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婚,玻璃婚全文免费在线阅读_笔趣阁 - biqugetw
摘要:年,邻居岁的小媳妇,趁她男人不在,总让我去她家吃饺子第一章 红盒子九点一刻,化妆师放下眉笔,退后一步,从镜子里端详她的作品。镜中的我,眼尾用金粉勾勒出细微的上挑,衬着一身苏绣的红色嫁衣,像一尊即将被请进龛里的瓷器。精美,但没有活气。“许小姐,您的头面我们先戴简装的,主仪式前再换那顶凤冠,太重了,怕您…年,邻居岁的小媳妇,趁她男人不在,总让我去她家吃饺子
第一章 红盒子
九点一刻,化妆师放下眉笔,退后一步,从镜子里端详她的作品。镜中的我,眼尾用金粉勾勒出细微的上挑,衬着一身苏绣的红色嫁衣,像一尊即将被请进龛里的瓷器。精美,但没有活气。
“许小姐,您的头面我们先戴简装的,主仪式前再换那顶凤冠,太重了,怕您颈椎受不了。”化妆师小艾轻声说,一面用小刷子扫去我脸颊上一点浮粉。
我“嗯”了一声,目光越过镜子,投向窗外。十月三日的苏州,桂花开得正好,甜腻的香气顺着酒店十七楼的窗缝钻进来,混着发胶的味道,让人有点晕眩。今天是我的婚礼。新郎沈浩此刻应该在楼下迎宾,或者,在应付他的母亲。
“张阿姨的妆也快好了吧?”我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只冰凉的玉镯。那是沈浩在我们确定婚期后送的,他说,是家里传下来的,以后就是我的了。
小艾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快了,阿姨选了和您差不多的妆面,说要喜庆。”她的话很职业,听不出情绪,但我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凝滞。
差不多?我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婆婆张婉华是个讲究人,我知道。从我们筹备婚礼开始,大到酒店选址,小到喜糖品牌,她都要亲自过问。沈浩总说:“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她就图个热闹,图个脸面,你就多担待。”我一向是担待的。
“许小姐,您的凤冠。”另一位助理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暗红色锦盒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的梳妆台上。盒子是上好的丝绒,四角包着黄铜,沉甸甸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顶九凤朝阳冠,不是买的,也不是租的。它是我亲手画的设计稿,找了相熟的老师傅,用古法花丝镶嵌工艺,耗时半年才做出来的。上面的每一片羽毛,每一颗珍珠,都是我对着博物馆的图录,一笔一笔描摹、修改,最后才定稿的。这是我作为一名珠宝设计师,送给自己最重要的作品,也是我对我与沈浩的婚姻,最郑重的期许。
“真漂亮。”小艾由衷地赞叹。
我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盒盖上的盘扣。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推开了,没有敲门声。
张婉华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与我同样颜色的正红色旗袍,上面用金线盘绣着大朵的牡丹。她的妆容……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她,终于明白了小艾那句“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同样的金粉眼尾,同样的正红色口脂,只是她的皱纹更深,所以粉也更厚。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梳妆台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红盒子,像是在审视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这就是那顶凤冠?”她拖长了尾音,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审定意味。
“妈。”我站起身,嫁衣的裙摆在地毯上拖曳出沉闷的声响。“您准备好了?”
她终于把视线转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撇了撇,像是在评价一件商品。“还行。”她说,然后又指着那个盒子,“打开我看看。”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化妆师和助理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房间的角落,把空间留给了我们。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车流声隐隐传来。我的目标很明确:顺利完成今天的仪式,开启我所期待的新生活。眼前的障碍,是婆婆这身过于隆重的打扮和她此刻不善的眼神。我需要做一个选择,是顺从地打开盒子,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脸上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当然。我正要打开呢。”
我解开盘扣,掀开了盒盖。霎时间,满室流光。九只金凤口衔珠串,姿态各异,簇拥着顶端一颗硕大的东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花丝的精巧,点翠的华美,几乎让人窒息。
张婉华的眼睛亮了,她伸出手,不是触摸,而是直接就要拿起来。
“妈,小心,很重。”我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并用手护住了凤冠的底座。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沉了下来。“我自己的婚礼都没戴过这么好的东西。”她幽幽地说,眼睛却没离开凤冠,“沈浩那孩子,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
这话听着是夸赞,我却品出一丝酸楚和不满。
她收回手,理了理自己旗袍的领口,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话。
“我让人照着样子也做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她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今天我们娘俩,就一起戴。双凤朝阳,多好的彩头。”
第二章 双凤朝阳
空气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都敲在我的太阳穴上。窗外那股甜腻的桂花香,此刻闻起来却像腐烂的预兆。
“妈,您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她在开玩笑。一个荒谬的、不合时宜的玩笑。
张婉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在宣布一件既成事实。“我说,我也做了一顶凤冠,和你这个一样。等会儿仪式,我们一起戴。”她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这……这不合规矩吧?”化妆师小艾忍不住小声插了一句,但立刻在张婉华扫过来的凌厉目光中闭上了嘴。
规矩。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这已经不是规矩的问题了。婚礼上,新娘是唯一的主角,这是不言自明的共识。婆婆戴上和新娘一模一样的凤冠,那算什么?登基大典上的太后和皇后吗?这不仅荒唐,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冒犯和地位宣示。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张婉华的声调高了一些,“我是沈浩的妈,今天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我高兴,戴个凤冠怎么了?再说了,我戴我的,你戴你的,谁也没碍着谁。两顶凤冠,双凤朝阳,多气派,多有福气。别人家想有还没有呢。”
她的话像一套密不透风的逻辑,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异议都预先堵死了。气派,福气,这些宏大的词汇压下来,让我的反驳显得小气、不懂事。
“妈,这不是气派的问题。”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顶凤冠是我自己设计的,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而且,婚礼上只有新娘戴凤冠,这是传统。”
“传统?”她冷笑一声,“传统还讲究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呢?许沁,现在是新社会了,别跟我讲那些老黄历。我就问你,我这个当妈的,想在儿子婚礼上风光一下,过分吗?”
