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推荐

经年后钟情如初-胡子阅读 - huziyueducom

iisanye2周前 (12-12)文章推荐1
摘要:结婚几十年,对妻子的感情依然如初,他是个钟情专一的好男人三月末的晋国,料峭春寒还未散尽,京都便传来了震动朝野的消息 —— 景明帝龙驭归天,其弟昭王司烨以皇弟之尊继位登基,成了大晋新帝。宣璐这消息传入南方的梅城时,已是夜幕深沉。江家老宅里,老夫人攥着一封早已备好的和离书,脚步匆匆地找到柳枝,不由分说就…
结婚几十年,对妻子的感情依然如初,他是个钟情专一的好男人

三月末的晋国,料峭春寒还未散尽,京都便传来了震动朝野的消息 —— 景明帝龙驭归天,其弟昭王司烨以皇弟之尊继位登基,成了大晋新帝。

宣璐

这消息传入南方的梅城时,已是夜幕深沉。江家老宅里,老夫人攥着一封早已备好的和离书,脚步匆匆地找到柳枝,不由分说就将那纸文书塞进了她掌心。

“阿枝,你前夫君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江家小门小户,实在不敢再留你了。” 老夫人的声音里满是焦灼,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柳枝低头看着掌心那封边角挺括的和离书,指尖触到纸页的凉意,心里反倒平静。与上次老夫人暗劝她时不同,这次她没有转身就走,只是站在原地,抬眸轻声道:“婆母实在多虑了。我与司烨早已和离六年,如今他身边有了新后沈薇,我也嫁入江家五年,与他早是陌路,断无半分往来。”

“你怎么还不明白!”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你曾是新帝的结发妻,这身份就像块烫手山芋!你继续留在江家,万一被京都那边盯上,我江家满门都要遭殃!”

柳枝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心里清楚,当年和离不过半年,司烨便风风光光迎娶了他心心念念的沈薇为妃,这六年来,他怕是早把自己这个前妻忘得干干净净 —— 即便偶尔在街头撞见,也只会远远避开,连眼神都不愿多给。

见柳枝仍站着不动,老夫人叹了口气,从袖中又摸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约莫十余张,票面数额瞧着便不小,再次塞进她手里:“阿枝,你嫁进江家五年,我从未薄待过你。就当我求你了,为了枕鸿,为了家里的孩子,你走吧!”

柳枝捏着那叠带着老夫人体温的银票,心口泛着涩意 —— 这银票的总额,竟比她当年从永昌侯府带来的嫁妆还要多。江枕鸿替她养了五年女儿棠儿,如今要和离,还肯给她这么多银子,这般待她,比那个薄情的司烨好上百倍。

她是真的舍不得走。

可抬眼对上老夫人坚决的眼神,柳枝到了嘴边的挽留,最终换成了一句轻声恳求:“婆母,我可否等明日天亮再走?”

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喙:“送你回侯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今晚就出发,不能耽搁。”

柳枝心里一沉。她是京都永昌侯家的女儿,可侯府里哪有她的容身之处?生母早逝,继母进门后,又生了弟弟妹妹,府里上下都嫌她是多余的人。这一次,她是真的不想回去。

可再多的不愿,也拗不过老夫人的态度。柳枝没再说话,转身往自己的里屋走,老夫人却步步紧跟,在她身后道:“不用收拾了,你的细软我已经让人打包好,都放在马车上了。”

话音刚落,就见柳枝从床上抱起熟睡的棠儿,老夫人顿时急了,上前一把拦住她:“孩子是江家的,你不能带走!”

柳枝抿紧了唇,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棠儿哪里是江家的骨肉?她是司烨的第一个孩子,如今算起来,该是大晋的长公主了。

当年她与司烨和离时,闹得满城风雨,两人都说尽了狠话,她甚至气得拿发簪刺伤了他的手,那时便断了所有回头的念想。谁料刚回侯府没多久,竟查出怀了身孕。

恰在那时,她的堂姐刚丧满一年,堂姐夫江枕鸿膝下虽有一子桉哥儿,却无人悉心照料。江家有了续娶的念头,柳家也顺势将她推了过去,让她嫁入江家为继室。

成亲那夜,江枕鸿却并未碰她,只红着眼眶说,他心里始终忘不掉亡妻。柳枝那时满心不安 —— 他不肯与自己同房,她肚里的孩子便没法谎称是江家的骨肉。

后来,她试过哄劝,也试过委婉引诱,可江枕鸿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一次甚至还狠狠呵斥了她。走投无路之下,柳枝索性将怀孕的实情说了出来。

江枕鸿听后沉默了大半宿,第二天清晨,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孩子,生下来便跟我姓江,我会待她如己出。”

这六年来,江枕鸿确实做到了。桉哥儿有的,棠儿一样也不少,他待棠儿,比亲生父亲还要上心。柳枝打心底里感激他,也感激江家的包容。

可此刻,她抱着棠儿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棠儿是我的命,我走到哪,都要带着她。”

老夫人急得声音都颤了:“阿枝!你糊涂啊!孩子跟着你,将来旁人知道她有个当过两次弃妇、还曾是先帝发妻的母亲,长大了怎么说亲事?哪家肯要这样的姑娘!”

柳枝眼眶一热,泪珠险些滚下来。她这辈子,和离两次,第一个夫君如今成了皇帝,这天下间,怕是再没哪个男子敢娶她。棠儿跟着她,不仅过不上安稳富贵的日子,将来谈婚论嫁,也要被她这个母亲拖累。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棠儿走:“若儿郎因为这些就嫌弃棠儿,那便不是良人。我的女儿,也不屑嫁这样的人。”

老夫人看着她眼底那股倔犟劲儿,忽然叹了口气。婆媳六年,她怎会不知柳枝的性子?她认定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当年她敢跟司烨闹到那般地步,如今为了孩子,更不会让步。

老夫人舍不得棠儿,可比起江家满门的性命,她只能忍痛点头:“罢了罢了…… 你们娘俩,走吧。”

说罢,她深深看了眼柳枝怀里那张粉嘟嘟的小脸,终究是没忍住,别开脸,用手指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另一只手朝柳枝摆了摆,示意她快些走。

春夜的雨下得绵密,淅淅沥沥打在车篷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马车轱辘碾过泥泞的道路,载着柳枝和棠儿,一路出了梅城,往京都的方向驶去。

春枝从行囊里取出一件厚缎披风,轻轻披在柳枝肩上,柔声劝道:“小姐,您折腾了半夜,先歇会儿吧,棠姐儿让奴婢来抱。”

柳枝轻轻摇了摇头,昏黄的车灯光晕洒在她娟秀的脸上,添了一层暖意。她垂眸凝视着怀里酣睡的棠儿,小脸红扑扑的,睫毛纤长,像极了初生的蝶翼。

“你瞧,棠儿这模样,有几分像他?” 柳枝忽然轻声问。

春枝心里一紧,自然知道 “他” 指的是新帝司烨。想起当年司烨对小姐的薄情,春枝眼底掠过一丝愠怒,连忙道:“一点都不像!棠姐儿眉眼、鼻子都随小姐,生得这般俊俏,跟那个薄情郎可没关系!”

柳枝闻言,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没说话。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棠儿精致有型的唇瓣 —— 这处唇形,偏偏不像她,反倒像极了司烨。

可转念一想,司烨这辈子大抵都不会见到棠儿了,她心里反倒松了些。他娶了心爱的沈薇,如今又当了皇帝,往后多的是妃嫔给他生儿育女,根本不差棠儿这一个女儿。可她不一样,她只有棠儿了。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怀里的棠儿嘤咛了一声,睡红的小脸往她胸怀里拱了拱,又沉沉睡了过去。柳枝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夜色正浓,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像骤雨砸在青瓦上,又急又响,由远及近。车夫下意识勒住缰绳,抬了抬头上的笠帽往前望,就见一骑快马冲破林间的雾气,溅起一路泥水,直直拦在马车前。

“停车!” 马上之人勒住马,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这声音太过熟悉,柳枝瞬间掀开车帘,探头望去。

“是二爷!” 春枝看清那人面容时,惊喜地回头对柳枝道,“小姐,二爷追来了!”

柳枝本想开口纠正 —— 她与江枕鸿已然和离,再称 “二爷” 不妥当,可话还没说出口,马车车门已被人拉开,一股寒风裹着雨气涌了进来。

江枕鸿摘下头上的油帽,随手丢在一旁,又脱下沾了雨水的油衣,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长衫。即便戴了油帽,他鬓边的墨发还是被雨水打湿,几缕湿发垂在额前,水珠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下,滴进洁白的衣领里。

柳枝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方干爽的棉帕,递到他面前,柔声说:“先擦擦吧,别着凉了。”

江枕鸿接过棉帕,春枝见状,连忙往角落里挪了挪,给江枕鸿让出位置。他擦拭时目光却一直留意着柳枝怀里的棠儿,动作不自觉放得更轻,生怕吵醒孩子。

擦完脸,江枕鸿抬眸看向柳枝,语气坚定:“把母亲给你的和离书拿出来。”

柳枝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打心底信他不会害自己,便从袖口抽出那封和离书,刚递过去,就见江枕鸿一把夺过,双手用力,将那纸和离书撕得粉碎,随手从车窗丢了出去 —— 纸屑瞬间被雨水打湿,散落在泥泞里,再也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第 2 章 君心难测

江枕鸿做完这一切,才转头看向柳枝。他眼底星子般的光芒收敛起锐利,只剩温和,语气认真:“那封和离书,是母亲的意思,不是我要与你和离。”

柳枝听到这话,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连忙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将眼底的湿意遮了个严实。从前她唤他 “姐夫”,嫁过来后唤他 “二爷”,虽从未以 “夫君” 相称,可这五年里,他替她遮风挡雨,待棠儿如己出,早已成了比亲人更可靠的人。

这时,一双干净温暖的大手伸到她眼前,江枕鸿的声音放得更柔:“马车颠了半夜,你肯定累了,孩子给我抱着,你靠在软垫上睡会儿。”

这次,柳枝没有推辞,轻轻将棠儿递了过去。江枕鸿接孩子的动作又轻又缓,目光全程落在棠儿脸上,专注得很,生怕碰疼了怀里的小人儿。

棠儿似乎察觉到怀抱换了人,小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又把粉嘟嘟的小脸埋进他的腋下,小嘴还无意识地抿了抿,睡得更香了。

江枕鸿见了,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又对柳枝说:“快睡吧,有我在。”

柳枝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她靠在柔软的车垫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车轮声,眼皮越来越重,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马车已停在江府门前。晨曦正从东方升起,驱散了一夜的阴雨,天空湛蓝如洗,空气里满是雨后的清新,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江枕鸿抱着棠儿,见柳枝坐在车里迟迟没动,便走上前,伸手轻轻牵住她的手。柳枝垂眸看着那只温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泛起丝丝涟漪 —— 他挺拔的身影站在晨光里,肩膀宽阔,像一棵稳稳扎根的大树,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廊下值守的丫鬟远远瞧见江枕鸿和柳枝回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往主屋的方向跑去,想把消息告诉老夫人。

几人刚走到廊下,就见江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老夫人的目光先匆匆扫过江枕鸿,随即重重落在柳枝脸上,眉头拧得紧紧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江枕鸿见状,轻轻将棠儿放回柳枝怀里,温声对她说:“你先回屋歇着,母亲这边,我来跟她解释。”

柳枝不敢与老夫人那带着怒气的目光对视,低下头,抱着棠儿,沿着庭廊慢慢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身后,传来老夫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还有江枕鸿温和却坚定的回应,她没有回头,只觉得心里那块悬了一夜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老夫人眼风微扫,立在她身侧的婆子立刻心领神会,悄悄侧挪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将柳枝拦在了原地。

“放肆!” 江枕鸿压着嗓子呵斥,即便已经刻意放柔了语调,却还是将怀里的棠儿给惊醒了。小家伙揉着惺忪睡眼,从柳枝怀里抬起软乎乎的粉团子脸。

“娘~” 刚醒的嗓音又细又软,像浸了蜜的棉花糖。她圆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目光依次扫过江枕鸿和老夫人,脆生生道:“爹爹、祖母,棠儿饿了。”

老夫人紧绷的脸色不觉缓和了几分,扭头对身旁的小丫鬟吩咐:“去厨房说声,蒸一盅蛋奶羹来,别放糖 —— 这孩子前些日子查出来牡齿蛀了,甜的得忌着。”

小丫鬟忙应了声 “是”,刚要转身,就被棠儿拉住了袖角。小家伙伸着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料,软声道:“不加糖也行,那加些枣花蜜好不好?”

她说着还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小肉手捧着脸颊轻轻晃了晃脑袋,那娇憨的模样,就算是再硬的心肠,见了也得软成一滩春水。

小丫鬟不敢擅自应下,只回头怯生生地看向老夫人,见老夫人微微点了头,才敢对着棠儿点头笑道:“好,奴婢这就去跟厨房说。”

棠儿立刻扭动着小身子,让柳枝把自己放下来。她迈着小短腿跑到江枕鸿身边,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爹爹刚才为什么生气呀?”

江枕鸿脸上的沉郁瞬间散去,眉目舒展,露出清朗的笑意。他抬手摸了摸棠儿的头顶,温声道:“爹爹没生气,棠儿乖,先跟你娘回屋等着,爹爹一会儿就过去找你们。”

“嗯!棠儿听爹爹的话!”

棠儿脆生生应着,回身牵住柳枝的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慢慢朝着廊庭深处走去。这一次,再没人上前阻拦。

母女俩回到屋里,柳枝让春枝带着棠儿去梳洗,自己转身又出了屋子。廊下原本守着的丫鬟婆子已经没了踪影,她脚步放轻,悄悄停在主屋门外。还没等她掀开帘子,屋里就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响。

那脆响透过帘子传出来,柳枝的心猛地一缩,指尖都泛了凉。

紧接着,老夫人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出来:“新帝从前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留着柳枝,对咱们整个江家来说都是祸端!”

“母亲,新帝已经娶妻六年了,他和阿枝早就形同陌路,不会再有牵扯。” 江枕鸿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帝王心海底针,他心里怎么想的,你能猜得透?” 老夫人的语气依旧强硬,“你忘了?当初他是不愿和离的,是柳枝自己跑到太后宫里,跪了整整一天才求来的和离书!”

