里针对品学兼优的贫困生的一个助学金项目,我给你报了名。你把这张表填一下,下午交给我。”

我看着那张申请表,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拿着表,走到走廊的尽头,靠着窗户,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嬉笑的同学,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也有着难以言说的羞耻感。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家的窘迫,不想被人贴上“贫困生”的标签。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身影在我旁边停了下来。我一抬头,看到了程磊。

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对面的墙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申请表,又看了看我发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喂,”他说,“我外公前两天摔了一跤,腿脚不方便,修伞的摊子出不了了。你要是周末有空,去帮帮忙,我外公说……给你算工钱。”

他的声音有些生硬,眼神也飘向了别处,似乎说出这番话让他很不自在。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去不去给个话,我外公那儿还等着人呢。”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施舍,这是一种笨拙的、想要维护我自尊的帮助。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他用这种方式,给了我一个可以靠自己双手去挣钱的机会。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一边哭,一边用力地点头:“去,我去。”

程磊看到我哭,显得更加手足无措。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胡乱地塞进口袋,含糊地说了一句“周六早上八点,巷子口等我”,就逃也似的走了。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块被生活重压堵住的石头,仿佛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有光透了进来。

那个周六,我起了个大早。我告诉父母,是学校组织社会实践活动。他们没多问,只是叮嘱我注意安全。我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到了和程磊约好的巷子口。

他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装着修伞的工具箱、小马扎,还有一把遮阳的大伞。看到我,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我上车。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了三轮车后面的小板凳上。他蹬着车,车轮压过石子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们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人流量很大的街心公园。他熟练地支好摊子,打开工具箱,然后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坏伞对我说:“你的活儿很简单,把这些伞分类。伞骨坏的放一边,伞面破的放一边,能修的挑出来。”

说完,他就坐到小马扎上,拿出一把伞骨变形的伞,开始埋头修理。他的动作非常娴熟,一双在学校里只用来打架和睡觉的手,此刻却异常灵巧。他用小钳子把弯曲的伞骨一点点校正,用细铁丝把断裂的地方重新固定,专注得像个老工匠。

我开始按照他的吩咐,整理那些坏伞。很多伞都破旧不堪,看得出主人已经用了很久。我从中感受到了普通人那种惜物和节俭的生活态度。阳光渐渐毒辣起来,程磊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毫不在意,只是偶尔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一把。

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和叔叔。程磊不怎么说话,只是接过伞,三两下检查出毛病,然后报个价。他的报价很实在,三块、五块,最多不超过十块。有人想跟他讲价,他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您去别处问问,这手工钱,我没多要。”

大多数人也就接受了。看着他低头忙碌的样子,我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在学校里让老师头疼、让同学害怕的“校霸”,此刻却像一个承担起家庭重担的成年人。他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担当。

中午,他从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瓶水递给我。“先垫垫肚子。”

“你呢?”

“我不饿。”他说。但我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我把其中一个包子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半递给他:“一起吃。”

他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还是接了过去。我们就这样坐在小马扎上,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沉默地吃着包子。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我们不再是好学生和坏学生,只是两个同样被生活催着长大的少年。

那天下午,生意很好。收摊的时候,程磊从一个铁皮盒子里数出一些零钱,递给我:“喏,这是你今天的工钱,二十块。”

我看着他手里的钱,有零有整,沾着灰尘,却让我觉得无比踏实。我没有推辞,郑重地接了过来。这是我靠自己劳动挣来的第一笔钱。

“谢谢你,程磊。”我真心实意地说。

他摆摆手,脸上有一丝不自然:“谢什么,你干了活的。”

回去的路上,还是他蹬着三轮车,我坐在后面。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他宽阔却还显单薄的后背,心里默默地想,或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冰山一角。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去帮程磊出摊。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他负责修,我负责打下手、收钱、记账。我们的交流依然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渐渐了解到他家里的情况。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母亲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身体也不太好,外公是他唯一的男性长辈。他很小就跟着外公学修东西,家里的电器、家具坏了,都是他自己动手。他之所以在外面打架,逞凶斗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不让别人欺负他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为了保护他的妈妈和外公。

他的“校霸”名声,是他给自己穿上的一层坚硬的铠甲。铠甲之下,是一颗柔软而有担当的心。

我的“补习费”就这样一点点攒了起来。每次我把几十块钱郑重地交给母亲时,她总是红着眼圈,一边责备我不好好学习,一边又把钱小心翼翼地收好。父亲则会默默地给我夹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什么也不说,但眼神里的心疼和欣慰,我看得懂。

家里的争吵声少了。或许是我的努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或许是生活的磨砺让他们学会了相互体谅。启航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这给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喜悦。

而我,也迎来了我的高考。

高考前一天,我照常去出摊。那天天气很闷,像是要下雨。程磊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修伞的时候好几次走了神。

收摊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

“赵青禾。”

“嗯?”