她偷换了概念。问题的核心不是她想风光,而是她要用和我“一样”的方式来风光。这是对我身份的侵占。
我的手还护在凤冠的底座上,花丝的冰冷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看向她,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准儿媳”滤镜地审视她。她眼中的执拗和理所当然,让我明白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不是在和我商量,她是在通知我。
“沈浩呢?”我问。这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求助对象。
“沈浩在楼下忙着呢。这点小事,不用去烦他。”张婉华轻描淡写地说,“他知道,他同意了。”
“他同意了?”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不可能。沈浩知道这顶凤冠对我意味着什么。从设计初稿到最终成品,他看过无数次,听我讲过无数遍其中蕴含的心血和巧思。他怎么会同意如此荒唐的要求?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张婉华的语气忽然转为凄婉,这是她的惯用招数,也是沈浩最无法抵抗的软肋。“现在他成家了,我就想沾沾喜气,戴个头冠,你就这么容不下我?许沁,做人不能太自私。”
一顶“自私”的帽子扣下来,我几乎喘不过气。梳妆台上的灯光照得我眼睛发酸。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您可以戴别的头饰,或者我再给您设计一款,保证华贵又得体。但是这一顶,不行。两顶一样的,真的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特别合适!”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我已经让人把我的那顶送过来了,就在隔壁休息室。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好办,”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这婚,就别结了。”
别结了。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扎进我的耳朵里。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了戴一顶凤冠,她竟然能用我和沈浩的婚礼来要挟。
房间里一片死寂。助理们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我的手在微微发抖。腕上的玉镯磕在梳妆台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又孤单的声响。我忽然想起沈浩把镯子套在我手上时说的话:“沁沁,以后我妈要是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你就看在这镯子的份上,多让着她点。她不容易。”
“不容易”,这三个字像一道金牌,给了张婉华所有任性的特权。而我,因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就必须无条件地退让和包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沈浩打来的。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接起。
“沁沁,你跟妈说什么了?她怎么发那么大火?”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焦急,背景里人声嘈杂。
“沈浩,”我的声音沙哑,“你妈说,她也做了一顶凤冠,要跟我一起戴。你同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五秒钟。这五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沁沁,你先听我说,”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妈她……她就这个脾气,你知道的。今天大喜的日子,别跟她置气。不就是一顶帽子吗?她想戴就让她戴吧,啊?你先稳住她,我这边应付完几个重要的客人就上来。”
不就是一顶帽子吗?
这句话,比张婉华的“别结了”更让我心寒。他轻飘飘地将我的心血、我的专业、我的尊严,定义为“一顶帽子”。
“沈浩,”我打断他,“这不是一顶帽子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促地说,“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宾客都来了,婚庆公司的人也在催了。你先答应她,等婚礼结束了,我再说她,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沁沁,别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下不来台。原来在他心里,我的委屈,比不上他的面子。
我没有再说话。电话那头,他还在不停地劝说着,那些话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张婉华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怜悯。“怎么样?想通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陌生得可怕。我忽然觉得,如果今天我戴着这顶凤冠,和另一个戴着同样凤冠的女人,一起走上那个华丽的舞台,那我将彻底失去我自己。
我缓缓地,将凤冠的盒盖,重新盖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妈,”我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婚,今天可能真的结不了了。”
第三章 喜字与裂痕
我的话音落下,房间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小艾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婉华脸上的得意和笃定瞬间凝固,随即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如果戴两顶一样的凤冠是今天婚礼的前提,那这个前提我无法接受。”我站起身,嫁衣厚重的裙摆让我行动有些不便,但我还是挺直了背脊。事到如今,退让已经不是选项,而是深渊。
“反了你了!”张婉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许沁,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没过门呢,就想给我下马威?你以为我们沈家缺了你就不行了?”
“我从没想给谁下马威。”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燃烧着被挑战了权威的怒火,“我只是想办一场属于我自己的、正常的婚礼。妈,您也是女人,您结婚的时候,会让您的婆婆戴上和您一样的头面吗?”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她那个年代的婚礼,或许连像样的头面都没有。我提起这个,无异于在揭她的伤疤,但此刻,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你这是在教训我?”她终于迸出几个字。
“我没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好一个事实!”她怒极反笑,转身就往外走,“我今天倒要看看,没有我这个当妈的点头,这个婚怎么结!沈浩要是敢向着你这个外人,我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门被她“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房间里恢复了死寂,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门外酝酿。
我的腿有些发软,扶着梳妆台才站稳。镜子里,我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嘴唇那抹正红,红得触目惊心。腕上的玉镯,凉意透过皮肤,一直渗到骨头里。
“许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小艾焦急地走过来,“要不,要不您就先服个软?这吉时都快到了……”
我摇摇头。这不是服软就能解决的问题。今天我退了这一步,明天就要退一百步。张婉华要的不是一顶凤冠,是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家庭地位。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儿子结了婚,这个家,依然是她说了算。而我,许沁,必须是那个顺从的、没有自己意志的儿媳。
手机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沈浩”两个字不停地跳动。我没有接。我知道他会说什么,无非是那些我已经听腻了的“她不容易”、“大局为重”、“先忍一忍”。这些话在今天之前,是体谅和孝顺的糖衣,在今天之后,就是毒药。
果然,电话挂断后,微信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
“沁沁,接电话啊!”
“妈给我打电话了,哭得不行,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你别任性好不好?楼下宾客都看着呢,我爸那边的亲戚也都在,你让我怎么办?”
“就当是为了我,行吗?我求你了。”
最后一条消息,带着一丝哀求,更带着一丝胁迫。为了他。又是为了他。从谈恋爱到筹备婚礼,我为了他,已经妥协了太多次。他喜欢清静,我放弃了原本设想的热闹草坪婚礼,改成了他家亲戚更习惯的酒店宴会。他妈妈不喜欢我养猫,我把养了五年的猫送回了父母家。他觉得我开的工作室不稳定,我答应他婚后就去找一份“正经”的设计公司的工作。
每一次妥协,我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爱,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可现在我才发现,我的妥协,只换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我的底线,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
房门被敲响了,这次是急促而用力的三声。
“许沁!开门!”是沈浩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我没动。小艾看了看我,不知所措。
“许小姐……”
“别开。”我说。
门外的沈浩显然失去了耐心,开始用力转动门把手。但酒店的房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打不开。
“许沁,你到底想干什么?把事情闹成这样,你就高兴了?”他在门外低吼,“你知不知道我妈有高血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高血压。又是一个熟悉的武器。每次张婉华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她的高血压就会“准时”发作。
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此刻在我眼里,像一道裂痕,将我的世界劈成了两半。一半是门外那个喧嚣的、被“亲情”和“孝道”绑架的世界;另一半是门内这个窒息的、只剩下我一个人挣扎的孤岛。
我慢慢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楼下花园里,为了婚礼搭建的白色拱门和香槟玫瑰花墙,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好。三三两两的宾客聚在一起,仰头往楼上看,脸上带着困惑和探究的表情。他们大概在奇怪,为什么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却迟迟不肯露面。
一场精心筹备、耗资不菲的婚礼,正在因为一顶凤冠,变成一场公开的闹剧。而我,是这场闹剧的女主角。
我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那颗曾经为了爱情和未来而雀跃不已的心,此刻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无法跳动。
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沈浩,你在这里吼什么?新娘子是用来吼的吗?”