江枕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实不相瞒,母亲,在我娶阿枝之前,曾见过昭王一面。”

门外的柳枝身子骤然一僵,握着帘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 昭王?

屋里的声音继续传来:“他当时亲口跟我说,阿枝往后嫁谁,都跟他没有关系。他根本不在乎。”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响起:“当年柳太后权势滔天,他娶柳枝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就算他心里想和离,也绝不会在柳太后面前露半分端倪。如今他登基做了皇帝,又是施仁政,又是下诏轻徭薄赋,摆明了是要做明君的。他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在乎的女子,留下被史书诟病的污点?”

这番话落定后,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柳枝缓缓松开帘角,转身慢慢走出了长廊。她抬头望向头顶一碧如洗的长空,那些被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苦楚,像是被捅破的棉絮,一点点涌了上来。耳边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当初离开时,那人说的话 ——

“今日你踏出这个大门,往后便是跪着求本王,本王也不屑看你一眼!”

那人向来言出必行。此生陌路,于她而言,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春日的花香浓得沁人心脾,柳枝穿过后院的海棠林,走进了江枕鸿的书房。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要回主屋住,其余时候,江枕鸿都宿在这里。

他素来爱干净,住的屋子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柳枝取下挂在屏风后的长衫,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淡淡的汗味里夹杂着一丝松墨的清香 —— 是该洗了。

这些活计本该是丫鬟来做的,可江枕鸿待她这样好,她总想着多为他做些什么。是以这些琐碎的事,她一直都是亲力亲为。

走出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书架,上面的古籍善本都码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子书卷气。书架下方的书案上,平铺着一幅刚画好的画。

柳枝走近了细看,画中女子身着素色襦裙,身姿娉婷,眉梢眼角噙着温温柔柔的笑意,竟和堂姐生前的模样一模一样。画的旁边题着一行字,字迹如云烟舒卷:“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画中女子的容颜,喉咙里一阵发紧。幼时在侯府,堂姐待她是最好的。堂姐出嫁那年,她才十岁,拉着堂姐的手不肯放,满心都是不舍。

继母当时正满脸不耐,见了她这模样,当场就沉下脸呵斥,她被那阵仗吓得眼泪直掉。父亲也嫌她不懂事、晦气,伸手就要把她往回赶。

是堂姐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温声细语地安抚:“阿枝不哭,姐姐嫁了人,夫家也算你的半个家。以后想姐姐了,就来江府小住,姐姐一直等着你。”

那时她听了这话,只含着眼泪望向一旁身着喜服的江枕鸿,生怕他不答应。可江枕鸿却笑着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把喜糖,语气和煦:“想姐姐了就捎信来,姐夫去接你。”

后来,那些在江府小住的日子,成了她记忆里最温暖的时光。在江府,她不用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府里的每个人待她都很好。

时过境迁,姐姐的夫家,终究成了她的家,成了她的避风港。她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报答江枕鸿和姐姐的,只能尽心照顾他和棠儿,守好这个家。

柳枝小心翼翼地将姐姐的画像收好,放进一个雕花檀木箱子里 —— 那箱子里装的全是堂姐的画像,每一幅,都是江枕鸿亲手画的。如今,箱子里的画像,也快放满了。

回到住处时,春枝正好迎了上来,顺手接过柳枝手里的衣物。里屋传来棠儿清脆的笑声,还夹杂着她的问话:“爹爹~京都有没有糖糍粑呀?”

“有,不仅有糖糍粑,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咱们到了京都,爹爹都买给你。” 江枕鸿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好耶!爹爹最好了!”

柳枝听到声音,快步走进里间,望着江枕鸿,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你要回京都?”

江枕鸿转过头,一双星眸定定地凝着她,语气平静:“吏部下了文书,让我回京述职。”

柳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角,缓了缓才道:“二爷是该回去了。”

堂姐的丧期一满,江枕鸿就自请外放梅城,如今算下来,已经有六年了。比起京都的繁华,柳枝其实更喜欢梅城的清净。可她也清楚,江家的根基在京都,江枕鸿能回京述职,和兄长团聚,本就是件好事。

她压下心底的思绪,轻声问道:“那咱们何时动身?”

“就这两日。”

柳枝的神色顿了顿,有些意外:“这么急吗?”

江枕鸿迎上她的目光,墨色的眼眸里似蕴着一层月华,宁静又深邃:“我此次回京,是升任工部左侍郎,负责督建皇后的琼华殿。工期定得紧,耽误不得。”

听到 “皇后” 二字,柳枝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人曾是她唯一的闺中好友,如今再提起,她早已没了当初的歇斯底里。当年那纸和离书,成全了他们,也算是放过了自己。

她转身从衣柜里取出刚做好的春衫,递到江枕鸿手里,柔声道:“你回头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改改。”

江枕鸿抚上领口用银线绣成的青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阵暖香悄然袭来。他微微一怔,抬眸时,就见柳枝弯腰靠近,手里拿着个去了壳的水煮蛋,正轻轻在他的侧脸滚动……

春风携着暖光穿过纱窗,吹动她鬓边散落的碎发,耳际细若胎毫的绒毛在光里轻轻颤动,转瞬又隐入玉色的肌肤里。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枕鸿不觉放缓了呼吸,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修长的手指从她手心轻轻划过,接过鸡蛋捂在掌心里,沉默了片刻才道:“母亲那边你不用放心上,她往后不会再提那些事了。”

柳枝望着他侧脸清晰的指印,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雾气。再抬眸时,她眉眼间已攒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那笑容落进江枕鸿的眼底,他星眸里悄然溢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缱绻。

一旁的棠儿看着两人这模样,突然嘟起小嘴,脆生生道:“爹偏心!只喜欢娘,不喜欢我!”

童言无忌,可那声 “喜欢” 入耳,江枕鸿还是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随后找了个借口,匆匆出了屋子。

春枝目送江枕鸿离开,扭头走进里屋,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小姐,你说吏部怎么偏偏让姑爷去给那沈薇督建宫殿?别是她在背后动了什么心思,没安着好心吧?”

柳枝的目光望向窗外,眸色微微沉了沉,语气却依旧平静:“她现在是皇后,莫要胡乱称呼。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砍头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一瞬。春枝心里其实也明白,自家小姐走后,昭王如愿娶了沈薇,如今昭王做了皇帝,沈薇自然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她就是打心底里不齿沈薇的为人 —— 自小跟在柳枝身边,她最清楚小姐和沈薇过去的那些事。

当年,小姐和沈薇一同在宫里给福玉公主做伴读,那时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有一次,沈薇不小心打碎了福玉公主最爱的琉璃灯,吓得跑到小姐面前哭个不停,还说自己在宫里孤立无援,不像小姐有柳太后做靠山。三言两语下来,就哄得小姐替她担下了罪责。

福玉公主是柳太后唯一的女儿,性子出了名的刁蛮。她当即就罚小姐跪在雪地里,冻了整整一个时辰。

打从那时起,自家小姐便落下了病根,每逢大雪纷飞的日子,膝盖总会隐隐作痛。想当年,小姐待沈薇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身边最好的东西都匀给她,可沈薇呢,竟把小姐当成了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半分情分都不顾。

一想起当年小姐知晓真相时,那失魂落魄、连眼神都没了光彩的模样,春枝至今仍心有余悸。如今再想到沈薇,她真怕那女人又在背地里耍什么阴招,再害小姐一次。

柳枝瞧出了春枝的忧心,只是淡淡别过脸,目光落在地上那道细长的垂影上,凝眸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在昭王府待了两年,那人的性子你该是清楚的 —— 他绝不会允许后宫里再冒出第二个柳太后。”

她早便看透了,即便那人再偏爱沈薇,也绝不会让沈薇把手伸到朝堂之上。这是他的底线,更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禁忌。

两日后,一队马车缓缓驶出梅城,行得两日抵达三江口岸,随后转走水路。等真正踏入京都时,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棠儿自小在梅城长大,从未见过京都这般热闹的景象。此刻马车窗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她顿时看呆了眼,扯着桉哥儿的衣袖就嚷着要下车。柳枝不肯,棠儿便瘪着嘴哭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桉哥儿连忙把妹妹搂进怀里,抬头对柳枝轻声说:“母亲,我想带妹妹下去走一会儿,就逛一小圈,耽搁不了多久的。”

柳枝望着桉哥儿,这孩子六岁时便离了京都,一去便是六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想下去瞧瞧故土的心思,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便让车夫停了马车,又吩咐春枝往前头的车去,告知江枕鸿一声。

长安街果然名不虚传,满眼皆是繁华,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桉哥儿小心翼翼牵着棠儿的手,柳枝则紧紧跟在两个孩子身后,时不时叮嘱棠儿:“千万不能松开哥哥的手,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可棠儿嘴上应得好好的,脚却不听使唤,一踏上街面,便挣脱了桉哥儿的手撒腿跑开。眼看她就要被拥挤的人潮冲散,柳枝急得额角都渗出了汗。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 “阿枝!” 传来。

她连忙抬头望去,只见江枕鸿已将棠儿抱进了怀里,正朝着她的方向挥手走来。柳枝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沿街二楼的阁台上,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人穿着玄色窄袖锦袍,宽肩挺拔如松,肩头用金丝绣着大片繁复的花团,一头乌发用金冠束起,眉骨高耸斜飞入鬓,一双凤眼锐利生威。方才听到那声 “阿枝” 时,他的目光瞬间精准地锁住了街上那张熟悉的脸庞。眉角微微一沉,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冷淡的戾气,随即又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转开了脸。

马车重新穿梭在街道上,朝着江府的方向继续前行。棠儿正是玩得兴起的时候被抓了回来,又被柳枝轻声说了几句,这会儿正噘着小嘴闹别扭,谁说话也不理,只软软地歪在桉哥儿怀里。直到马车驶进江府大门,她这才重新来了精神,眼睛亮闪闪地四处打量。

进了府,桉哥儿便带着棠儿去找大房的几个堂兄堂姐玩闹,没一会儿就打成了一片。江枕鸿则被他的兄长叫去了书房说话。正厅里,大夫人陪着老夫人闲聊着近来的家常,柳枝则垂着头坐在一旁 —— 她本就性子喜静,不擅长与人应酬交际,此刻只安静地听着,偶尔在老夫人问话时应上一两句。

大夫人宋氏今年三十二岁,说话的间隙不经意看了柳枝一眼。她还记得初见柳枝时,那孩子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见着生人就垂着脑袋,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这一晃多年过去,柳枝也已经二十三岁了,模样出落得越发秀丽清雅,只是那怕生的性子,倒像是一点没变。

大夫人知她的脾性,也不刻意搭话,只专心陪着老夫人聊天。只有坐在一旁的姨娘,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二夫人。

柳枝的美,并非那种张扬夺目的类型,而是带着一种恬静淡雅的韵味。她杏眼低垂,红唇微微抿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根素雅的玉钗挽起,露出一截像白玉般细腻的颈项。身上没有过多的雕饰,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雪青色碧霞勾丝长裙,却依旧显得清雅动人。

关于柳枝从前是昭王妃的事,这位姨娘也是听说过的。从前她还暗自觉得,这女人真是傻,放着好好的昭王妃不当,偏偏要嫁去江家做填房。如今昭王登基成了新帝,再看柳枝,她越发觉得这人又傻又没福气 —— 白白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却错过了那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背地里指不定要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么想着,姨娘心里竟还生出几分莫名的戚戚然来。

就在这时,忽然见院子里有个人脚步匆匆地赶来,等走近了,众人才看清是府里的管家。只见他一脸慌张地快步进来禀报:“老夫人,大夫人,宫里来人了,传旨让二夫人即刻进宫呢!”

管家的话音刚落,老夫人便深深地看了柳枝一眼,随即压着嗓子问道:“你说清楚,是谁传的旨,要召见她?”

管家听了,先是下意识看了柳枝一眼,而后才恭恭敬敬地回话:“来传旨的是柳太后身边的曹公公,眼下曹公公的车撵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

太后召见,就算心里有万般不愿,也没有不去的道理。柳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儿媳这就去了。” 说完,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走出了正厅的大门。

老夫人紧紧盯着柳枝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越发沉重。大夫人见此,轻声开口:“婆母,柳太后这个时候突然召见阿枝,恐怕是……”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下去,但老夫人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柳太后从前待柳枝本就不算亲厚,还记得当初柳枝去宫里求太后允她和离时,那天正下着瓢泼大雨,她在太后的仁和宫门外跪了整整一天,宫里竟没一个人出来管她。最后还是她跪得晕了过去,宫人怕出人命,赶紧禀报了当时的景明帝,景明帝担心她死在宫里晦气,这才松口允了她和离。

如今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追封自己的生母为圣慈太后。柳太后风光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要屈居人下、仰人鼻息过日子,她怎么可能甘心?这会儿突然诏柳枝进宫,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

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又想起柳枝小时候的模样 —— 那还是寒冬腊月天,她第一次来江家时,脱下外面的旧衫,里面的棉袄又小又薄,根本挡不住寒气,手腕和脚脖子都冻得通红,看着就让人心疼。她本是堂堂侯府嫡女,日子却过得连府里的丫鬟都不如,现在想来,依旧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怜。

可再怎么心疼,江家的家族荣辱和柳枝一个人的安危比起来,孰重孰轻,老夫人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儿媳,沉声道:“你从府外找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安排到枕鸿的书房去。”

大夫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怔怔地盯着老夫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老夫人的用意,随即开口说道:“婆母,这恐怕不行,二弟他定然不肯的。从前雪晴还在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辈子绝不会纳妾。”

雪晴是柳枝的亲姐姐,也是江枕鸿的原配妻子。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阿枝在枕鸿心里的份量,远远比不上雪晴。”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前两年我去梅城看他们,发现枕鸿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留宿在阿枝房里。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男人精力旺盛的时候,可在夫妻之事上却这般冷淡,这就说明,他对阿枝更多的是责任,而非真心实意的情爱。”

眼下这局面,就算新帝真像枕鸿说的那样,对过去的事毫不在乎,也改变不了阿枝曾是新帝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发妻这个事实。只要阿枝还在江家,江家的儿郎们在仕途上就会处处受限,难有寸进。

“就算被人说心狠,被人说卑劣,” 老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我这半截身子已经埋进土里的老婆子,也甘愿担下这份因果 —— 只求江家能门楣兴旺,儿孙们的前途不受阻碍。”

去往慈宁宫的宫道,柳枝从前走了不知多少遍。路边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还是从前的模样,唯独走在路上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殿门前那棵老宫槐吸引 —— 满树繁花簌簌飘落,落在柳枝的眼底,倒映出几分暮春的幽深。她还记得,当年就是在这棵树下,她跪着求太后赐婚,让她嫁给昭王;后来也是在这棵树下,她跪着求太后允她和离。她与如今的新帝之间那些过往,这慈宁宫里的人,怕是没有不知道的。

走过殿廊时,两名守在廊下的宫女见了曹公公,连忙浅浅施了一礼。可等她们看清曹公公身边的柳枝时,两人的神色都不由得一怔。曹公公见了,当即沉下脸道:“大胆宫女,也敢直视贵人?仔细你们的眼珠子!”