他从工具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打开报纸,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银色的笔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光。在那个年代,这样一支钢笔,价格不菲。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不是给你的。”他别过脸,不看我,“是我外公让我给你的。他说,祝你……考个好大学。”

我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尖,知道这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这几个月,我挣的工钱加起来,可能还不够买这支笔。

我没有再推辞。我紧紧地握着那支钢笔,感觉手心发烫。

“程磊,”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不只是为这支笔,是为所有的一切。”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含糊地“嗯”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东西。

高考那两天,天气异常晴朗。我握着程磊送的那支钢笔,走进考场。笔尖划过试卷,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背后,有父母的期盼,有弟弟的崇拜,还有一个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着我的少年。

高考结束后,我的人生像按下了快进键。我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师范大学,拿着助学贷款和家里东拼西凑的钱,离开了那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

临走前,我想去跟程磊告别。我去了那个熟悉的巷子,黄师傅的修伞摊还在,但他身边,已经没有了程磊的身影。黄师傅告诉我,程磊没有参加中考,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一个亲戚,南下打工去了。

“那孩子,命苦,也懂事。”黄师傅叹着气说,“他说,家里总得有个人出去挣钱。”

我站在巷子口,怅然若失。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地道一声别,就各自奔赴了不同的人生轨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那支银色的钢笔,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大学四年,我过得异常努力。我拿遍了学校的奖学金,课余时间做家教、在图书馆打工,几乎没再向家里要过一分钱。我很少回家,因为来回的路费太贵了。我和家人的联系,全靠书信和偶尔的电话。

在信里,母亲告诉我,父亲又重新操起了木匠的活计。不是开铺子,而是在家里接一些零散的活儿。有人家里的老家具坏了,舍不得扔,就找他修修补补。还有人专门来找他,定做一些小物件,比如木梳、首饰盒。这些活儿挣不了大钱,但父亲的精神头却一天比一天好。他说,摸着这些木头,心里才踏实。

启航上了高中后,也变得越来越懂事。他不再是那个冲动莽撞的小子,学习刻苦,性格也沉稳了许多。他常常在信里跟我讨论学习上的问题,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大学生活的向往。

我再也没有听到过程磊的消息。他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的人生里激起一阵涟漪后,就沉入了深深的湖底,再无踪迹。我常常会拿出那支钢笔,在灯下静静地看。笔身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划痕,但依旧光亮。它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也见证了我从一个青涩的少女,成长为一个独立的青年。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回到我们那座小城,在启航就读的高中当了一名语文老师。我想离父母近一些,也想用我学到的知识,去影响更多像我和启航一样的孩子。

生活渐渐稳定下来。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不大但温馨的住所。父亲的手艺,在怀旧风潮的兴起下,居然又有了市场。一些追求生活品质的年轻人,开始欣赏手工木作的质感和温度。父亲和一个年轻人合伙,开了一个小小的木工工作室,专门做定制家具。他不再是那个被时代抛弃的“破木匠”,而成了受人尊敬的“赵师傅”。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手艺人特有的、质朴而自信的笑容。

启...航也考上了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跟我聊起外面世界的精彩,聊起那些我闻所未闻的新技术。我们姐弟俩,一个坚守着传统,一个拥抱着未来,成了这个家新的希望。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在废弃工地上,说着“我不动女的”的少年,想起那个在街心公园,默默修伞的少年。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直到十年后的一个冬日,这个谜底才意外地被揭开。

那天,我班上的一个学生李泽宇,因为在校外跟人打架,被叫了家长。李泽宇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性格有些孤僻,但很讲义气。这次打架,是为了帮一个被欺负的同学出头。

我让他把家长叫来。半小时后,一个穿着厚重工作服,满身风尘的男人走进了我的办公室。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有神。

当他抬起头,看到我的那一刻,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赵……赵老师?”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程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但那熟悉的轮廓,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李泽宇惊讶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他是我继子。”程磊指了指李泽宇,有些局促地解释道,“他妈妈身体不好,今天我替她来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信息。原来,程磊南下打工后,吃了很多苦,做过建筑工,开过货车。几年前,他回到我们这座城市,认识了李泽宇的妈妈,一个同样在生活里苦苦挣扎的女人。他们组建了新的家庭,程磊把李泽宇视如己出。他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物流公司,每天起早贪黑,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的重量。

我们聊了很多。聊这些年的经历,聊各自的生活。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实在。他说起在外打工的艰辛,说起刚回来时的一无所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我还是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点,但看到办公室墙上的“禁止吸烟”标志,又放了回去。

“那时候……觉得没脸见你。”他低声说,“你考上了大学,是天上的凤凰。我呢,是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混混。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刺痛。我摇了摇头:“程磊,你从来都不是混混。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有担当、讲规矩的人。你比很多人都强。”

他抬起头,看着我,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生涩的笑容。那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笑。

“我听我外公说了,你后来当了老师。”他说,“挺好的。你本来就适合干这个。”

临走时,我把他送到校门口。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李泽宇跟在他身后,不像之前那么桀骜不驯,反而有些依赖地拉着他的衣角。

“程磊,”我叫住他,“那支笔,我一直留着。”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带着李泽宇,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我忽然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它们会沉淀在记忆的深处,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变得清晰。它们是我们成长的坐标,是我们之所以成为今天的自己的原因。

那个燥热的午后,那个讲规矩的少年,那支冰冷的钢笔,那个温暖的街角……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了我青春里最深刻的印记。

我们都曾是挣扎在生活泥潭里的小人物,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珍视的东西。我们都曾被生活狠狠地摔打,但最终,我们都凭着自己的坚守和良心,活成了堂堂正正的模样。

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那支银色的钢笔,轻轻地擦拭着。窗外,阳光正好。我知道,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而那些关于情义、坚守和尊严的故事,我会把它们讲给我的学生们听,就像当年,生活把它们教给我一样。普通人的高贵,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坚守什么。这一点,是程磊,是我的父亲,用他们的人生,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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