是林悦。我的伴娘,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来了。
第四章 玉镯的凉意
门外,沈浩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和林悦解释着什么,夹杂着“凤冠”、“我妈”、“任性”之类的词眼。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焦头烂额又理直气壮的模样。
很快,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变得轻柔而有节奏。“沁沁,是我,林悦。开门。”
我走过去,转动了门锁。
林悦闪身进来,迅速反手把门关上,将沈浩和门外的喧嚣隔绝。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伴娘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但脸上满是急色。“怎么回事?我在楼下听宾客议论纷纷,上来一看,新郎在门口咆哮,新娘躲在屋里。你们这是演哪一出?”
小艾和其他助理识趣地退到了更远的角落。
我看着林悦,她是名律师,向来冷静果决。此刻看到她,就像在洪水中抓住了一块浮木。我再也绷不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瞬间冲花了脸上厚重的妆。
“他妈……他妈要做一顶和我一样的凤冠,在婚礼上戴。”我哽咽着,把事情的经过用最简短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林悦听完,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劝我“大局为重”,而是直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沈浩什么态度?”
“他说,‘不就是一顶帽子吗’。”我学着沈浩的语气,声音里充满了自嘲。
“混蛋!”林悦低声骂了一句,毫不客气。她抽了几张纸巾,帮我擦拭脸上的泪痕,小心地避开眼妆。“所以,你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打算取消婚礼?”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头,“林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今天妥协了,那我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可如果不妥协,你看外面……”
我指了指门外,那不仅是焦急的沈浩,还有两家人的颜面,几十万的婚礼花费,以及我和沈浩这三年的感情。这一切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别怕。”林悦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给了我一丝力量。“我们先冷静下来,分析一下。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妥协。戴上你的凤冠,让你婆婆也戴上她的。婚礼照常进行,皆大欢喜。但代价是,你今天流的眼泪,以后可能要天天流。你立不起来,沈浩也永远学不会为你挡在前面。”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第二,你不妥协。最坏的结果,婚礼取消。你会成为亲戚朋友口中的笑柄,沈家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你和沈浩的感情……大概率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好处是,你保住了你的底线和尊严,也看清了一个男人值不值得托付终身。”
她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我混乱的思绪,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面前。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任何选择,都有代价。
门外又传来了沈浩的声音,这次带着哀求:“沁沁,我进来了啊。”接着是房卡刷过门锁的“嘀”声。他有备用房卡。
门开了,沈浩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父亲,一个老实木讷的男人。
“沁沁!”沈浩看到满脸泪痕的我,和一旁脸色不善的林悦,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到我面前,想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受伤和难堪。“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
“我一直在好好说。”我看着他,心平气和地反问,“是你妈妈,和我们没法好好说。”
“我妈她……她年纪大了,思想固执,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沈浩又搬出了那套说辞。
“沈叔叔,”林悦转向一旁局促不安的沈父,“您给评评理。有婆婆和儿媳妇在婚礼上戴一样凤冠的道理吗?这传出去,是许沁不懂事,还是你们沈家没规矩?”
沈父的脸涨得通红,搓着手,看看我又看看沈浩,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亲家母她……她就是好强……”
“爸,你别说了!”沈浩打断他,转回头,眼神里满是血丝,看来是真急了。“许沁,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婚,你到底还想不想结?”
他的质问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他不是问我受了多少委屈,不是想办法去解决问题,而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推给了我,用“结不结婚”来逼我就范。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那抹温润的绿色,此刻看起来却冰冷刺骨。它不再是爱情的信物,而是一副精致的镣铐,提醒着我应该扮演的角色——一个识大体、顾大局、懂得退让的“好媳妇”。
我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玉镯。
“沈浩,”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认识三年,我一直以为,你懂我,尊重我。我以为,我们结婚,是两个独立平等的成年人,决定携手共度余生。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我用力一挣,想把镯子从手腕上褪下来。但镯口很小,当初戴进去就不容易,此刻因为情绪激动,手腕微微发胀,更取不下来了。那冰凉的触感,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
“你想干什么?”沈浩的脸色变了,他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许沁,你别疯了!”
“我没疯。”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清醒了。”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我,手腕传来一阵阵痛意。我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那个曾经在我加班晚归时为我煮一碗热汤面的温柔男人,此刻显得如此陌生。
“沈浩,你弄疼她了!”林悦厉声喝道,上前想把他拉开。
沈浩却不管不顾,死死地盯着我:“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们俩就彻底完了!你自己想清楚!”