两名宫女吓得赶紧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曹公公这才转过身,脸上换上和颜悦色的神情,对柳枝说道:“贵人,这边请。”

“公公不必多礼,唤我江夫人便好。” 柳枝轻声开口。

曹公公听了,只是抿着唇没再多说什么,依旧引着她往前走。

柳枝不再多言,径直踏上白玉石阶,走进殿内,对着上方的宝座双膝跪地,恭敬地说道:“臣妇江氏,拜见太后娘娘。”

殿内静了许久,才传来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抬起头来,回话。” 那声音像是用玉磬裹着丝绒敲出来的,初听时带着几分慈和,可细细一品,却能察觉到底下藏着的冷硬。

柳枝依言抬起头,看向宝座上的柳太后 —— 只见太后鬓边竟已生出了几缕白发,想来是前些年骤然失子,受了太大的打击。整个人瞧着也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可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却一点没减。此刻迎上那双沉淀了半生威仪的眸子,柳枝依旧像从前那样,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柳太后忽然开口,只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柳枝愣了一下。她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语气已是十分坚定:“臣妇不悔。”

话音刚落,上方便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柳太后缓缓说道:“你倒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 顿了顿,又开口:“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你。”

柳枝依言起身,走到黄檀木圈椅旁站定。

柳太后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生了两个孩子,姿色倒一点没减,这风韵瞧着,反倒比从前更胜几分。”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挑剔:“只是……” 说着,目光落在柳枝的衣着上,微微皱起了眉:“你如今的穿戴,可比从前在昭王府时差远了。”

柳枝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从前 —— 那人曾对她说过,但凡锦衣华服、钗环珠宝,只要她想要,他都能给她最好的,唯独他的心,她不能贪求。想起那些话,柳枝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轻声回道:“臣妇从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只求能与夫君两心相印,便足够了。”

柳太后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冷了下来,方才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宫人进殿禀报:“太后娘娘,皇后携公主来了。

柳太后轻抬眉梢,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片刻,一道身影进了殿,来人身姿娉婷,面容明艳大方。

脚步停在柳枝身前,耀眼的华服凤冠,将素衣的她衬得越发黯淡。

“臣妾拜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她身旁的女儿亦跟着行礼。

太后虚虚抬了下手,紧接着沈薇将目光转向柳枝。

四目相对时,柳枝敛眉:“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一双玉白的手托起柳枝的手肘:“阿枝,不必多礼,一别六年,本宫常常挂念你,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熟络的口吻,好似过往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们依旧是闺中挚友。

柳枝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触及女童那一双肖父的凤眸。柳枝瞬间收回视线。

沈薇不动声色,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轻抿了下唇:“阿枝可是还在怪本宫?”

“谈不上怪不怪!”柳枝声音淡淡。当初成全他们,也是放过自己。

“你释怀了就好。”

柳枝不语,只微微侧开脸。释怀吗?她是不爱了!又不是失忆了!

突然,后背一沉,柳枝下意识蹙眉。

就见沈薇的女儿手里攥着两颗桂圆,扬手还要再砸。一旁的宫女忙跑过去,从她手心里夺下桂圆,轻声哄着:“公主,可不能再扔了。”

那女孩扬着下巴,下一刻,又拿起果子盘里的芙蓉糕,一下砸在柳枝胸口,指着她道:“我不喜欢你。”

众人都愣了一下!

柳枝默然抬手拂去衣襟上的果子屑,神色无波。

那样子瞧在柳太后眼中,眼神暗了暗。

这边沈薇摁下公主的手:“朝盈不得无礼,这是母后最好的朋友。”

说着,又转向柳枝,面露歉意:“阿枝,朝盈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平时里被他宠坏了。你莫生气。”

柳枝扯了扯嘴角:“臣妇不敢。”声音似裹了一层冰。

沈薇好似不觉,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她:“听说,你在梅城生了女儿,几岁了?”

第5章 他是天子,她是臣妻

柳枝看了她一眼:“四岁。”故意往说小了一岁。

棠儿的身份,她至死也不会说出来。

沈薇笑笑:“比本宫的朝盈小一岁。”

这话入了耳,柳枝心房微缩。

五岁!算着日子,大抵是他们在那一晚怀上的。

脑海中浮现那个她最不愿意回想的画面:

凌乱的床榻上,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交融在一起。

挚友和挚爱同时背叛。

一时间压在心底多年的沉疴,莫名被扯动。

柳枝撇开眼,压下胃部的不适,她转向柳太后微微欠身:“来了好一阵,臣妇该回去了。”

柳太后单手撑着额角,眼眸微落,让人都瞧不清神色。

下一刻,抬手一挥:“都回吧!哀家也乏了。”

允了柳枝离开,也对沈薇下了逐客令。太后久居后宫,看惯了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沈薇那点小心思,瞒不住她。

待人离去,曹公公走到太后身后,指腹贴着她的额角,边揉边说:“此番试探,陛下那边没反应。她又是这副不争不抢的性子,摆明了无意进宫。只怕是扶不上去。”

柳太后缓慢的撩起眼皮:“不争不抢,并不代表她不会。只是还没逼到份儿。”

“可陛下那边·····”曹公公想说,皇帝无心,便是把她脱光了送到龙榻也是无用。

谁都知道她和离闹得那一场,这还不算,归家没俩儿月扭头就改了嫁。这事就是摊在普通男人身上,也不会再吃这回头草。更何况还是至尊的皇帝。

这般想着,又见柳太后轻阖了眼,唇边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登基刚一个月,吏部就招江枕鸿回京,你真以为是凑巧?”

曹公公暗自思忖,若不是凑巧,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陛下口味重,真想吃这回头草。

要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纯纯的想报复。

依他看,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可怜了江大人,要跟着遭殃了。

——

这边柳枝头也不回的出了慈宁宫。身后,沈薇追了过来。

她来到柳枝面前。眉眼温和:“阿枝,本宫待你的心,都从未变过。你依旧是本宫最好的朋友,胜过亲姐妹。以后若遇着难处,只管来找本宫,本宫保证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柳枝凝视着她,恍似看到了那个十四岁阳光明媚的少女,与自己并肩躺在开满花的草地上,看着高飞的纸鸢。

信誓旦旦说:阿枝,等我拿下太子的心,做了皇后,便护着你,再不让旁人欺负你。

可,太子只钟情沈薇的嫡姐。后来她嫡姐也没做成皇后,因为太后只允许柳家女做皇后。

可沈薇一直说,她幼时得高人算过命盘,这辈子是注定要做皇后的。

当真是皇后命。

只是,她从来不是护自己的人。

柳枝朝她行礼:“谢娘娘好意,臣妇如今嫁得良人,有人护,也有人疼。没什么难处可言。”

说完,兀自请辞。

沈薇盯着柳枝的背影,一张明艳的娇容隐在树荫的沉影中,明明暗暗,让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春枝绿荫掩映,柳枝穿过一道宫门,又入一道宫巷。好似这是一处让她倍感压抑的牢笼,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前方引路的太监突然停下脚步,侧身小声道:“柳夫人,圣驾来了。”

柳枝脚步微顿,眼皮子没抬,就自觉退至一边。

太监张德全老远就认出了柳枝,这会儿见皇帝紧抿着唇,神色没什么变化,只身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在扶手上面。

阳光照在白皙的手背上,从虎口到无名指贯穿着一道疤痕,乍一看有些可怖。

想到始作俑者,张德全目光不善的看向柳枝。

如今就连柳太后都要看陛下的脸色行事,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在陛下面前摆一张臭脸。

张德全面色沉了沉,忽又瞥见陛下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凸起,撑得那疤痕更加突出。

张德全惯会察言观色,当即朝她冷喝:“大胆,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听到这话,柳枝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是天子,她是臣妻,尊卑之下,该行跪拜之礼。

她屈膝而跪!

“抬起头。”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的一瞬,竟与大婚夜他挑开红盖头的那句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由的恍惚了一下。

回过神,缓缓抬头,仰视着高处的帝王。

姿容瑰伟,威仪秀异。

当初就是这样一副极好的相貌,让她一眼沦陷。

他那双凤眼,温柔时让人沉溺,冷漠时又让人畏惧。

就如此刻,他眼中的冷漠近乎要涵盖所有情绪。

柳枝垂下眼眸:“臣妇拜见陛下。”

空气静默间,明黄色的衣袖一抬,发出一声冷冽的衣料摩擦声,随即,帝王的仪仗行过。

柳枝松了一口气,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出不远后,那步辇上的金冠男子,突然回头,眼神阴鸷,潜藏着雷霆万钧。

那眼神被身旁人捕捉到,总要揣摩一二。

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张德全得了信儿,进到殿中,将柳枝与柳太后的对话如实禀报给皇帝。

说到那句“唯愿两心同”

就听“啪~”的一声。

张德全抬眼望去,见皇帝手中的朱笔已断成两截。

眼皮子一跳,半晌静默,也不知怎么想的,又突然谄媚道:“陛下,奴才打听过了,江大人只在初一十五才进她的屋子,可见她离开您,日子也没见过得多好。”

闻言,皇帝抬起孤霜般的眼眸:“谁让你打听她的?”语气轻缓又阴沉。

张德全登时双膝一跪,将头深深埋下:”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自作主张。”

皇帝起身,龙纹靴底与青砖摩擦发出硿然闷响,惊起檐角铜铃震颤。

那声音让张德汗毛倒立。

待那双龙靴定在他的膝盖骨前,张德煞白了脸,又一道凉薄的声音自上而下钻入耳膜:“长胆子了!朕没发话,你就敢让她跪?”

张德全心头一震,当即惶恐的磕头:“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开恩。”

下一刻,又抬手打自己的嘴,嘴角都打出了血,面前的人也没叫停。

良久,张德全双手捂着嘴退到殿外,惊魂未定,又见内监总管魏静贤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张公公,以后莫要妄自揣摩圣意。”

第6章 后宫要选秀

张德全与魏静贤都是从潜邸跟过来的近侍太监。

若论资历张德全比魏静贤伺候的更久,可陛下登基后,让魏静贤做了司礼监掌印。

而张德全成了二总管,他嘴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

换做平时,听了这话,定要与魏静贤打个嘴仗,可这会子嘴都肿的张不开。只能狠狠朝他翻个白眼。

又走到白玉阶下,双膝一跪。

这是被罚跪了!

魏静贤邪邪一笑。

该!叫他嘴贱。

一行归巢的鸟儿越过巍峨的宫殿,魏静贤忽然想到了柳枝,眉眼间不由浮出一抹惆怅!

得知她嫁人,昭王府书房彻夜灯明,还有那声酒醉后压抑的哽咽声。

他忍了六年,一朝潜龙出渊,怕是不肯善了了!

——

江枕鸿得了春枝的信儿,在宫门处等了两个时辰,这会儿见人出来了。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将人打量一遍,紧皱的眉头没有松懈:“可有人为难你?”

柳枝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温顺的模样,总能触动他心间的柔软。

回去的马车上,江枕鸿不放心,又细细问了她几句,柳枝不想瞒她,便说了遇到皇帝的事。

一阵静默后,察觉一只温暖的手轻抚她的发顶。

又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枝,别怕,你身后还有我。”

闻言,那股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出,又想起老夫人打他的那一巴掌,柳枝眼中起了水雾:“二爷,是我叫你为难了。”

“我没觉得为难,这天下女子又不止你一人和离,只是碰巧叫他做了皇帝。让你受了不公的待遇,我也是心疼的。你若不想呆在京都,等宫殿建好,我卸了任,带你回梅城。”

柳枝眼神一亮,倏然又暗了下来。她喜欢梅城,可是………

缓缓垂下头,声音沉重:“你苦读十年,才得功名,又为官十载,兢兢业业攒下这些政绩,若是因我,将这些都付之东流,我心下难安。”

他浅笑:“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我本也不在乎,当年苦读功名是为向柳家求娶你大姐,为官十年也不为政绩,只为护一方百姓。你若在京都呆的不开心,我们早早离了这烦心地,也没什么不好。”

他嗓音又低又柔,听得她眼眶一阵发热。

下一刻,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眼角的泪花,轻声哄着:“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买城南的桂花糕。”

那是她少时最爱吃的糕点,这世间唯有他和大姐记得。

柳枝仰起秀容,裹着潮气的眸子盯着他,浅浅笑开,雅致的如同绵雨中绽放的春兰。

他愣了一瞬,旋即又侧过头,撩开车帘,吩咐车夫去城南。

·······

回到江府,老夫人未提进宫之事,柳枝心下稍安。

又过了两日,宫里要为新帝充盈后宫,消息传到江府时,柳枝正在寿春院为老夫人泡制新春的碧螺春。

她安安静静的端坐在茶席前,淡雅如菊。只在听到大房长女江如茵在选秀名列时,分茶的动作稍顿了一下。

又听大夫人道:“这次选秀与景明帝那会儿大不不同,朝里的官宦人家争着要把女儿送进宫里。甚至有那家里女儿多的,往礼部大把的送银子,恨不能多送几个女儿参加选秀。”

大夫人说着,特意看了眼柳枝,景明帝在时,大家之所以不想把女儿送进宫,是因为后宫被柳家女把控着。

前皇后柳清歌是柳枝同父异母的姐姐,本不是嫡出,却被永昌侯记在柳枝母亲的名下,成了嫡女。

她惯是个爱吃醋的主儿,宫里谁得宠,她就针对谁,加之背后又有柳太后撑腰,谁家都不愿将姑娘送进去白白遭受搓磨。

如今,新帝登基,不同于景明帝。

他上位后,先是以雷霆手段罢免内阁首辅,又诛了高丞相九族。满朝文武皆被天子之威震慑。

前日因冀南赋税一事,皇帝不仅驳了永昌侯请封世子一事,还停了他光禄大夫一职。

永昌侯求见柳太后无果。柳家在朝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与之相反的是沈家,沈大人从内阁学士,一跃成为内阁首辅。

沈家如日中天了。

因此,世家贵族又都动了念头,想把女儿送进去,盼着女儿争气,也能为家族搏个锦绣前程。

这些事,柳枝并不知道,她目光看着江如茵,十五岁的姑娘如初绽的蔷薇,眉眼还带着稚气。这会儿正和棠儿坐在一块吃果子。

棠儿吃一口,她能吃两口。急的棠儿把果子盘揽在怀里,她又诓棠儿去看窗外的蝴蝶,趁人不注意,连摸了好几块藏在袖子里。

柳枝觉得这样娇憨的姑娘,若被选中,真真是倒了霉!