他的威胁,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分量。因为我的心,已经凉透了。
第五章 一墙之隔
沈浩的威胁在小小的化妆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父亲在一旁唉声叹气,搓着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悦试图掰开沈浩的手,但他箍得太紧,我的手腕已经泛起一圈红痕。
“沈浩,放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不但没放,反而攥得更紧了。“你答应我,今天把婚礼顺顺利利办完。之后的事情,我们回家再说。”
回家再说。多么熟悉的话术。这意味着,今天我必须吞下所有的委D屈,把这场戏演完。至于演完之后,是无休止的争吵,还是在下一次冲突中继续退让,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墙。墙的这边,是我的底线和尊严;墙的那边,是他母亲的权威和他的“孝子”人设。这道墙,今天若不撞破,便会永远矗立在我们中间。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问。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那里面有失望,有愤怒,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那你就别后悔。”他松开手,像是丢开一件烫手的垃圾。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被林悦扶住。手腕上,那只取不下来的玉镯,此刻像一个笑话。
“好。”我说,只有一个字。
沈浩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会像他希望的那样,在最后的通牒面前屈服。
“好什么?”他追问。
“就按你说的。”我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扫过他父亲,最后落在房间里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上。镜子里,我穿着华美的嫁衣,却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囚犯。
沈浩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就对了嘛,沁沁。委屈你了,我知道。等忙完今天,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他走上前,想来拥抱我。
我再次避开。
“别碰我。”我说,“婚礼可以继续,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沈浩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第一,张婉华女士那顶凤冠,今天不能出现在婚礼现场的任何角落。第二,婚礼仪式结束后,她必须为今天对我造成的伤害,向我道歉。第三,”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们婚后不住你家那套新房了。房子的首付是我家出的多,贷款我们一起还。房产证上加了你的名字,我现在要求去掉。”
前两个条件,是针对今天的冲突。而第三个条件,是我在刚刚那几分钟的对峙里,瞬间做出的决定。那套为了结婚买的房子,离他父母家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我曾经以为那是方便,现在看来,那是枷锁。
我的话一出口,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沈浩的父亲最先反应过来,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行?房子……房子都装修好了,亲戚朋友都知道的……”
沈浩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许沁,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我笑了,眼泪却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沈浩,你扪心自问,从筹备婚礼到现在,到底是谁在得寸进尺?是谁把我的专业和心血贬低为‘一顶帽子’?是谁在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妻之间,永远选择牺牲后者?是谁用‘别让我下不来台’来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我每问一句,就向他走近一步。他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门板。
“现在,我只是要求拿回本该属于我的尊重和界限,就变成了得寸进尺?”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和他父亲的耳朵里。“房子,是我最后的底线。你们要是不同意,那我现在就脱下这身衣服,走出这个门。你们沈家的这场盛大婚礼,就让张婉华女士一个人,戴着她的凤冠,去招待来宾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对林悦说:“林悦,帮我一下。”
林悦立刻会意,走到我身后,开始解我嫁衣背后那排繁复的盘扣。她的手指冷静而迅速。
“别!”沈浩终于慌了,他冲过来,想要阻止林悦的动作。“别脱!有话好好说,沁沁,别这样!”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回头。盘扣一颗颗解开,背后的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我竟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随着这件嫁衣一同被剥离的,还有那些强加于我的身份和期待。
“爸!你快劝劝她啊!”沈浩急得向他父亲求助。
沈父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苍老的脸上满是无措。“小沁……要不,房子的事先不提?先把今天过了……你妈那边,我去说,我去说……”
“不必了。”我打断他,“今天,所有问题,必须一次性解决。否则,就不用解决了。”
这是我的最后通牒。
沈浩死死地盯着我,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我知道,他在进行天人交战。一边是雷霆震怒、以死相逼的母亲,一边是态度强硬、寸步不让的我。他那套“和稀泥”的处事哲学,在今天,彻底失效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婚庆公司的总监已经敲了好几次门,声音一次比一次焦急。“沈先生,许小姐,吉时真的要过了!再不出去,上午的仪式就赶不上了!”
就在这时,我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一条银行的转账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转了三十万。
紧接着,一条新的短信进来,还是那个号码:“许小姐,我是沈浩的舅舅。刚听说了凤冠的事,是婉华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这三十万,是你家当时出的首付钱,我还给你。今天这事,你看能不能就这么算了?给我们沈家留点面子。”
第六章 空无一人的舞台
那条转账短信,像一块冰,瞬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点摇曳的火苗。
三十万。
他们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一切。用钱来买我的妥协,买我的沉默,买他们沈家的“面子”。这比张婉华的撒泼和沈浩的威胁,更具侮辱性。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沈浩,举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沈浩看到短信,脸色一白。他显然不知道他舅舅会这么做。“我……我不知道。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是你们沈家人,对吗?”我冷笑,“你们觉得,我今天在这里争的,就是这三十万的首付款?你们觉得,我的尊严和底线,可以用钱来衡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浩急切地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你舅舅都知道为他姐姐道歉,而你,我的未婚夫,从头到尾,只觉得我在‘任性’,在‘胡闹’。沈浩,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可以被牺牲的伴侣,一个可以用钱打发的交易对象,还是一个装点你完美人生的附属品?
这些话,我没有问出口。因为答案,已经写在了他躲闪的眼神里。
林悦已经解开了我背后一半的盘扣。嫁衣的上半身松垮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吊带。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够了。”我说。这两个字,是对沈浩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林悦说:“帮我把行李箱里的那套便服拿出来。”
我的行李箱里,除了敬酒服和一些化妆品,还塞了一套我平时穿的牛仔裤和米色风衣。那是昨天住进酒店时,我下意识放进去的。当时只是觉得,穿自己的衣服舒服。现在想来,或许是潜意识在为我准备一条退路。
“许沁,你来真的?”沈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可置信。
我没有回答他。我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开始自己动手卸妆。我用卸妆棉,一点一点擦去脸上厚重的粉底、金色的眼影和那抹刺目的红唇。每擦掉一层,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就模糊一分,而真实的许沁,就清晰一分。
“别……别这样……”沈父在一旁喃喃自语,急得团团转。
林悦已经把我的衣服拿了过来,她挡在我和沈家父子之间,像一尊守护神。“沈先生,事情到了这一步,是谁造成的,你们心里清楚。现在许沁不想结了,请你们离开,让她安安静静地换件衣服。”
“不行!”沈浩嘶吼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我不同意!今天这个婚必须结!”
他冲上来,想抢走我手里的卸妆棉。林悦一把将他拦住。“沈浩,你再动手动脚,我就报警了!”
“你报啊!”沈浩彻底失去了理智,“这是我的婚礼!这是我的房间!”
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婚庆公司的总监,一个四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女人。她看到房间里这副剑拔弩张的景象,先是一愣,但随即恢复了镇定。
“沈先生,许小姐,”她走到我们中间,声音沉稳而有力,“楼下宴会厅,已经空了一半了。”
空了一半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透过窗户的缝隙向下看。果然,之前还聚在花园里三三两两的宾客,此刻已经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最亲近的亲戚,还在原地徘徊,脸上写满了尴尬和不知所措。
那个为我们精心布置的舞台,香槟玫瑰和白色纱幔在风中轻轻摇曳,显得无比寂寥。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着我和沈浩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蜜,仿佛拥有全世界。
可现实是,我们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听到了吗?许沁!”沈浩指着窗外,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你满意了?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也让你丢尽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平静。我擦掉最后一抹口红,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唇色。
“沈浩,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我说,“今天,是你,是你的母亲,亲手把它撕碎了。”
我不再看他,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我用最快的速度脱下那身沉重华美的嫁衣,把它扔在地上,像扔掉一个不属于我的梦。然后换上我的牛仔裤、T恤和风衣。
当我再次走出来时,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
沈浩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迷茫。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径自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个装着凤冠的红盒子。盒子很沉,压在我的手上,像压着我这三年的青春。
“这个,我会按照成本价,把钱退给你们。”我对沈父说。凤冠的制作费用,沈浩出了一半。我不想欠他们任何东西。
然后,我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看了一眼林悦。
“我们走。”
第七章 最后的通话
我提着凤冠的盒子,和林悦一起走出化妆间。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沈浩和他父亲没有跟上来,他们还愣在原地,像是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我们没有等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的楼梯往下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像是在为我这场仓皇的逃离伴奏。
“去哪儿?”林悦问,一边走一边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回我以前租的那个公寓。”我说。那个在城西的老小区,虽然小,虽然旧,但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幸好,租约还没到期,我一直没舍得退。
“我送你。”林悦说。
我们走到酒店后门,想要避开正门那些可能还未散去的亲戚。十月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有些刺眼。我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无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涌了进来,手机嗡嗡地震动了将近一分钟。几乎全是沈浩的。
我划开屏幕,点开了最后一条语音。
“许沁,你别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我们好好谈。妈那边,我去说,我让她给你道歉,行不行?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了,回来吧,别让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像个傻子。”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卑微。如果是在一个小时前听到这番话,我或许会心软,会动摇。但现在,太晚了。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我没有回复。我只是默默地找到了他的号码,然后按下了“删除联系人”。
“真的决定了?”林悦在我身边轻声问。
我点点头。
就在这时,酒店的后门被猛地推开,沈浩冲了出来,拦在我们面前。他换下了那身新郎礼服,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沁沁。”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
我没有停下脚步,想从他身边绕过去。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谈谈。”他说。
“没什么好谈的了。”我挣脱他的手。
“有!”他固执地拦在我面前,“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逼你,不该向着我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机会?”我看着他,觉得有些荒谬,“沈浩,从我告诉你,你妈妈也要戴凤冠的那一刻起,到你舅舅给我转账,这中间至少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你给过我机会吗?你没有。你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要顾全大局,要体谅你妈,要为你着想。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委屈和尊严,该放在哪里。”
他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手吧,沈浩。”我说,“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在一起三年,你说不合适?就为了一顶凤冠,一件小事,你就要毁了我们的一切?”
“这不是小事。”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纠正他,“这不是凤冠的事,是你我的事。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伴侣。在你心里,我永远排在你的母亲、你的面子之后。这样的婚姻,我不敢要。”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林悦,绕过他,向前走去。
“许沁!”他在我身后大喊,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嘶吼。
我没有回头。
林悦已经提前叫好了车,一辆白色的网约车正停在路边等着我们。我们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清荷小区。”我对司机说。
车子启动,缓缓汇入车流。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沈浩还站在酒店门口,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阳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还是疼了一下。像被针尖轻轻刺过。毕竟是三年的感情,不可能毫无波澜。
但我知道,我没有做错。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那些挂着国庆彩旗的街道,那些喜气洋洋的店铺,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今天本该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那只玉镯,还在手腕上。在我换衣服的时候,我试过用沐浴露润滑,想把它取下来,但依旧失败了。它像一个顽固的印记,死死地烙在我的皮肤上。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转来三十万的陌生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钱,我会通过律师还给你们。另外,请转告沈浩,我们之间,结束了。”
点击发送。
然后,我将那个号码也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就像一场高烧,烧得我浑身酸痛,但也烧尽了身体里所有的病毒。
“想哭就哭出来吧。”林悦把一张纸巾塞到我手里。
我摇摇头,睁开眼,看向窗外。车子正经过苏州的护城河,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一艘画舫慢悠悠地驶过,上面传来隐约的丝竹声。
“我不哭。”我说,“为不值得的人掉眼泪,才是最不值得的事。”
第八章 苏州没有回头路
出租车在清荷小区门口停下。这是一个典型的苏州老小区,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灰色的六层楼房,墙皮有些斑驳,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植物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我付了车钱,和林悦一起下车。我提着那个沉重的凤冠盒子,林悦帮我拿着手提包。我们沉默地走进小区,踩在落满梧桐叶的石板路上。
我的公寓在三楼。没有电梯,我们只能爬楼梯。楼道里很暗,声控灯坏了,只能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看路。每上一层,我都觉得离刚才那个华丽却虚假的婚礼现场更远了一步。
我从包里找出那串熟悉的钥匙,插进锁孔。钥匙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开了。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为了筹备婚礼,我提前把大部分行李都搬到了和沈浩的新房。这里只剩下一些旧家具和我不舍得扔掉的杂物。客厅的沙发上蒙着一层白布,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灰。阳光从南边的窗户照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一个可以让我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的地方。
我把凤冠盒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整个人瘫倒在蒙着白布的沙发里。林悦没有说话,她放下包,走到窗边,拉开了所有的窗帘,又推开了窗户。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沉闷。
“我下去买点吃的和日用品。”林悦说,“你先歇会儿,什么都别想。”
我点点头,连说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悦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最简单的吸顶灯。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了一样。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但屏幕还时不时地亮一下,是各种社交软件里朋友们发来的询问信息。他们大概都从朋友圈里看到了婚礼现场的照片,却迟迟等不到新郎新P娘出场的消息。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我不想解释,也无力解释。
我就这样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手腕上那只玉镯硌得我生疼。我坐起来,看着它。那抹翠绿,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然莹润。
我再次尝试取下它。我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肥皂沫涂满了整个手腕。我用尽力气,一点一点地往外褪。皮肤被勒得通红,骨节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有好几次,我疼得差点放弃。
但我没有。
这只镯子,就像我和沈浩那段关系的缩影。开始时美好,戴上它,意味着一种承诺和归属。但当关系变质,它就成了一副挣不脱的枷锁,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的愚蠢和盲目。
我必须把它取下来。
我咬着牙,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在一次剧烈的疼痛之后,镯子“倏”地一下,滑过了我的指关节。
我摊开手掌,看着那只完好无损的玉镯。而我的手,从手腕到指节,已经红肿一片,甚至有几处皮肤被擦破了,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我把镯子放在洗手台的台面上,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受伤的手。冰凉的水流过红肿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我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为沈浩哭,不是为那段逝去的感情哭。我是为我自己哭。为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克服一切的自己,为那个在关系中不断退让、丢失了自我的自己。
这场盛大的婚礼,最终变成了一场盛大的笑话。而我,从一个万众瞩目的新娘,变成了一个仓皇逃离的“逃兵”。