那人在床事上从不怜香惜玉,只按着他自己的喜好来。待下了床,一句不合又马上翻脸。

想到自己从前遭的罪,柳枝心酸的蹙眉,有些心疼这姑娘。

这神情落入老夫人眼中,心里大抵明白缘由。

柳枝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能把这样软性子的孩子逼得要和离。定是新帝是把人欺负狠了。

老夫人一想起新帝,眼皮子就忍不住直跳。扭头对大儿媳:“不管别人如何,咱们江家绝不能拿自家女儿的幸福去谋富贵。”

“普通官宦人家的后宅,那阴私害人的手段都多了去,更何况是宫里,那么多女子争夺一个男子的宠爱,这可是要命的事。如茵心性单纯,决不能进宫。”

大夫人十分认同老夫人的话。江家门风清正,孩子们也都养成了良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

只是,进宫选秀,那是礼部和皇帝说的算,要是真选中了,便是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也得乖乖入宫去。

大夫人心中担忧,想到柳枝曾是公主伴读。

这选秀的门道,应是比她们清楚,便来询问:“阿枝可有什么法子让如茵落选?”

柳枝闻言,先是看了看如茵,见这姑娘依旧吃着果子,好似要进宫的不是她一样,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入了宫,怕是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第7章 十五欢好

“选秀初选,除去家世出身,还有相貌身体审查,才艺品德。这些都过了才会进入复选,由皇帝和太后决定去留。”

“想落选,只需在初选时,则任意一关考核不过。只是,相貌不能作假,被查出会牵连全家。”

大夫人缓缓颔首:“这样的话,就只能在才艺品德这方面做文章了。”

“若在才艺品德这处落选,恐对如茵将来的婚事上有所影响。”

大夫人听了,愁眉不展:“那怎么办?”

柳枝柔声:“大嫂不用着急,初选中还有一项不常被人提及的声音要求,参选秀女忌声音沙哑或浑浊。中药有一味天南星捣汁了含漱,可致人嗓子嘶哑。”

“若是将来有人问责,咱们只说如茵是得了喉痹,便可洗脱欺君之罪的嫌疑。”

闻言,大夫人脸上的愁楚顿消:“还是阿枝想的周到,就依这个法子。”

大夫人说罢,又把女儿拉到身边,轻声哄道:“皇帝最会欺负人,你婶婶当年就是被他欺负的日子过不下去,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等选秀过后,母亲便为你择一位品行端正的夫婿。”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吃果子的棠儿,伸着脖子问:“娘,您认识皇帝老儿啊!他怎么欺负你了?您告诉棠儿,我将来替你报仇。”

小人儿说着,攥起拳头,那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柳枝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刚要说话,就听如茵道:“我记得小时候,婶婶哭着来找桉哥儿的母亲,衣服撩开脖子上胸前都是红痕,想是那会儿叫皇帝给打的。”

此话一出,柳枝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冲向头顶,说不出的难堪席卷而来。

她十五岁嫁给司烨,被他整夜压着做那种事,实在吃不消了,就跑来江家找大姐。想在江家躲他几日。

那会子实在想不通,是不是所有男人到了床上都那么可怕,便撩起衣服给大姐看身上的青紫。

没成想竟被如茵这孩子看到了。

未等众人回神,又听如茵道:“我记得那会儿他还追来了咱们家,婶婶不愿意同他走,他就——”

话未说完,就被大夫人捂住了嘴,笑着圆场:“呵呵,小孩子嘴上没个把门儿,阿枝别见怪。”

说着,又对一旁好奇的棠儿说:“你大姐惯爱胡说,你可别信她的。你娘不认识皇帝,从来不认识。”接着又一把拉起如茵,急忙出了屋子。

大夫人走后,柳枝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老夫人这。

回去的路上,棠儿拉着她的手,突然说了句:“大伯母就爱骗小孩子。”

柳枝低下头,见小人儿垂着脑袋,有点闷闷不乐:“皇帝是坏人,他欺负娘,不是好东西。”

坏也好,好也罢,都不是她可以说的人。柳枝蹲下身子,抚着棠儿的发顶。轻启唇:“皇帝是江山社稷的守护者。身为他的子民,你不可以对他不敬。”

棠儿似懂非懂,却也点头。

柳枝很欣慰棠儿的性子没有随了那人。将乖巧的女儿揽在怀里,柔柔一笑,往芳婷院行去。

窗外,风轻轻的拂动树梢,一阵虫鸣入耳,天色已是暗了。

主屋西侧的盥室中,春枝往浴桶中加了好些花瓣,又用玫瑰胰子细细的给柳枝擦洗,临了,还要往柳枝身上涂玫瑰香膏。

柳枝蹙着眉头推拒:“快别涂了,太香了,熏的人脑子发晕。”

“今儿是十五,二爷要过来的。小姐这次可得把握好机会。”

听了春枝的话,柳枝垂头不语,这么多年,江枕鸿一直不碰她。

怕她被府里人议论,才会每月初一十五,来她屋里。

人是宿在她屋里的,却不是睡在她床上的。

沐浴后进到里间,她眼神看向南窗下的罗汉榻,今晚江枕鸿应是睡在那里,扭头吩咐春枝:“拿床软被铺在木榻上。”

春枝听了,一脸的愁容:“我的小姐,奴婢忙了一晚上,又与您说了那么多,您怎么就不听不进去呢!

又见柳枝沉默不语,春枝犹豫了片刻,问:“小姐,奴婢问句不该问的话,您这么多年不主动和二爷过夫妻生活,是不是因为心里还忘不掉他?”

当年柳枝有多爱司烨,春枝是知道的。无论是在哪里,只要他出现,柳枝的目光总会追逐他。

只是她性子闷,喜欢一个人都不敢靠近,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沈薇则和她截然相反,她胆子大,性格外向。知道柳枝喜欢司烨后,每次见到司烨,都会主动把人引到柳枝身边。

那时都以为她是好心,现下想来,只怕那时候两个人就眉来眼去了。

后来沈薇也是亲口承认了,说司烨每次看过来的目光,都是看她,不是看小姐。

更说她当初没接受司烨的心意,是顾及与小姐的友情,大致意思就是她忍痛割爱,委屈自己成全了小姐。

这话无异于往小姐心上又狠狠补了一刀!

六年了,小姐从来没开口提过那人一句,可越是刻意不提,越是说明她没有释怀。

春枝凝视着柳枝,却见她锁着眉头,眼神执拗:“我一分一毫都不会再喜欢他。”

又道:“至于我和二爷,不是我不愿。我只是不想给他心里造成任何负担。”

那样温润品洁的男子,如世间皎月、春日暖阳,周身环绕着的,永远都是宁静安逸之气。

那是柳枝最渴望的。

春枝听了,心下一松:“那这次就听奴婢的吧!”

老夫人虽未再再提让小姐走的话,可到底对小姐态度不如从前亲厚了。

谁也不知道江家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春枝以为只有尽快让小姐给二爷生个儿子,才最稳妥。

况且,他俩又不是和尚和尼姑,不做那事算什么夫妻。

春枝还留了后手。

见柳枝抿着唇,始终不说话。春枝咬咬牙,趁着柳枝不注意,悄悄将香炉中的安眠香换成依兰香。

香铺的老板说了,这香催情,能助男女欢好,便是和尚闻了,都要破戒。

她就不信六年没碰女人的二爷,能憋的住!

第8章 柳家行

可扇了好一会,身上那股子热潮也没疏解半分,目光又不觉看向那抹倩影。

她闭着眼,半掩在长发下的雪白耳垂粉嫩可爱。

江枕鸿手中的扇子摇的愈发用力。

窗外又是几声鸟啼,夜风穿过半开的绫窗扇,抚动着纱帐,枕畔的玫瑰磬香与窗外的玉兰香揉成缱绻的丝线,似有若无地缠上江枕鸿的心间。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又紧,抬脚走到床前。

本是想开口问她要床软被,却见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又那杏眸中水雾弥漫,眼尾泛着一片淡粉色。红唇微张着轻喘。

江枕鸿呼吸一紧,下一刻就伸手搭上她的额头。

他以为她是发烧了!

却不曾想,触碰的一瞬间,竟有一声低吟自她的唇间泄出来。

二人都惊了下!

她脸色迅速蹿红,蝶羽般睫毛连连颤动,又忽地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江枕鸿见此,只觉身上那股燥热,越发难忍。

脑海里忽然浮现,那些只在梦里让他羞耻的香艳画面。

屋外,春枝望着天上的圆月,暗自祈祷。

却突然见管家急急跑来,贴着门喊:“二爷,司礼监掌事急传,命您速速去琼华殿。”

春枝鼓起腮帮子,怒视管家,就差气的跺脚了。

片刻,屋里传来脚步声,江枕鸿打开门,如玉的脸庞还带着抹不自然的红。

春枝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猛地跺了几下脚,又扭头进屋。

绕过屏风,见床帐里隐隐约约透出柳枝半卧的身影。

轻声安慰:“小姐,这次不成,下月初一,准能成。”

柳枝听得朦胧。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江枕鸿临走时那个吻,咬上下唇,那里好似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脸又烧了起来。

春枝走到南窗下,推开半扇窗。

夜风吹进来,丝丝凉意让柳枝身上的燥热散去了些许。

杏眸流转间,她忽然看见春枝更换了香片。又将那未尽的香片偷偷藏进袖子里。

方才翘起的嘴角骤然一压。

柳枝瞬间明白,身体为何莫名燥热了。

二爷那样的聪明的人,只怕出了屋子,也能猜到。他会怎么看自己,这般想着,柳枝落寞的眼底泛起几分难堪来。

一夜辗转反侧,清早起来,人还有些无精打采。

用过早膳,没见江枕鸿回来,柳枝不放心,便打发人去大房打听。

还没等来回话,永昌侯府来了人,请她回去。

按说她早该回柳家拜见父亲,可她打心里不想回去。

她至今都记得和离那日,自己发着高烧,走路都打晃。

回到侯府,父亲一句都不问她的委屈,上来就狠狠甩了她两巴掌。

怒斥她回来做什么,还不如死在半道上。

那一晚,她跪坐在母亲的灵牌前,哭了许久。

过后大抵是想明白了,父亲不爱母亲,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

幸好她比母亲勇敢,逃离了不爱自己的男子,更庆幸为女儿寻了一位好父亲。

她曾经受过的苦楚,不会重演在女儿身上。

思绪回笼,耳边传来春枝的声音:“小姐,奴婢已将棠姐儿送去了寿春院,咱们早去早回。”

柳枝点头,随后出了芳婷院,于午时前到了永昌侯府。

进了门,无人迎接,只一名小厮告诉她,侯爷和夫人在文春院。

对于柳家的冷待,她习以为常。

主仆二人进了文春院的正厅。

寻常人家少见的玻璃,这里却是整块整块的嵌做窗扇,透明如琉璃,一室明亮。

柳枝欠身行礼:“拜见父亲,母亲。”

永昌侯端坐在主位,紧抿着唇。

他长相偏冷,这会儿看着六年未见的女儿,眼中没什么温情。

倒是一旁的侯夫人吕氏出声:“坐吧!”

待人坐下,吕氏抿了口茶,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六年未见,阿枝光彩照人,想来在江家过的极好,倒叫我们白担心了。”

“只是,回了京却迟迟不来拜见你父亲,多少有点叫人寒心。”

柳枝抬眸:“难得母亲还惦念着我,记得去梅城时,您说过,是死是活,都别回侯府扰人清净。”

“阿枝以为,您的意思便是父亲的意思,是以不敢来打搅你们的生活。”

听了这话,侯夫人看向永昌侯,娇嗔:“侯爷,难怪人家都说继母难做。”

眼神瞥向柳枝,轻笑:“那会儿是怕你再像上回似的,一个不如意就闹和离。我若不跟你说狠话,你哪能收心把日子过好。你倒是怪上我了!”

几句轻描淡写,便把错推到别人的身上。

柳枝心中冷笑!

“照你这么说,我如今过得好是你的功劳了。”

又道:“可若是过的不好,那当真要生死由命,死了也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话音未落,永昌侯便厉声道:“你还有脸说这话,若不是你一意孤行,不听家里人的话,非要和离。这皇后之位怎会旁落沈家。”

“父亲难道忘了,女儿刚及笄,你就要我嫁给高丞相家的纨绔儿子。我若是听话,这会儿只怕已成一捧黄土了。”

高丞相的长子不仅性格暴虐,更是个色中饿鬼。他院里的女子,大都是哭着进,横着出。

京中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敢与他结亲。

偏父亲受吕氏的枕边风蛊惑,一心要将自己嫁过去给儿子铺路。

她没办法只能进宫求太后赐婚。先帝统共五个儿子,死了三个。太子登基后一直无子,太后那时很忌惮司烨。

让她嫁给司烨,更多的是试探他。

然,永昌侯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如今在朝堂上处处被打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柳枝当年损了新帝的颜面。

又听她这般反驳,怒上心头,当即抄起茶盏。

“嘭~”

瓷盏碎裂在她的脚边,溅出的茶汤洒在藕色绣花鞋上。

第9章 断亲

柳枝未动分毫,又听他高声怒斥:“不孝女,早知道你这般祸害人,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她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您既然这般不喜女儿,何故还要将我唤来?”