苏州没有回头路。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今天我从那个酒店走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哭了一会儿,哭到没有力气,才扶着墙壁走出洗手间。
林悦已经回来了,她买了两大袋东西。有面包,有牛奶,有泡面,还有新的毛巾、牙刷和拖鞋。她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看到我红肿的手,和洗手台上的玉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购物袋里拿出一支红花油。
“过来,我帮你揉揉。”她说。
我顺从地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她把药油倒在掌心,搓热了,然后轻轻地在我红肿的手腕上揉搓。她的动作很轻,但依然很疼。
“疼就对了。”她说,“疼一次,就长记性了。”
是啊,疼一次,就长记性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把房间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我看着林悦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片巨大的空洞,似乎被填上了一点点。
“林悦,”我轻声说,“谢谢你。”
“傻瓜。”她头也不抬,“跟我还客气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提婚礼的事。我们一起吃了泡面,是我最喜欢的红烧牛肉面。然后挤在一张一米五的旧床上,像大学时那样,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天。
睡到半夜,我被噩梦惊醒。我梦见自己穿着那身嫁衣,独自一人站在那个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台下坐满了人,他们都戴着和张婉华一样冷漠而嘲讽的面具。而我头上的凤冠,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最后压断了我的脖子。
我猛地坐起来,浑身是汗。林悦被我惊醒了,她打开床头灯,担忧地看着我。“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心有余悸。
她拍了拍我的背,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零星的灯火,我知道,噩梦会过去,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 未发出的设计稿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彻底关在了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我拔掉了网线,手机也一直保持关机状态。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
林悦每天下班后会过来,给我带些吃的,陪我说说话。她从不主动提及沈浩或者沈家的事,只是告诉我,如果我想知道,她可以去打听。我每次都摇头。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
没有了外界的纷扰,时间仿佛变慢了。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坐在窗边的旧书桌前发呆。桌上还放着我以前用过的绘图板和电脑。那是几年前我刚成立自己的设计工作室时买的,后来搬家,觉得太旧了,就留在了这里。
第五天,林悦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上热搜了。”她把手机递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接过来一看,是本地一个很火的八卦论坛。置顶的帖子标题是:《惊爆!苏州某富二代盛大婚礼,新娘当场悔婚,疑似因婆婆争戴凤冠?》
帖子下面,有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一张是我和林悦从酒店后门离开的背影,一张是沈浩独自一人站在酒店门口的落寞身影,还有一张,是那顶被我遗忘在休息室的、张婉华的“同款凤冠”的特写。
评论区已经盖了几千楼。有骂我“作”、“不识大体”的,说我为了这点小事让两家人下不来台。有骂张婉华“为老不尊”、“控制欲太强”的。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沈浩,说他“妈宝男”、“”,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各种猜测和爆料层出不穷。有人说我早就有了外遇,借机悔婚。有人说沈家生意出了问题,我不想跳火坑。还有人把我亲手设计凤冠的事情扒了出来,说我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无法容忍自己的心血被婆婆如此践踏。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心里竟然很平静。这些匿名的狂欢和审判,离我那么遥远。他们说的那个“许沁”,好像是另一个人。
“沈家那边,找了公关公司,想把热度压下去。”林悦说,“不过效果不大。你那个凤冠的设计,太有话题性了。”
我把手机还给她。“随他们去吧。”
“你不打算回应一下?”
我摇摇头。“我没什么好回应的。清者自清。”
林悦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赞许。“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送走林悦后,我重新坐回书桌前。我看着那台旧电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开机键。电脑运行得很慢,发出“嗡嗡”的声响。我耐心地等着,直到熟悉的桌面出现。
我点开了一个名为“作品集”的文件夹。里面是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所有的设计稿。从最初的稚嫩,到后来的成熟,每一张图,都记录着我的成长。
我点开了最后一个子文件夹,名字是“大婚”。里面,是那顶九凤朝阳冠从无到有的全过程。从最初的灵感草图,到精细的3D建模,再到最终的工艺分解图。我看着那些熟悉的线条和数据,心里五味杂陈。
这件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作品,本该是我幸福的见证,却成了我人生中最大一场闹剧的导火索。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移动鼠标,选中了那个名为“大婚”的文件夹,按下了“Delete”键。
屏幕上弹出一个确认框:“您确定要永久删除此文件夹吗?”
我的手指悬在“确定”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为什么要删除它?就因为它带来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吗?不。作品是无辜的。它依然是我职业生涯里,最用心、最满意的作品之一。我不能因为一段糟糕的经历,就否定我自己的专业和努力。
我点了“取消”。
然后,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重生”。
我关掉旧的设计稿,打开了空白的绘图软件。我不知道我要画什么,我只是想画。我想把这些天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愤怒、迷茫和解脱,都倾注到画笔上。
我的手在绘图板上移动起来。一开始很生涩,但很快,就变得流畅。线条在屏幕上交织,构成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图案。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窗外的世界。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个创造的过程中。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在和沈浩在一起的后半段,尤其是在筹备婚礼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完整的时间来做设计。我的生活被各种琐事填满,我的才华和热情,也在无休止的妥协和迁就中,被一点点消磨。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最爱的,始终是我的专业。它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灵魂的出口。男人会背叛,感情会消逝,但才华和作品,永远不会。
我画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初具雏形的设计,笑了。
那是一枚胸针。主体是一只凤凰的羽毛,用破碎的宝石和断裂的金线重新拼接而成。它不完美,甚至有些狰狞,但每一道裂痕里,都透着一股顽强的、向死而生的力量。
我给它取名为“涅槃”。
我把设计稿保存好,然后关上电脑。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我知道,我该走出去了。
第十章 对账单
半个月后,我主动约了沈浩见面。
地点是我选的,一家离我公寓不远的独立咖啡馆。这里很安静,人不多,适合谈事情。
我提前十分钟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我点了一杯美式,没有加糖和奶。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
这半个月,我过得很平静。白天,我完善那枚“涅槃”胸针的设计,晚上,林悦会过来陪我。我们一起做饭,看电影,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室友。关于婚礼后续的烂摊子,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我只让林悦帮我做一件事:联系沈家,处理财务问题。
沈浩准时到了。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套头衫,看起来很憔悴。他走到我对面坐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我平静地回答。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服务员过来问他喝什么。他要了一杯和我一样的美式。
等咖啡上来后,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咖啡馆里舒缓的背景音乐,在空气中流淌。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把我们之间的账算清楚。”我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没有动。
“这里面有三样东西。”我解释道,“第一,是那顶凤冠的制作费用明细,总共是十八万六千。你当时转给我九万三,我还给你。第二,是婚礼各项不可退订金的清单,总共是二十二万,婚庆、酒店、摄影摄像都有。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一人一半,我应该承担十一万。第三,是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些包、首饰的折价单,我找二手奢侈品店估过价了,总共是十五万七。所有这些,加起来,我总共需要还给你三十六万。”
我顿了顿,继续说:“你舅舅那天转给我的三十万,我已经让林悦原路退回去了。这三十六万,我会尽快凑齐给你。这是我的银行卡号。”我把一张写着卡号的便签,放在了文件袋上。
沈浩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文件袋,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手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许沁,”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之间,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对。”我点点头,“必须算清楚。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不喜欢欠你们沈家的。”
“我们之间三年的感情,在你眼里,就是这些冷冰冰的数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受伤。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沈浩,把感情变成数字的,不是我,是你。是你妈妈,是你的家人。在你们看来,我的尊严可以用三十万来买断,那我为什么不能用三十六万,来买断我和你们之间所有的纠葛?”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他。他的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椅背上,脸上血色尽失。
“我妈她……她那天之后就病倒了,高血压犯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星期。”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
“是吗?”我面无表情,“那真是遗憾。不过这和我没关系。是她自己选择要用健康来赌一口气,赌输了,怨不得别人。”
对于张婉华,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同情。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冷血?”我自嘲地笑了笑,“沈浩,我的血,在十月三号那天,就已经冷了。是被你,被你的家人,一点一点浇灭的。”
他沉默了。咖啡馆里,阳光正好,照在他憔悴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他就那样坐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过了很久,他才拿起那个文件袋,却没有打开。
“钱,我不要。”他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婚礼的损失,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要给。”我坚持道,“我说了,我不想欠你们。如果你不要,我会让我的律师直接联系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沁沁,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有悔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宿命般的无奈。
“那只镯子……”他又问,“你取下来了吗?”
我抬起我的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红肿已经消退,但还是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迹。
他看着那圈痕迹,眼神黯淡下去。
“那就好。”他低声说。
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收下了那个文件袋,说钱的事情他会处理。临走前,他站在咖啡馆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许沁,”他说,“对不起。”
这是他从头到尾,对我说的第一句“对不起”。不是为了他母亲,不是为了婚礼,而是为了他自己。
我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转身,融入了街上的人流,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端起那杯已经冷掉的美式,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我知道,我和沈浩的故事,到此,才算真正画上了一个句号。
第十一章 新的委托
生活像一条平静的河流,在经历了那场剧烈的转折后,又缓缓地向前流淌。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生活。首先是财务问题。婚礼的损失,加上要还给沈浩的三十六万,像一座大山压在我身上。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厚着脸皮跟父母借了十万,才勉强凑够。钱转给沈浩的那天,我看着银行账户里剩下的三位数余额,心里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无债一身轻。
接下来是工作。我需要赚钱,需要活下去。我把“涅槃”胸针的设计稿投给了几个国内知名的珠宝设计大赛,然后开始在网上接一些散活。给小品牌画画图,帮影楼设计一些简单的配饰,收入微薄,但足够支付房租和日常开销。
林悦劝我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大公司的设计师职位,薪水高又稳定。我拒绝了。我不想再回到那种被条条框框束缚的生活里。我宁愿清贫一点,也要守住这份创作上的自由。
我的工作室,就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重新开张了。一张书桌,一台电脑,一块绘图板,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日子过得清苦,但很充实。每天,我沉浸在设计的世界里,用线条和色彩,构建属于我自己的王国。那些曾经的伤痛,在专注的工作中,被一点点抚平。
转眼,冬天来了。苏州的冬天,湿冷入骨。我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电脑前,修改一张客户要求了八遍的设计稿。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光秃秃的树枝。
就在我快要被客户的“五彩斑斓的黑”逼疯时,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叫“周静安”,邮件标题很简单:《关于珠宝设计委托》。
我以为又是哪个小公司的询价,便随手点了进去。
邮件内容很简洁:
“许小姐,您好。
冒昧打扰。我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礼现场照片中,偶然看到了您设计的那顶九凤朝阳冠。虽然照片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作品的精妙与气魄。我本人是中式传统工艺的爱好者,对您的才华深感钦佩。
近期,家母即将迎来七十寿辰,我想为她定制一套独一无二的头面首饰作为寿礼。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委托?预算和时间都好商量,我只希望能拥有一套不逊于那顶凤冠的作品。
若您有意,请随时与我联系。
祝好。
周静安”
我反复读了三遍这封邮件,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凤朝阳冠。那件给我带来无尽伤痛的作品,竟然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为我带来了新的机会。
我立刻上网搜索“周静安”这个名字。搜索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周静安,是一位在苏州乃至全国都颇有名气的昆曲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而她的丈夫,是本地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创始人。这是一个真正的名流家庭。
这样的客户,是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我的才华终于得到了重量级的认可;紧张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如此重要的委托。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给对方回了邮件,表示我愿意接受委托,并希望能和她当面沟通一次设计需求。
回信很快就来了。周静安女士约我第二天下午,在金鸡湖边的一家茶馆见面。
第二天,我特意换上了我最好的一件大衣,化了淡妆。我还把那枚“涅槃”胸针的3D打印样品,别在了领口。
茶馆的环境很清雅。周静安女士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更有气质。她穿着一件素色的中式长衫,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艺术家的从容和优雅。
她看到我,先是看了一眼我领口的胸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许小姐,你好。”她微笑着请我坐下。
我们聊了很久。从她母亲的喜好,到昆曲中的经典头面样式,再到传统花丝工艺的传承与创新。她是一个非常懂行的客户,和她聊天,不像是在谈生意,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艺术上的交流和碰撞。
“许小姐,”临走时,周静安女士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知道前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很遗憾。但我一直相信,真正的才华,是不会被任何流言蜚语所掩盖的。你的作品里,有一种很强大的生命力。我希望,你能把这种生命力,延续下去。”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走出茶馆时,天已经黑了。金鸡湖对岸的“东方之门”亮起了璀璨的灯光,在夜色中,像一座通往未来的大门。
我站在湖边,吹着冬夜的冷风,心里却一片火热。
我知道,我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第十二章 偶然的重逢
周静安女士的委托,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整个人的状态都焕然一新。
我们很快就签订了合同。她支付的定金,不仅让我还清了跟父母借的钱,还让我有底气把工作室从那个老旧的小区,搬到了一个环境更好的创意产业园里。
我租下了一个小小的loft,楼下是我的工作区,楼上是我的卧室。我添置了新的设备,还雇了一个刚毕业的助理。我的生活,终于重新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个新的设计项目中。周静安女士给了我极大的创作自由,我们每周会见一次面,沟通进度,交流想法。每一次见面,都让我受益匪浅。她不仅是我的客户,更像是我的良师益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春节前夕。苏州城里,年味越来越浓。商场里挂起了红灯笼,循环播放着喜庆的歌曲。
这天下午,我约了周静安女士在市中心的久光百货见面,向她交付第一阶段的设计样品。
我提前到了,坐在约好的咖啡厅里等她。等待的时候,我随意地看着窗外商场中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是沈浩,和他的母亲张婉华。
他们正在逛一家男装店。张婉华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但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她正拿着一件羊绒衫,在沈浩身上比划着。
沈浩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很多,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他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他母亲的手,自己从衣架上取下另一件,径直走向了试衣间。
张婉华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和尴尬,她把手里的羊绒衫放回原处,一个人站在店里,显得有些孤单。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恨,也没有怨,只像在看一部与我无关的电影。他们曾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现在,他们只是我视野里两个模糊的背景板。
就在我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沈浩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们的目光,隔着咖啡厅的玻璃,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期而遇。
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震惊之下,更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懊悔,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怀念?