话音未落,猛一道劲风扇来。

柳枝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踉跄。

白皙的脸像被烙铁灼过般骤然涨红,左颊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痕。

她挺直腰板,凉凉的看着他。那样子让永昌侯忽然想起她的母亲来。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眼神,无论别人怎么对她,都好似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偏那一双幽潭般清冷的眼眸,又总能把人看到尘埃里。

最是让他厌恶至极!

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再次扬起手,却被春枝拦住。

“侯爷,要打就打奴婢,求您别打我家夫人。”

一直冷眼旁观的吕氏听了,当即沉了脸:“一个低贱的丫鬟也敢忤逆侯爷,来人啊!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话音刚落,两名婆子撸起袖子就来,刚近身,就听啪啪两掌。

婆子被打愣了!

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位二小姐自来是个温顺性子,从前被刁奴克扣伙食,她都是不敢吭声。

如今这般打人,倒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吕氏微眯了眸子,压出一丝锐利:“你这样忤逆我们,是想从此断绝关系不成?”

柳枝瞥了她一眼,说什么忤逆,都是借口。

眼神转向永昌侯:“拿来吧!”

永昌侯一怔,似是没想到被她看穿了!

实际上他方才动手的时候,柳枝就已看到他袖口掖着的那封断亲书。

此时,永昌侯也不装了。

他现在只想与这逆女断绝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缓和新帝对柳家的态度。

为儿子请封世子一事,才能有所转折。

他朝柳枝扬手一扔:“签字按上指印,我自会请官府过了文书,从此,你这不孝女的所作所为,都同我柳家再无干系。”

她弯腰拾起,那上面“断亲书”三字,写的苍劲有力。

她少时模仿他的字,练了许久,小心翼翼的拿给他看,想得他一句夸奖,也想让他像对弟弟妹妹们那般对自己笑。

可他一眼未看,就给扔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明白了,注定不会爱自己的人,便是她折断了腰也求不来一丝温情。

小厮适时的呈上笔墨,柳枝没接,而是咬破食指,沾血写下名字,又按了血印。再将断亲书还给他。

又朝他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全当还了他的养恩。

抬头时,他已是背过身。一眼都不愿看她了。

她不是第一次被舍弃,本以为这颗心已变得麻木,可真到了这刻,竟还是会觉得痛。

她不想流泪,便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春枝看的心里一阵难受,想起当年小姐离开昭王府时,也是这般模样。

她拉起柳枝的手:“小姐,咱们回家。”

柳枝缓缓看向春枝,是啊!她有家,家里有棠儿,桉儿,还有事事为她着想的二爷。

她有自己的归途。

踏出屋门的一刻,裙裾扫过台阶上新落的海棠花,像一阵风一样掠过。

这时,偏厅里款步走出一名妙龄女子,她来到永昌侯面前,柔柔唤了声:“父亲。”

永昌侯一见她,眉间积压的寒霜,瞬间被眼底漾起的暖意化开。

温声道:“娇娇放心,她和咱们家没关系了,你跟着林嬷嬷学好宫中礼仪,这次选秀定能顺利通过。”

柳娇含羞带笑,朝永昌侯和吕氏微微落膝,:“女儿一定不会让父亲和母亲失望的。”

二人看着柳娇,满意的点点头。

几个女儿中,属这个小女儿生的最美。十八岁的姑娘娇丽如花,犹如枝头的桃花一样明媚。

不仅有柳太后当年艳压后宫的绝色,更兼具她的聪慧机敏。

永昌侯想,若当初嫁给司烨的是三女儿,凭她的聪明才智,如今的皇后之位定然是她的。

再想到这些日子,屡遭沈家人奚落,永昌侯就愈发心气不顺。

沈家女虽做了皇后,可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女儿。

他倒要看看没有皇子傍身的沈家能得意到何时。

——

江府门前

柳枝刚下马车,就见管家急匆匆的迎上前:“二夫人,不好了,棠姐儿被宫里的人接走了。”

柳枝心头一惊,差点站不稳。

又听管家道:“老夫人拦着不让,可那位公公说,棠姐儿进宫是给公主作伴读。江家若是不答应就是抗旨不尊。老夫人当场就犯了心疾。”

一听这话,柳枝急问:“婆母怎么样了?”

管家道:“人暂且醒了,又是哭个不停。大爷说了,棠儿的事,只能您亲自进宫去求太后。”

话音未落,便见柳枝急匆匆的折返回马车。

到了神武门,监门校尉似是早得了吩咐,没有阻拦柳枝,却将春枝拦在宫门外。”小姐。“春枝拉着她的手,急的眼眶都红了,悄声道:“好好的突然叫棠姐儿进宫,他莫不是知道了棠姐儿是·······”

“不会的。”柳枝打断春枝,又谨慎的看了两旁的守卫,摇头示意春枝不可多说。

棠儿在梅城出生,且当年接生的产婆,两年前病故,江家都不知道的事,宫里断没知道的可能。

柳枝交代春枝几句,就匆匆赶到慈宁宫,殿门值守的宫人说太后今日礼佛不见外人。

见不到太后,柳枝不肯走。得了消息的曹公公带着两名太监赶过来。

一见柳枝脸上的巴掌印,惊道:“哎呦!这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您的脸。”

柳枝总不好说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是永昌侯。

此刻,她满心焦灼,只开道:“曹公公,我要求见太后娘娘。”

曹公公摇头啧啧两声,叹声道:“今时不同往时,不瞒您说,前几日陛下停了永昌侯的职,太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枝为何来,曹公公心里门清儿。

又道:“如今,这为公主选伴读的事,也是陛下的旨意。”

说着,他露出一脸为难之色:“您与其求太后,倒不如直接去求陛下。”

柳枝捏紧了手指,她不想见他,更不想求他。

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人,要说这宫里还有谁会真心帮自己,也只有那人了。

她转身出了慈宁宫,在甬道遇着两名杂役太监。上前打听:“两位公公,可知道魏静贤如今在哪里当值?”

两人听了俱是面色一怔。

第章 谁打的你?

见二人如此神色,柳枝心头一紧,宫里自来规矩多,太监稍有过失,打骂罚跪都是轻的。

他莫不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一名太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瞧打扮不是宫里人,能进内庭说明她身份不一般。便开口询问:“您是他什么人?”

“故人。”柳枝低声道。

这故人一说,有些耐人寻味。两名太监心思各异,一人胆小退后,恐沾染闲事。

而方才说话的太监是个胆大心思活络的。

“他如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您要寻他,奴才可为您引路。”

柳枝听了,露出些许吃惊之色。

当年,魏静贤是福玉宫里的侍茶小太监,福玉常以“端茶不晃”的规矩刁难他。

一起当值的太监瞧他年纪小,也都挤兑他。

十二三岁的少年,挨打受罚了总躲到没人的地方哭。

柳枝瞧他可怜,便给他送药送吃食,一来二去,他们便熟识了。

后来她嫁给司烨,担心他在福玉那活不下去,便求着司烨将人要到昭王府。

没成想,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太监,如今竟做到了司礼监掌印。

如此一来,棠儿的事,兴许他能帮上忙。

柳枝随着小太监到乾清门,看到不远处值守的殿前司禁军。她停下脚步。

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几张银票,塞到小太监手里:“我就不进去了,劳公公亲自跑一趟,告诉他,我在月华门等他。”

有银子好办事,太监也不客气,他收下银子,朝柳枝点头:“夫人放心,奴才定把话给您带到。”

说着,便一人前往乾清门,柳枝看着他顺利进入二道门,才转身去了月华门。

乾清宫

午正二刻,张德全出了内殿门吩咐宫人传膳,一扭头,就见一名脸生的小太监正低头哈腰的与邓女官,说着什么。

瞧那身灰布袍子,一看就是北五所最低等的杂役太监。

御前女官一般不会搭理这等杂役,这邓女官与魏静贤走的近,平日也替魏静贤办了不少事。

张德全心眼子歪,他不着声色的留意着他们,待到邓女官拢着袖子往内殿走去时,他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拦住。

笑眯眯道:“姑姑,干什么去?”

邓女官莫名被拦,有些不高兴,可因他是御前二总管,面上不敢得罪,扯了笑道:“我进去寻魏掌印。”

“何事寻他呀?”张德全脚步未让,又一副问到底的模样。

邓女官:“自然是公事。”

说罢,向左横跨一步,打算绕开他。却又被他抬手一拦。

邓女官挑眉:“张公公这是何意?”

“瞧把你紧张的,咱家又不吃人。”他语气戏谑,身子往旁边的柱子上一靠,上下打量着她,又勾起一侧唇角:“魏静贤是生的俊,可到底是个没根儿的,中看不中用,你巴着他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难听,顶好的脾气也是失了耐性,邓女官冷冷瞥了他一眼:“那照您的意思,那些生的丑,还不顶用的,就没必要活了呗!”

她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往张德全脸上和裤裆瞟了几眼。

那眼中的嘲讽,叫张德全脸色一阵难看,只觉挂在脸上的那层皮,都要撑不住了。一双吊角眼阴测测的盯着邓女官进了内殿。

回过头,又一记眼刀射在杂役太监身上。

那杂役太监心下一颤,又是个机灵的,当下就要溜,却被一旁的内侍猛地揪住领子。拽到南侧的廊角下。

未过多久。

张德全捋着袖口,从廊角下走出,冷着脸吩咐身旁的内侍:“寻个由头,把人弄进慎刑司。”

内侍往后瞧了一眼:“干爹放心,这杂碎连你都敢欺瞒,儿子定褪他层皮。”

随后俩人一前一后返回到殿门,就见魏静贤疾步匆匆下了白玉阶。

日光下,那宽肩蜂腰,走起路来,极其挺拔,一身紫金袍,腰系犀角带,明明与张德全身上的衣饰差不了多少,偏他魏静贤穿上,能将满朝文武比下去。

张德全眉头一压,扭头吩咐干儿子:“去,找个人偷偷盯着,看他去做什么。”

内侍应声,转身去找人。

这边,魏静贤出了乾清宫,往月华门去,不多会儿就瞧见一抹身影站在门扉外。

她穿着一袭青碧色的对襟羽纱衣裳,下身着翡翠撒花邬裙,袅袅婷婷。

即便六年未见,他也一眼认出她。

他轻轻唤了声:“阿枝。”

她闻声转过头,脸上立刻带了笑,如同平静的深潭泛起温柔的涟漪。只是那脸上的浮起的指印,叫他看了,眼底墨色翻涌。

魏静贤两步并作一步,走到她面前:“谁打的你?”

她微微侧脸,将带伤的左脸藏在阴影中。

六年未见,他长高了不少,人也越发俊朗,只自己这副模样叫他瞧见,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她不愿提柳家的事,只柔声细语的诉说所求之事。

说罢,又眼神恳切的看着他,见他默然不语。柳枝手心微湿,想到这事若真是司烨的授意,倒也是叫魏静贤为难。

她满心挂念棠儿,不知她现在如何,是不是在哭着找娘,一想到这,她的心就像被一炉烈火烤着。

这时,魏静贤开了口:“我会全力护着那孩子,只是,伴读一事,是陛下亲自定的,我······帮不上。”

这些年,他拼命的往上爬,努力成为司烨的心腹,也总想着法子,叫司烨放下过去。

可这么多年下来,司烨对她的执念,一日比一日重。

他明知司烨要对她做什么,却无能为力。就如六年前,他极力的想护住她,却因身份地位,帮不上她一点。

见她逐渐红了眼眶,魏静贤心弦一颤。伸出手,又在余光眼角一扫间,捕捉到一片蓝色衣角,蓦然垂落下来。

他知道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有自己的、也有太后皇后的,无论哪种,自己和柳枝见面这事,都逃不开帝王的锐眼。

他低声道:“我带你去见陛下。”

闻言,柳枝的心猛地一沉。

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也不傻。

她看着魏静贤问:“我想要你句实话,他为何突然叫棠儿进宫做伴读?”

魏静贤抬眼看她,不愿骗她:“为你。”

第章 陛下,人来了

柳枝错愕在原地。要不是角落里的睫毛如蝉翼般微颤,当真以为她石化了。

他说过:今日出这个门,将来你跪着求本王,本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也说过:便是天下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再回头找你。

当初和离书上更是写的明明白白,不入黄泉不相识。

所以,即便是和离后,她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没想过要回头找他。

良久,她双唇翁动:“他想做什么?”

魏静贤抿唇,不敢直接告诉她,怕吓着她。

柳枝见他不语,突然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很傻。一个从未对自己动过情的人,过了六年,还能对自己做什么?

他叫棠儿进宫给朝盈作伴读,无非是见不得她好。

也许因为当初先离开的是她。也可能是因为当初自己刺伤了他。

他便把这股气撒到她的女儿身上,想到他的卑劣。

柳枝越想越觉得愤怒,她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她无法接受司烨这样对待棠儿。

她不会让棠儿给他们的女儿作陪衬,更不会让他有丝毫接近棠儿的机会。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带走棠儿。

她转身提起裙摆,迈过月华门,往乾清宫去。

魏静贤跟在她身后,低声提醒:“他现在皇帝,等会儿见了,千万别和他顶嘴。”

见柳枝不语,魏静贤知道她这是又犯倔病了。

这种时候说再多,她也不会听。

因他跟着,这一路畅通无阻。

御前伺候的人,都是人精,柳枝和司烨的过往,他们大都知道。

这会儿见魏静贤同她一起进了殿廊,不管心里如何变化,面上都未起波澜。

张德全消息比他们得的早,这会儿正在殿内将魏静贤见柳枝事无巨细的禀报一遍。

这面刚说罢,那面就见魏静贤进来了。

张德全立在“正大光明“匾下,刻意挺了挺胸膛,奈何腰杆子不直,任他如何端正,也没魏静贤挺拔。

魏静贤进到殿中,躬身行礼。

“陛下,人来了。”

司烨端坐在紫檀雕九龙宝座上,眼皮轻抬,眼尾自然延伸出凌厉弧度:“领去东厢阁候着。”

“愣着作甚,没听见陛下叫你把人领到东厢阁。”魏静贤斜睨着张德全。

张德全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困惑的看向司烨,见他凤眸含威,倏然惊觉魏静贤早把这事告诉了陛下。

这下腰更挺不直了,临到门口,恨不能扇自己一嘴巴子,懊恼自己大意了。

又一眼瞥见宫廊下的柳枝,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因她被陛下罚跪了半休,又想到魏静贤是柳枝引荐到司烨身边的,顿时没了好脸色。

走到她身旁,阴阳怪气地道:“江夫人”他故意拖长音调,又一甩浮尘,像甩开什么腌臜东西似的。

“别杵这啊!回头被大臣看见了,多不好。”

柳枝没搭理他。

这副冷模样,瞧在张德全眼里,心里更是憋火。当即尖着嗓子道:“陛下叫你去东厢阁候着。”

声音刺耳,柳枝下意识皱眉。

她自来瞧不上张德全的做派。

从前在昭王府,他就没少为难下面的人,春枝看不过便说了他几句。

他就故意挤兑春枝,为此柳枝朝司烨吹过几次耳旁风,司烨罚他刷了几夜恭桶。

打那开始,他就记了仇。

她做昭王妃的时候他不敢说什么,等到她离开王府时,他便故意命人搜她的行李。

言说,怕她偷拿王府值钱的物件。还说了好些奚落她的话。

眼下又见张德全这副德性,柳枝沉声道:“前面带路。”

她只在大婚次日,随司烨进乾清宫拜见过景明帝,所以这东厢阁,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走。

张德全随即走到前面,柳枝跟在他身后。

忽然,一声“哎呦。“

廊下的宫人投去一瞥,就见张德全摔了狗吃屎,柳枝脚尖还踩着他半截靴子。

那样子滑稽,又叫宫女们憋着不敢笑。

一旁的太监赶忙去扶张德全。

待张德全起身,咬着后牙槽朝后看去时,又听柳枝轻声道:“没瞧脚下,倒把公公的鞋踩掉了。怪不好意思的。”

站在三步外的邓女官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德全本就难看的脸,瞬间憋得铁青。后槽牙咬得太阳穴突突跳动,却硬忍着没吭声。

他命身旁的太监给柳枝带路,自己则一瘸一拐的下了白玉阶。出了日精门,朝一旁的宫女低语几声。

宫女连忙点头,便往景仁宫去。

这边,柳枝款步来到东厢阁,朱漆雕花的大门外,两名殿前司守卫手持长枪,如青松般笔直地站立着。

房内摆着十二扇紫檀屏风,屏风上精雕细琢着各种图案,将屋里的空间一分为二。

里面的情景让人难以窥视,屏风之外,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幅云母片拼出的《万里江山图》。

再看东窗下,摆放着一张黑漆描金的书案,案角鎏金狻猊炉吐着龙脑香的细烟,烟雾掠过缠枝莲纹锦盒。

柳枝走近了看,里面装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这珠子她曾在福玉的生日宴上见过。

那会儿她与沈薇觉得稀奇就多看了两眼,后来不知怎地,福玉发了火,非说那珠子被人摸了。

查到她与沈薇头上,她没碰那珠子,所以并不害怕。

可沈薇却扯着她的袖子急的要哭:“阿枝,那珠子我摸了。”

柳枝知道沈薇同自己一样是家里不受宠的女儿,福玉若执意追究,沈家落了颜面,定然不会轻饶沈薇。

那会儿自己已经嫁给司烨,她想着福玉面上唤自己一声三嫂,她要替沈薇扛了这事,左右不过是受她几句难听话,也闹不大。

没成想福玉得理不饶人,那难听话一句接着一句。

司烨恼了,当场摔了酒盏,又起身走到福玉身旁,不知说了什么,福玉突然转变了态度。

说自己吃醉酒,破天荒头一次和柳枝赔不是。

一众宾客便只当是一场玩笑!

然,回到昭王府,司烨又为此冲她发火,他骂起人,那嘴比福玉还毒。直到她落了泪,他才闭了嘴,摔门而出。

第章 求陛下开恩,放过小女

一走三日没回王府,她也恼了他,是以三日也不去寻他。

最后一夜,他踹开她的门,满身酒气,又发酒疯,骂她没心没肺,没人味儿。男人跑了都不去寻。

骂她蹬鼻子上脸,给点颜色想开染坊,还说,他这三日都呆在红香院,快活得很········那张嘴一张一合,净说捅人心窝子的话。

她气急了,抄起枕头就砸他,边砸边哭。

他被砸愣了,想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将她摁倒床上,反剪她的手,又三两下褪尽她的衣裳。

他不生气做的凶,生气时做的更凶,她被他碾了一夜,身子都快散架了。

第二日,他神清气爽,好似昨夜凶狠的人不是他,温柔的给她私处上药,还掏出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硬往她怀里塞。

说三日未归,不是去红香院,是为了给她寻夜明珠。

还说,以后看中什么只管告诉他,只要是她喜欢的,他想尽一切办法都给她寻来。

他的嘴,骂人毒,哄人甜。

每次只要他耐着心哄她,她就一点法儿都没有。

只是这事还不算完,半个月后,一名年轻女子拿着一根白绫,哭哭啼啼的寻到王府。控诉司烨强行绑了她的夫君,送给福玉公主做面首。

言说,司烨用她夫君的身子换取公主府的夜明珠,若王府不将她的夫君要回来,她就要吊死在王府大门前。

柳枝又惊又怒。

她拿着夜明珠找到司烨,让司烨去把人换回来。

可他不仅不答应,还发牢骚。说自己满心为她,她却不知好歹。

二人为此吵了一架。司烨就一句她爱死不死,和本王没关系。

柳枝想到那名可怜的女子,凭白因自己失去夫君,她寝食难安。

便主动去和他服软,好言劝他。甚至拿出他压在枕下的春宫图,什么都依着他,同他做了她从前不愿意的事。

连着几晚,春宫图从头到尾试了一遍。他终于吐口答应。

后来,那女子再没来过。

柳枝以为女子和夫君好好过日子去了。

直到一年后,她撞破司烨和沈薇的奸情。

沈薇抱着个锦匣找到她坦白,说匣子里的东西都是过往司烨送的。

将东西全部还给柳枝后,她说自己要上山做姑子,以后绝不会和司烨往来,只要柳枝过得好,她青灯古佛一生也无怨。

那匣子里,钗环首饰铺了满,最上面赫然躺着那颗夜明珠。

如今再次看到这颗夜明珠,柳枝想到那名再也没有出现的女子,又想到自己曾将这颗夜明珠置于床头,与司烨夜夜缠绵。

柳枝倏然别开脸,依旧恶心的想吐。

就在这时,一个低磁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出来:“过来。”

声音来的毫无征兆,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让柳枝不禁浑身一颤。

是司烨!

他何时来的?又在那屏风内看了多少?

柳枝平复心绪,她虽是第一次进乾清宫的东厢阁,却知道这里是皇帝批改奏折,午间小憩的地方。

那屏风后,毫无疑问就是皇帝的床榻。

她是江家妇,不能靠近他的床榻。

屏风后的声音却似乎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再次不紧不慢地重复着:“过来。”

柳枝咬了咬牙,翡翠撒花裙随步伐轻轻摆动。

她向前挪了几步又停下,旋即屈膝跪在十二扇屏风外。

“臣妇,拜见陛下。”声音如击玉般冷冷。

随后,屏风内传来一声轻嗤。

这宫里的屏风,与寻常人家的不同。里面的人可以清楚的看见外面。

外面的人却不能窥探里面分毫。

柳枝跪在那,对那声轻嗤,置若罔闻。

轻声:“陛下,小女不足五岁,太过年幼,难当公主伴读。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朕,金口玉言,收不回,也不会收。”

这熟悉的口吻,让柳枝的心中猛地一沉。

他总是这样,气定神闲地说出一些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语气中还带着气定神闲的恶劣。

柳枝甚至能够想象出司烨此刻的表情,他一定是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欣赏她的窘迫和无奈。

可她一定要将棠儿带出宫。

“陛下若是有气只管朝臣妇身上撒,别为难一个孩子。”

说完,她直视前方,好似透过那扇屏风与他眼神对恃。

屏风内随即传出一声冰冷嘲讽的轻笑:“你未免想太多了。”

柳枝反复嚼着那几个字,心里堵的厉害。

又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缓:“宫中有规定,未满六岁稚童不能入宫作伴读。”

“这规定以后作废了。”轻飘飘一句,既凉薄又卑劣。

柳枝死死攥着袖下的五指,满心的愤怒,在看到那幅云母片拼出的《万里江山图》时,又转而醒悟。

这天下是他的,他要碾压谁,连理由都不需要。

她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求陛下开恩,放过小女。”

柳枝说着,就给他磕头。

“砰、砰、砰……”声音震响在地板上。

她就不停的磕,大不了磕个半死,满头血。只要他不怕后世史官笔伐他。

屏风内的人骤然起身,里层素纱中衣与明黄缎袍摩擦发出“沙——“的长颤,十二幅玉带钩连环相击如碎冰碰壁。

两个箭步便到了柳枝面前,又一把扼住她的喉咙,手臂往前一推,他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玉屏上。

眼神相擒,冷戾的凤眼又从她红肿的额头,瞬移到她红肿的左脸。眼神陡转,手上的力度却未松一毫。

“不要妄想朕会像以前那般对你心软。”

柳枝看着他:“臣妇,不敢。”

“臣妇?呵!”司烨冷笑:“你莫不是忘了七百多个日夜,你与朕做了多少回,春宫图里哪个姿势你没试过?”

他盯着柳枝陡然煞白的脸,逼近她,冷冽的气息压迫着她:“和离不到两个月,就急着嫁给你姐夫,你们早都勾搭上了吧!你大姐怕不是病死的,是被你们气死的。”

第章 朕偏让那个孽种进宫作伴读!

他嘴毒,柳枝领教过不止一次。可这一次,柳枝还是气红了眼。

她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恨不能嵌进他的皮肉里。

“你胡说,我与他清清白白。”

“清白。”司烨齿间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皆是冷冽的嘲讽:“和离不足一年,你就生下他的孽种,还敢跟朕说清白?”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

柳枝心头一惊。

他竟调查过棠儿的出生时间。竟以此认定她从前和江枕鸿不清白。

她佯装镇定:“我和他是成婚那夜怀上的孩子,后面摔了一跤,孩子早产了一个多月。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梅城查。”

当年,江枕鸿对外就是这般说的,且,接生棠儿的产婆已于两年前亡故。

便是司烨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可让柳枝没想到的是,司烨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

他手上倏然用力,柳枝觉得就快喘不过气了。

又听他阴测测的说:“成亲两年,朕睡了你那么多回,你都没怀上,和他一次就怀了。怎么?他比朕厉害,更能满足你是不是?”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先前觉得他是血口喷人,这会儿觉得他分明是在无理取闹。

“说啊!怎么不狡辩了。”他又吼。

柳枝盯着他,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你不也和沈薇一次就怀上了。”

听他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柳枝知道这个时候该说软话,可他说那些羞辱人的话,就是泥捏的人也来了三分脾气。

僵持的对视间,司烨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眼底猩红。

柳枝瞳孔骤然一缩,他那样子有些吓人。

又见他倏然起身,十二章纹衮服随着他的动作震响。

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朕偏要让那个孽种进宫伴读。“

他阴恻恻的眼神,让柳枝心间一沉,见他要走,柳枝猛地扯住他的袖角,急道:“她不是孽种····”

话未说完,就被他一甩手掀在地上。

随后一声闷响,柳枝疼的泪珠子都沁了出来。

司烨身躯一顿。

刚要回头看时,沈薇突然跑进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急声道:“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阿枝这一回!”

说话时,眼角余光看向柳枝,见她头磕在玉屏上,一道血线自额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

沈薇眼皮一跳。

又见柳枝晃晃悠悠的坐起上半身,抬手还要拽司烨的衣摆。

沈薇当下拉开司烨和她的距离:“陛下,臣妾给你准备了紫苏饮,你喝些去去火气。”

边说边引司烨出了东厢阁。

柳枝紧紧咬着泛白的唇,眼睁睁看着两道明黄色身影相携离去。

她伸到半截的手,倒像个笑话一样。

更想不通,明明错的人是他,他怎么还能这般理直气壮的指责她。

魏静贤走进来,乍一见柳枝脸上的血,眸心剧烈一颤。他没想到司烨会真的伤柳枝,当下取了帕子就覆在她的伤口上。

将她搀扶起起来,避开众人的视线,带她去了一处偏殿。没多久,邓女官领着太医院的医者赶到。

待包扎好伤口,邓女官将人送出门,又折返。

她先是看了魏静贤一眼,视线又落到柳枝身上:“皇后娘娘,命江夫人去景仁宫。”

柳枝听了,想到棠儿,就要起身。魏静贤拉住她,又转对一旁的邓女官说:“你先出去。”

邓女官默默看了眼魏静贤抓住柳枝的手,敛眉,转身出了屋子。

屋内

柳枝轻轻地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景仁宫我是一定要去的。”

魏静贤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算去求她也无济于事,这件事情可是陛下亲自定下来的。”

柳枝点头,表示她明白这一点。更明白这金雕玉砌的皇宫,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先皇五个儿子死了三个。没有活到成年的公主也有两个。

何况是在宫里无人庇佑的棠儿。

“我并不是想去求她,只是我不能把棠儿一个人留在宫里。”

魏静贤沉默。

他了解柳枝,知道孩子就是她的软肋,而这恰恰也是可以拿捏住她的地方。

片刻后,柳枝出了屋子,魏静贤立在绿瓦檐下,目光深邃注视着她的背影。

直到那抹倩影模糊,他目光又往景仁宫的方向看去,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寒芒。

旋即,转身朝乾清宫的方向去。

——

天光一寸寸暗下来。

江府,寿春院。

丫鬟端着药碗走进里间,老夫人半卧在床上,一双染了风霜的眼眸,久久望着窗外夜色出神。

她已经这般坐了许久了。

丫鬟唤她喝药,她也不应。

大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挥散下人。

接着,舀起一勺递到老夫人嘴边:“母亲,趁热先把药喝了吧!”