张婉华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我。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快步走到沈浩身边,拉了拉他的胳膊,似乎想把他拉走。
沈浩却没有动。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最先反应过来。我对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收回了目光,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杯。
这个点头,不是原谅,也不是示好。它只是一个信号,告诉他:我们已经是过去了。我过得很好,希望你也是。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但我没有再抬头。
几分钟后,周静安女士到了。她穿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围着一条雅致的丝巾,优雅地在我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许小姐,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久等了。”她微笑着说。
“没有,我也刚到。”我说着,把带来的样品盒推到她面前。
我们开始讨论设计细节。我完全沉浸在了工作中,把刚才那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谈话进行到一半,我无意中抬起头,看到沈浩和张婉华从那家男装店里走了出来。他们什么也没买。张婉华的脸色依然很难看,似乎在对沈浩说着什么。沈浩却一直沉默着,低着头,任由他母亲拉着他,汇入了拥挤的人潮。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婚礼那天,沈浩对我说的那句:“别让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像个傻子。”
现在想来,真正让他变成傻子的,不是我的离开,而是他自己永远无法挣脱的、那个名为“母爱”的牢笼。
“许小姐?”周静安女士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抱歉,周老师,我走神了。”我连忙道歉。
她顺着我刚才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到故人了?”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人生就是这样。”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路走完了,缘分也就尽了。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脚下的路,要通向哪里。”
我看着她,由衷地说:“周老师,谢谢您。”
谢谢她,不仅给了我一份工作,更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为我点亮了一盏灯。
第十三章 凤凰涅槃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我的工作室,在创意园里渐渐站稳了脚跟。周静安女士母亲的那套“颐和”系列头面,在她的寿宴上一亮相,就惊艳了满座宾客。通过周女士的引荐,我陆续接到了好几个高端定制的单子。我的名字,开始在苏州小小的名流圈子里,有了一点名气。
我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可以更从容地投入到我真正想做的设计中。那枚“涅槃”胸针,在年初的一个全国性珠宝设计大赛上,获得了一枚银奖。虽然不是金奖,但已经足够让我的履历,镀上一层亮光。
有杂志社想采访我,挖掘我“悔婚设计师”的八卦故事。我拒绝了。我希望人们关注我的,是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过去。
我和林悦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她看着我从一片废墟中,重新建起自己的城堡,比我自己还要高兴。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和一个同样是律师的男人结了婚。她的婚礼,我作为伴娘,全程参与。那是一场简单而温馨的草坪婚礼,新郎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爱和尊重。
在她的婚礼上,我把“涅槃”胸针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她。
“这太贵重了。”她想拒绝。
“不。”我握住她的手,“是你,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给了我涅槃的勇气。它属于你。”
至于沈浩,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偶尔从一些共同朋友的口中,听到一点关于他的零星消息。据说,在我离开后,他和张婉华大吵了一架,然后搬出去自己住了半年。但半年后,张婉华生了一场大病,他又搬了回去。再后来,他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很快就订了婚。
听说,那个女孩很温顺,很听话,对张婉华百依百顺。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心里已经毫无波澜。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走出那一步,或许,那个温顺听话的女孩,就是我。我会日复一日地生活在妥协和压抑中,直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十月三日,是我曾经的婚期,也是我“重生”一周年的纪念日。
这一天,苏州的天气格外好。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我没有特意安排什么庆祝。只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一个人去了趟苏州博物馆。
我站在博物馆的珠宝馆里,看着那些在玻璃柜中沉睡了千百年的凤冠、步摇、花钿。它们曾经见证了无数女子的青春、爱情和命运。有的圆满,有的悲戚。
我看着那顶明代的九凤朝阳冠真品,那是我最初设计的灵感来源。它比我的作品更繁复,更华贵,也更沉重。我忽然在想,曾经戴上它的那个女人,她幸福吗?
或许,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幸福,从来不是一顶凤冠,一场婚礼,或者一个男人能给予的。它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独立而强大的力量。
从博物馆出来,我沿着平江路慢慢地走。河边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岸是白墙黛瓦的民居,和挂着幌子的小店。有评弹的声音,从某个茶馆里悠悠地传出来。
一切都和一年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喂,你好。”
“请问是许沁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我是苏博的策展人,我姓王。我们看到了您在‘天工奖’上的获奖作品‘涅槃’,非常喜欢。我们明年春天有一个关于‘现代工艺与传统新生’的主题展览,想邀请您的这件作品参展,不知您是否愿意?”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苏州博物馆,那是我作为一名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殿堂。
“我愿意。”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有些颤抖,“我当然愿意。”
挂了电话,我站在平江路的石桥上,看着桥下缓缓流淌的河水,和来来往往的游船,忽然就笑了。
一年前的今天,我从一场盛大的婚礼中逃离,狼狈不堪,前途未卜。
一年后的今天,我站在这里,我的作品即将被我最敬仰的博物馆收藏展出。
我失去了我曾经以为的全世界,却最终,赢回了真正的自己。
我拿出手机,看到微信上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去年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认识的一位建筑师,我们聊得很投机。他申请时附带了一句话:“许小姐,看你朋友圈好像在平江路,真巧,我也在。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喝杯茶?”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吟了片刻。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桥的另一端。阳光穿过梧桐树的缝隙,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朝我这个方向望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深吸一口气,桂花的香气依然那么甜,但不再腻人。
我低下头,在手机上敲下回复。
“好啊。”
然后,我迈开脚步,向着桥的那一端,向着那片温暖的阳光,走了过去。我的身后,是我走过的路,我的身前,是即将开始的新旅程。而我手腕上那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已经不再是伤疤,而是一枚无形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