老夫人摇头。见此,大夫人将药碗搁下,无奈叹气。

这时,门外传来江家大爷的声音,老夫人这才转过头来。

待大儿子进到里间,老夫人忙不迭地问道:“打听得如何了?”

江家大爷一脸沮丧地垂着头,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母亲,您别等了,她们母女今晚回不来了。”

老夫人顿时捂着胸口,喃喃道:“果然还是逃不过啊!”

大夫人见状,急忙一下下轻抚老夫人的后背,安慰道:“母亲,您先别着急,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呢。”

然而,老夫人却像是没听到大夫人的话一般,自顾自地念叨着:“命呀!一切都是她的命啊!”说着,那聚在眼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大夫人见老夫人如此伤心,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楚,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她强忍着泪水道:“母亲,您这样,我们看了心里更难受。”

气氛压抑!

江家抿了抿唇:“儿子打听到,让棠儿进宫作伴读是陛下的意思,想来她留在宫里也是为了棠儿。”

闻言,老夫人哀叹:“打从知道他登基那天,我就预感会有这么一天。他的狠毒,我十几年前就亲眼目睹过,我········”

第章 竟敢对陛下出言不敬!

话说到一半,老夫人欲言又止。

这个密秘老夫人守了十多年。

当年宫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夫人都去了。她也在其中。

她在落单时,发现司烨将四皇子的头按进太液池水中,任四皇子如何挣扎,他就死死压着人不动,直到把人活活闷死,又一脚将人踹进池水深处。

直到现在老夫人都记得,他当时狠戾的模样,亲手弑弟,那时他才十岁啊!

回府后,她吓得生了场病,因司烨生母颜妃是柳皇后一派的,又和四皇子的母妃敌对,而自己的夫君那会儿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她万不敢牵涉此事。

是以这事自己没敢告诉任何人。

如今,他做了皇帝,这事更是不敢说了。

又听儿子道:“母亲,这话以后莫说了,咱们江家本是寒门,靠父亲科举入了京,根基比不得京中世家名门。”

“因二弟娶了新帝的前妻,朝中不少人都盯着咱们家,若这些话不小心被人传出去,按个妄议论陛下的罪名,那可是流放全家的大罪啊。”

老夫人听了,垂头长叹。

这个道理她明白,她只是气不过一国之君竟把手伸到一个无辜孩子身上。一时气恼罢了。

心念一转,又想到至今未归的二儿子,老夫人心下一紧,唯恐皇帝再把手伸到儿子那,忙问大儿子:“你弟弟那怎么样?”

“昨夜工部急召他过去,说是建造宫殿的梁木生了蛀。”

见老夫人面露惶恐,江家大爷赶忙道:“母亲不必担忧,此事已查清与二弟无关,是营缮清吏司监管不利。”

“那他人怎么还没回来?”

江家大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低声道:“应是快回来了。只是,此事他若知道,儿子怕·······”

话音未落,老夫人神色焦灼道:“千万不能叫他知道。”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回来看不见妻女,问起来,如何解释!

几人顿时犯了难。

就在此时,丫鬟来报,二爷的小厮良平过来了!

老夫人以为定是二儿子回来,寻不见妻女,让小厮过来打听了。

正不知道如何说呢!

却见良平在外间,禀报道:“老夫人,朝廷急命二爷去雅安县监察木材一事,二爷来不及回府,让小的回来给您说一声。”

闻言,里间几人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都面色凝重。

这个时候,把江枕鸿调出京,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

又听良平问:“听春枝说,夫人和小姐进了宫,此事……”

话音未落,老夫人赶忙看了眼大儿子,让他出去勒令良平,切莫将这事传给二儿子。

待江家大爷出了里间,大夫人看向老夫人:“母亲,二弟迟早会回来,这事瞒不住的!”

老夫人沉默半晌,低声道:“能瞒一时是一时。”

总归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他。

方才良平说了,朝廷紧急派他去雅安县,若他在此时知道阿枝母女在宫里,定会不管不顾的进宫求见皇帝。

那正好给皇帝一个治他懈怠职务的由头。老夫人认为这是皇帝给儿子设的陷阱。

又想到皇帝恶劣的本性,老夫人不敢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去冒险,当下喊人备上纸墨。

大夫人看着老夫人模仿江枕鸿的字迹,写了一封和离书。

同为女子,她知道这样对柳枝不公,可她是人妻,更是一位母亲。她知道老夫人此刻的选择是对的。

又见老夫人起身打开了柜子,从中取出红木雕花匣子,往里面塞满了银票,连带着和离书一同递过来。

“你托人将这些带进宫里,交给她。”

大夫人顿了顿,默然接过去。

又见老夫人缓缓坐下身,低声道:“除了银子,我没别的能给了。”

大夫人垂首:“只是棠儿该怎么办?她那般年幼,皇帝会不会……”

提到棠儿,老夫人脑海里闪现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她眼中含了泪花:“棠儿是阿枝的命,她舍了自己的命,也会护她周全。”

说罢,摆手让人回去。

待屋里静了,老夫人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

景仁宫偏殿

春夜的风烈,柳枝站在廊下,裙摆被吹得咧咧作响,她眼神望着宫廊的尽头,一动不动。

一旁的宫女忍不住开口:“柳夫人您头上有伤,不宜见风,还是回屋等吧!”

自到了景仁宫,她就被安排在偏殿的西厢房,引她来的宫女说,皇后在乾清宫陪着皇帝,一时过不来。

让她安心等着,晚些时候会把棠儿带来。

一直等到了天黑,人还没来。见不到棠儿,柳枝这颗心就难安定。此刻心里更是揪成了一团。

忽然,宫廊尽头有人提灯走来,柳枝一眼就看见宫人的身旁跟着一抹小小的身影,当下就奔过去。

“棠儿!”

“娘!”那道小身影,瞬间也奔向她。

她边跑边哭,一头扑进柳枝的怀里。一整日的不安惶恐在看见母亲的一刻倾泄出来。

“呜呜~娘,棠儿好害怕。”

“不怕,娘来了,娘在。”柳枝抱着怀里颤抖的人儿,起伏不定的心安定下来。

抱她进了厢房,明亮的灯光下,柳枝细细的打量她,问她一整日都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又问她今日吃了什么。

只是问着问着,棠儿突然又哭了起来。她指着柳枝额上带血的纱布,抽泣道:“娘,你怎么流血了?是不是狗皇帝又打你了?”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宫女都愣了一下。

忽一道冷厉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进到屋里:“放肆,竟敢对陛下出言不敬。”

瞧衣着,是位掌事姑姑。

柳枝走上前,暗自褪下腕间的玉镯子,给到她手里,柔声道:“姑姑这是听岔音了,小孩子年幼,说话不清楚。”

掌事姑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镯子,嘴角微扯,忽地将玉镯摔到地上。

又是挑眉笑道:“好好的,江夫人非往我手里塞什么镯子。这下没拿稳,摔碎了,倒是可惜了。”

第章 柳夫人在那边杀人了!

柳枝盯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镯,眸色微沉。

这镯子是二爷除夕节送她的新年礼物。上好的羊脂玉,少说也值百两银子,若不是为了棠儿,她是万万舍不得送人的。

柳枝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掌事姑姑,用钱物不能解决的事,便是存心刁难。自己在宫中呆过两年,深知宫里人惯会见风使舵。

自己与这掌事姑姑无冤无仇,她故意借题发挥,应是受人指使。

除了司烨,柳枝暂且想不到其他人。

又见那姑姑一板一眼说:“您也别替她开脱,这孩子方才说的话,大家伙都听到了。念在她年幼的份上,少说也得打个二十板。”

二十板,成年男子都受不住,更别说是年幼的孩子。这纯粹是想要棠儿的命。

柳枝在心里恨极了司烨。

“我是她母亲,要打要罚,我皆替她受着。”

掌事姑姑瞥了眼柳枝,扬起下巴,满眼不屑。

“柳夫人,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谁犯了错,就该谁受罚。您呐!替不了。也别拦着,不然底下人没个轻重,伤了您,也是您咎由自取。“

说罢,就招来两名太监,见人撸起袖子往这边来。

棠儿吓哭了。

那哭声听得柳枝心头一颤。

当下死死将棠儿护在身后,大有要和他们拼命的架势。

一旁的宫女见状,忍不住小声提醒掌事姑姑:“柳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客人,也是太后的亲侄女。万一上面责难下来,咱们只怕担不起。”话音未落,脸上就结实挨了一巴掌。

又听掌事姑姑骂她:“混账东西,她对陛下出言不敬。是大不敬罪,你若不怕死,只管包庇。”

宫女埋下头不敢多言。

两名太监皆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即便是失了男人的命根子,那力气也不是柳枝能抵挡的。

推搡间,只听“嘭”的一声,柳枝被推到桌沿上,桌上的瓷盏被撞的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坏人,坏人,你们别欺负我娘。”棠儿哭着往柳枝那处奔,却被近处的太监一把揪住领子,用力提了起来。

小人儿手脚并用挣扎。

柳枝当下急红了眼,捡起地上的碎瓷,就朝那人的身上戳去。那狠厉劲儿,饶是那太监躲了一下,也被她划破了手臂。

他吃痛松开,柳枝忙把棠儿抱进怀里。

碎瓷锋利,伤人的同时,也割破了自己的手心。血珠子不断从柳枝的掌心滴落。

棠儿一见柳枝满手鲜血,扯着嗓子哭的撕心裂肺。

那哭声大的,老远都能听见。

张德全跟在司烨的身后,往景仁宫后殿行,司烨平时里都宿在乾清宫。

天黑时,魏静贤进了后殿,没一会儿,司烨便吩咐人,摆驾景仁宫。

一行人正走着,忽闻一阵孩童哭声!

司烨步子一顿,宫人也随之停下来。

张德全侧耳听了听,确定这哭声的方向不在主殿那边。

猛然想到那母女俩也在景仁宫,心下一紧!

这时,又见景仁宫的大宫女月英领着一行人迎上前。

这边行过礼后,原本的哭声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只听见月英用那轻柔的声音缓缓说道:“陛下,娘娘特意为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晚膳,这会儿娘娘和公主正满心欢喜地等着您过去呢!”

司烨未动,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夜色中。

四周一片静谧。

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儿的啼鸣,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月英见状,心中不禁有些焦急。她暗暗地朝着张德全使了个眼色,张德全心领神会,立刻轻声说道:“陛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您看……”

见司烨抬脚继续朝前走。

张德全暗暗松了口气,紧跟在司烨身后。只是没走几步,就见一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随行的侍卫当即将人拦在外围。

威声呵斥:“何人惊扰圣驾?”

那人气喘吁吁道:“奴才是西殿当值的太监小福子,柳夫人在那边杀人了。”

多大的胆儿敢在宫里杀人,众人还在震惊中,就见司烨转身回走。一众宫人立即跟着而去。

徒留月英几人愣在原地,近旁的宫女小声问:“月英姑姑,咱们是否现在就去通知娘娘?”

月英凝眉想了想:“不急,先看看陛下的态度。”说着,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小福子。

丢了包银子给他:“你继续盯着去,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福子捡起银子,眉开眼笑:“姑姑放心,小的一定办好差事。”说罢,就赶忙去了。

宫廊下,乌皮六合靴急速踏来。

“快,快把这贱人绑了。”

“别碰我娘,呜呜···”

“啊~!”

随着一声惨叫,司烨猛地踹开房门。

屋内屋外,皆被震的一惊。

又见屋内两名太监,一个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另一个捂着流血的胳膊,疼的呲牙咧嘴。

那名掌事姑姑站在一旁,在看到司烨的刹那,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下一刻又都跪在了地上。

屋里的各种摆设皆碎了一地,桌椅被推倒散落。

窗户大开,夜风借机吹进来,一道柔弱的身影站在角落里,凌乱的发丝被风掀起。

柳枝看着他,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杏眸里盈满了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司烨突然就觉得心口刺痛了一下。

再看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脸色苍白,一双肖母的漂亮眸子里盈满不安,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娘,疼不疼?”

司烨目光一凝,落在她身侧握着尖利碎瓷的手,那血珠子正顺着她的指缝不停滴落。连她站的那处地上都是一片血渍。

司烨瞳孔不由的一缩。

三两步到了她面前,却见她将孩子抱得更紧,那只握着碎瓷的手,倏然收紧。满眼防备的看着自己。

血滴的更快。

“把手松开。”司烨开口,见柳枝未松丝毫。又在下一瞬,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朕再说一遍,松开。”独属他低沉的嗓音,含着几分慑人的凛冽。

柳枝望着他,有一瞬想把碎瓷扎进他身上。

可一腔委屈愤怒,在看到他肩头的金线绣龙图时,又都化作了深深的无耐。

那蓄在眼底的泪意,霎时涌出了眼眶。她哭的时候,与旁人不同。总是咬着唇,无声落泪。

第章 他的狠!

那般模样落进司烨的眼底,铁一般的心肠,竟是软了下来。

“阿枝,听话。”声音里含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一如他们刚成亲时,他耐着性子哄她的语气。

柳枝哽咽。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司烨微微一愣,想起六年前,她与自己和离前的那一夜,她也是这副表情说了同样的话。

那时,他本想给她说几句软话,可他刚靠近,她就拿簪子刺他。

那些本来要说的软话,全都变成了狠厉的气话。

而现在,司烨用力抿了抿唇角,什么都没说,只垂着眼睫,伸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触及她鲜血淋漓的手心,他的喉结滚动着。

又几滴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司烨只觉那处滚烫起来。他不觉抬手,只是还未触及她的面颊,她就倏地撇开脸。

他面色一沉,又见她侧颈处,赫然露出一道青紫的掐痕,还有指甲划出的血痕。

一双凤眸瞬间阴沉的瞥向那名掌事姑姑。

“谁干的?”

那姑姑登时脸色一白,又自顾自的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而后磕头:“陛下,奴婢只是依照宫规行事,她藐视宫规,还当场杀人。”

司烨腾地起身,六合靴碾过地板缝隙,砖石与铁片摩擦的声音,活像恶犬啃咬骨头的动静。

接着猛地撩起下摆,重重一脚踏在那掌事姑姑的胸口。一口血迸溅开来,掌事姑姑在他脚下抽搐几下,一脸惊恐的表情,来不及发出惊呼,就闭了气。

柳枝赶忙用袖子蒙住棠儿的眼。小人儿吓得一动不动。

她一直知道他的狠,却是第一次见他杀人。

皇帝动怒,门外一众宫人侍卫皆跪了一片。

“奴才该死,求陛下饶命。”方才被柳枝刺伤的太监连连给他磕头。

身子抖成了筛子!

司烨侧目一瞥:“哪只手碰的她?”

太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不说是个死,说了兴许丢只手,一咬牙,伸出右手。还未求饶呢!

就见司烨猛然从腰间抽出宝刀,当真是削骨如泥。

只一下,那半截胳膊就掉在地上,太监抱着断臂发出一声惨叫。疼的打滚。

司烨盯着他,握刀的手背上疤痕狰狞,幽幽道:“当年,她刺伤朕的手,朕都没动她一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她。”

这话一出,柳枝一怔。

又见那太监听了这话,泞在血泊里又是求饶,又是磕头。

司烨冷冷一笑:“押入慎刑司。”

一句话便定了人的生死。

柳枝紧紧抱着棠儿,看着那人被堵住嘴,快速拖出屋子。

虽是明白过来这事不是司烨授意,可当那双阴测测的凤眸缓缓转向她时,柳枝的心脏还是骤然一缩。

六合靴再次踏响,她能感觉怀里的孩子在剧烈的颤抖,棠儿怕他。

眼见他又提着刀走向那名瑟瑟发抖的宫女时,柳枝赶忙制止:“她是无辜的。”

“无辜?”他歪头看她。

凌厉的凤眸透着一股狠劲,着实瘆人。

柳枝咽了咽嗓子:“她方才帮我求情,还被那姑姑打了。”

他听后,身上那股冷意稍减,但仍面沉似水。

目光盯着柳枝,皱眉问:“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柳枝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她愣了愣:“是……是你推的。”

闻言,司烨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东厢阁里那声闷响。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胸口闷堵的难受!

当即吼了一嗓子:“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太医。”

张德全当即夹着脑袋小跑着去了。

回来的路上不停的催促太医:“您快些个,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叫他等急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年过半百的太医跑出了一脑门的汗:“敢问是谁受伤了,可叫本官这双老腿遭大罪了。”

张德全皱着眉头:“快别问了,您老再快些,到了那自然就知道了。”

二人紧赶慢赶,刚进廊下,就见邓女官迎上前:“陛下给柳夫人换了厢房,快随我来。”

一句柳夫人,倒把太医惊了一下。当下什么都不敢问,加快脚步。

刚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及推门,就听里面传来司烨的声音:“就算是个哑巴受了伤,也知道哼哼几声,偏你是个木头!疼成这样,都不知道吭一声!”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甚至还带着几分恼怒。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童音骤然响起:“你别凶我娘!”那声音虽然带着些许哭腔,却异常响亮。

“娘,棠儿想回家,你叫爹爹来接我们好不好?”

“呜呜呜……”小人儿的哭声越来越大。

“闭嘴。”

那哭声戛然而止。

接着又是一阵低声缀泣:“你不就是想看我哭吗,我哭就是了,何故吓一个孩子。”

几个喘息间,屋门猛地从里拉开,明黄色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前,太医当即俯首行礼。

却见司烨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离去。一众宫人跟在他身后,各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出一丝差错。

司烨出了西殿,没往正殿去,而是径直回了乾清宫。

魏静贤进来时,见司烨端坐在鎏金龙纹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盏茶,也不喝。只盯着手背上的旧疤发呆。

御案下落了一地奏折,想是刚刚发了火,魏静贤默不作声,上前一一拾起,目光不经意扫到地上的帕子,一并捡起,叠放在御案上。

特意将那黑眼玉兔的绣面摊在正面。

司烨瞥了一眼:“扔了。”

“是。”魏静贤拿了揉成一团,随意塞进袖子里。

又察觉一双冷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查到了吗?”

魏静贤回:“是永昌侯打的,且,他还与她断绝了关系。”

“传信给风隼,折断他的手。”

魏静贤低低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去,司烨正低头呷茶,一双幽深的凤眸,任谁也望不见底。

未过多久,魏静贤出了殿,见皇后被宫人簇拥着,正往这边来。

第章 魏静贤的计谋

他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倒是张德全狗腿子跑的飞快。

一路把人迎到了殿门口,通传后,又亲自将人送了进去。出来后还特意瞥了魏静贤一眼,

“你可别鱼目混珠,小心押错宝。得罪了贵人。”

魏静贤知他嘴里的贵人指的是谁。

外人都道陛下宠沈薇,可真宠还是假宠除了陛下,也就魏静贤最清楚。

他记得当初陛下与柳枝在一起时,不仅晚上喜欢将人折腾到大半夜,就是白日里兴致来了,也从不忍着。

完事后,还逼着她在画册上写感受,他自己则在下面做批注,说她腿抬低了放不开,腰太软了撑不住,种种细节批注,写的密密麻麻。

要说这事魏静贤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他们和离后,司烨突然拿出这本册子,让他送去柳家。

他好奇心驱使,半路偷偷翻来看了几眼。

后来,沈薇嫁进王府,司烨一直对沈薇体贴入微。

体贴到晚上睡在一起,都没有什么动静。

沈薇的贴身女婢只能对外说,司烨待沈薇温柔,在床上都舍不得用力。

魏静贤讥笑!

又从袖口掏出那方帕子,索然皱眉,好好的红眼兔子,非要绣成黑眼兔子。

不伦不类。

将那帕子扔给一旁的宫女:“烧了。”

宫女瞬间惶恐:“掌印,这不是皇后娘娘绣的吗?”

“脏了,陛下不要。”

闻言,宫女再不敢多问,低头照办去了。

这边,魏静贤出了乾清宫,到了司礼监,众人一见他全都恭敬的唤掌印。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撩起衣摆,旋身坐在太师椅子上。三两个蓝袍太监跟过来,抢着给他端茶递水,捏肩捶背,各个殷勤。

魏静贤单手执茶,茶汤还未送进嘴里,进来个小太监朝他回禀:“掌印,人已抬来了。”

听了这话,魏静贤狭长的眼角微扬,旋即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出了屋子。

进了一处偏僻院落,四周无灯。借着月光,瞧见青石板上停了俱蒙着白布的尸体。

他掀开白布,正是方才在景仁宫西殿厢房被柳枝戳死过去的那名太监。

魏静贤掰开他的双唇,往里丢了颗药丸,静待了一会儿,突然朝人腰窝子踢了一脚。

“装死还装上瘾了?”

话音未落,就见白布下的太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仰面看着魏静贤:“干爹,您可真会挑地方踹。”

他捂住腰窝子,苦着脸说:“您是不知道,柳夫人戳的可用劲了,把儿子这都扎出血了。”

魏静贤听了,邪邪一笑:“不见血,戏还怎么演?”

“那您也提前知会她一声,都是自己人好歹见她下手轻一点。”

“若叫她知道,这出戏也就演不真了。”

小太监听了,抬手给魏静贤看:“您瞧,一手的血。若不是儿子提前在腰上绑了东西,肠子只怕都要给扎穿了,干爹可得好好赏儿子。”

魏静贤看了一眼:“行了,起来吧!这事给你记着功呢。”

说罢,又递过去一个钱袋子。

小太监忙不迭接过打开,见了满袋金豆子。顿时咧着嘴笑开。

又一把撕掉了脸上的人面皮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这假皮子,贴的难受死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窜出个黑影子。到了魏静贤跟前,抬起脸,正是景仁宫的小福子。

“掌印,小的一切照您吩咐行事,月英姑姑没起疑,还赏了小的一包银子。”

魏静贤淡淡道:“不错,记住,在景仁宫你的首要职责就是把人给我护好。待此事告一段落,敬事房侍监的差事就是你的。”

小福子一听,连连点头:“掌印放心,小的一定不负所托。”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顿时觉得手里的金豆子不香了。

待小福子走后,他看着魏静贤,委屈巴巴的噘嘴道:“干爹,您不公平,他传个话,您就许给他八品侍监的差事,八品呐!那敬事房油水丰厚,一年下来少说得几百两银子,儿子搭了半条命,您就给我这袋金豆子。”

魏静贤挑眉,:“要不你俩换换?”

小太监瞧见他眼底的那抹幽色,立马换了副表情:“不换不换。做您儿子,可比那八品侍监威风。”

又听魏静贤道:“他若是将人看护好,差事自然是他的,否则……”

小太监明白他的意思,跟着道:“干爹,景仁宫那边要不要再派几个人盯着?”

“不用,眼线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又缓缓沉声道:“皇后故意试探陛下的态度,眼下只怕是不得不安生了。”

“那柳夫人继续呆在景仁宫岂不是更危险。”

“你猜柳太后知道了,会怎么样?”

小太监听了,凝思,待想明白了,又是嘿嘿一笑:“叫她们斗个天昏地暗,柳夫人反而安全。”

魏静贤扯开嘴角,低低笑了一声:“那还不去办。”

“哎!儿子这就煽风点火去。”说罢,扶着腰就要走。

魏静贤突然叫住了他,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递给他:“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目光落在那瓶伤药上。小太监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医院里最好的伤药。

他嘴角上扬:“多谢干爹挂怀,儿子的身体倍棒,保证明早起来生龙活虎!”

说完,他向魏静贤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魏静贤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眼眸深处的颜色愈发深沉,宛如那无尽的黑夜一般。

这宫里人心险恶,多得是拜高踩低的人,沈薇让柳枝来景仁宫,表面看是是顾念旧情。

可她将人晾在西殿不闻不问,下面的人瞧了,总会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急于表功的蠢人,替她排忧解难。

他暗暗谋划,就此,让干儿子白玉春装死,引来司烨。是想看司烨对柳枝的态度,若他动怒,便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提个醒。

只是一想到柳枝将要面对的事,魏静贤心中总是不忍。她跟了江枕鸿这么多年,还生了孩子。

这事,司烨有多恨,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

翌日清晨

棠儿紧紧抱住柳枝,仿佛生怕一松手,母亲就会消失不见。

一旁等候的宫女,提醒道:“小姐进宫是给公主作伴读的,哪能一直缠着母亲不放呢!快跟奴婢走吧!若是误了时辰,公主恼了,可是要发脾气的。”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文由三也百科网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文链接:https://iisanye.com/post/4319.html

分享给朋友:

“经年后钟情如初-胡子阅读 - huziyueducom” 的相关文章

穿越异时空修仙完整版在线免费阅读_穿越异时空修仙小说_番茄小说官网

小说:穿越到异时空,第一眼见到的竟然是死去多年的亲妹妹!就在三人只差三四步的时候,泠然一下子陷进地里,晏朝二人只看到她惊恐地向他们伸出手,呼救声还来不及出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晏朝毫不迟疑紧随着往同样的地方跳了进去,王梦白也紧跟而下。转眼间,山头又恢复了宁静,风柔柔地吹着,晨曦渐渐散去,太阳开始发挥…

YY小说_书友最值得收藏的小说阅读网_yyxsla

企业定制化软件解决方案白皮书:从痛点到生态的数字化跃百度这次直接把“大模型”的两把刀分开了。月日的内部公告显示,公司新成立了两个研发部门:一个负责打底层通用大模型,一个负责把模型往具体业务场景里调优。吴甜带基础模型组,贾磊主管应用模型组;这两个组都直接向李彦宏汇报。王海峰的职务没变,继续当CTO、T…

都市生活暧昧类小说(暧昧都市小说排行榜)

几本相当不错的小说,不看可惜: 我的老婆是警花 我爱上了双胞胎 同.居万岁 我的美女大小姐 贴身高手 狩猎花都 好书,全部看过的好书,不看可惜1、至尊逍遥2、至尊血帝3、至尊狂少4、重生之完美一生5、重生之都市狂龙6、重生之叱咤风云7、未来巨星在都市8、重生之无悔人生9、重生之辉煌一生10、苍龙混世…

我上个月在校园梦网找到了无水印,原画质的版本,下载了两集,已经上传到百度云了,可今天再去那个网站下载【绝对控制吧】

小学生沉迷“外国山海经”每天念咒语——AI魔改乱象调查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年对全国7个省份的余名未成年人进行的调查显示,超过六成未成年人使用过AI。有两成多的未成年人存在“想依赖AI,不想自己思考”的惰性,两成多倾向于“只和AI聊天,不愿与真人交流”,还有两成多因为过度使用AI感到焦虑。这些数据暴露出…

神医凰后最新章节(神医凰后免费阅读小说)

君武大陆昔日的天才少女凤舞修遭宿敌左青鸾暗算,丢失了凤凰真血成了废人。师傅牧九州为了救凤舞耗尽了元气,陷入沉睡。与此同时,现代宅女孟媛因意外进入了这个修仙世界成为凤舞,并与君武一族圣子君临渊有着似有似无的婚约。在以凤舞身份修炼生活的日子里,孟媛用自己的现代思维与中医知识保护者异世界的家人,结交了并肩…

【FF14】禁忌都市マハ 攻略のポイント - にゃっちブログ

款电动晾衣架测评:好太太、九牧等7款样品下降速度过快“你那里热不热?”成了异地亲朋们的关切问候。然而真正的“烤”验就要来了,7月日正式“入伏”!“超长版”三伏天来了!对于很多地区的人来说,刚刚经历了天的高温天气,又无缝衔接天的“超长版”三伏天。而且,今年的三伏天是“超长版”三伏天:初伏:7月日至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