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青春1-583章最新章节_TXT免费下载 - 败笔书屋
摘要:烈火青春(二)雨下得像一出冗长又压抑的默片。水珠沿着公寓十六楼的玻璃幕墙,缓慢、固执地滑落,拖拽出一条条歪斜的轨迹,像一行行无人能解的密码。我坐在沙发里,没有开灯。手机屏幕的光,是这片昏暗里唯一的光源,冷白,锋利,像手术刀。屏幕上停留的,是陈Jia州的高铁订票APP界面。一个陌生的名字,“安然”,被…烈火青春(二)
雨下得像一出冗长又压抑的默片。
水珠沿着公寓十六楼的玻璃幕墙,缓慢、固执地滑落,拖拽出一条条歪斜的轨迹,像一行行无人能解的密码。
我坐在沙发里,没有开灯。
手机屏幕的光,是这片昏暗里唯一的光源,冷白,锋利,像手术刀。
屏幕上停留的,是陈Jia州的高铁订票APP界面。
一个陌生的名字,“安然”,被系统标注为“常用同行人”。
备注是“小安”。
多么亲昵,又多么刺眼。
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我眼底最柔软的地方。
手机是他的,出差前忘在了家里。他一向大大咧咧,对这些从不设防,因为他笃定我从不看。
我确实从不看。
婚姻五年,不孕三年,我们之间的信任,像一件打磨多年的玉器,温润,沉静,我以为坚不可摧。
直到今天。
直到我帮他接了一个工作电话,需要查找一个联系人时,这个名字就那么突兀地,从搜索联想里跳了出来。
“小安”。
我点了进去。
通话记录,空的。短信,空的。微信好友列表,没有。
一个被刻意清理过的幽灵。
可他忘了,大数据是有记忆的。
订票软件,打车软件,外卖软件……那些共同的行程,相同的终点,深夜里点的双人套餐,都像一行行冰冷的墓志铭,宣告着一段关系的死亡。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冷静得像一个在勘察现场的法医。
每一次点击,都像在尸体上揭开一层白布。
心脏被攥得很紧,呼吸滞涩,但我没有哭。
眼泪是情绪的液体,而我现在,只有事实。
客厅的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咔哒,咔哒,像在为这段婚姻倒数计时。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弟弟林宇。
他的声音隔着电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掺杂着惊慌与逞强的沙哑。
“姐,你来一趟‘老地方’,快点。”
“老地方”是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废弃篮球场。
我皱眉:“怎么了?”
“别问了,你来就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风声和一些嘈杂的人声,“带上……带上你那个玉坠。”
我心里一沉。
那个玉坠,是外婆留给我的,据说是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护身的。林宇从小就知道,那是我的命根子。
他让我带上它,意味着他遇上了他自己摆不平的,真正的麻烦。
“我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没有丝毫犹豫。
从沙发上起身时,膝盖因为久坐而一阵发麻。
我扶着墙,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刚刚挣扎着探出头,又被另一个浪头迎面拍下。
陈Jiazhou的事,像一堵冰墙,横亘在我心里。
林宇的事,像一团烈火,烧在我的眉睫。
冰与火,没有一处是温暖的。
我抓起玄关的外套,将那块冰凉的玉坠塞进口袋,快步走进了电梯。
电梯厢的镜子里,映出我的脸。
平静,苍白,眼底是一片被暴雨冲刷过的,寸草不生的荒原。
两天前,周五,晴。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我的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琴键。
我是一名商业合同律师,工作内容就是与文字、条款、逻辑和人性里的各种漏洞打交道。
我习惯了用证据说话,用规则框定边界。
那天下午,我刚结束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陈Jiazhou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婆,我今晚要晚点回,临时要去邻市见个客户,明天下午就回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带着一丝惯常的歉意。
他是大学建筑系的副教授,温文尔雅,是学生们口中风度翩翩的“陈老师”。
我“嗯”了一声,提醒他:“外面降温了,多穿件衣服。”
“知道了,啰嗦。”他轻笑,“你也是,别忙太晚,回家记得把那锅汤热了喝。”
那锅汤,是我早上炖的,为备孕调理身体。
药材的味道很苦,但因为是他亲手为我挑选、配比的,我每次都喝得像在品尝什么甘露。
现在想来,那碗汤,苦得多么讽刺。
挂了电话,我继续处理手头的合同。
直到晚上九点,我开车回家,路上接到他助理的电话,询问一份项目资料是否在他电脑里。
我说他出差了,电脑没带。
助理“啊”了一声,语气很惊讶:“陈老师不是下午就没课了吗?我还以为他回家了。”
我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是他临时安排的行程,助理不知道。
现在,那句“下午就没课了”,像一句延迟生效的咒语,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
从下午没课,到晚上他说要去邻市,中间有数个小时的空白。
这段时间,他在哪里?
和谁在一起?
那个叫“小安”的,安然。
我回到家,打开他的电脑,本来只是想帮助理找资料。
他的电脑没有密码。
这也是我们之间信任的一部分。
就在我查找文件的时候,他的微信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备注是“安”。
头像是一个女孩的侧脸,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像一株向日葵。
她说:“老师,我到酒店了,房间号。”
下面紧跟着一张图片,是酒店房间的门牌号。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全部凝固了。
我坐在他的书桌前,盯着那行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原来,所谓的出差,所谓的客户,就是一场奔赴。
奔赴另一个年轻、鲜活的身体。
我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生活被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剖开,露出里面腐烂的生肉。
我退出了微信,开始像一个侦探一样,搜寻更多的线索。
然后,我看见了那些APP。
高铁票,每个月至少两次,目的地都是同一个陌C生的城市。
同行人,永远是“安然”。
打车记录,无数次从学校到同一个小区,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外卖订单,在那个小区里,点了无数次双人餐,备注永远是“不加香菜,微微辣”。
陈Jiazhou不吃香菜,喜欢微辣。
而我,对香菜过敏,口味清淡。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不疼,但是磨人。
把所有的神经都磨得鲜血淋漓。
我关掉电脑,站起身,走到客厅。
那锅汤还在小火温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满室都是苦涩的药香。
我走过去,关了火,然后一勺一勺地,把整锅汤,全部倒进了水槽。
墨黑色的液体,旋转着,消失在下水道的黑洞里。
就像我这三年来,为了一个虚妄的期待,喝下去的所有苦涩。
废弃篮球场在城市的边缘,被一圈半人高的荒草包围。
雨夜里,这里更显得破败、荒凉。
只剩下一个篮筐的篮板,在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我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影。
大概十几个人,松散地围成一个圈,像一群伺机而动的鬣狗。
林宇站在圈子中央,身形挺拔,但紧绷的背脊,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对面,是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生。
寸头,黑色T恤,手臂上有模糊的文身,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戾气。
应该就是林宇说的那个“校霸”,蒋野。
气氛剑拔弩张。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少年人的脸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倔强。
我撑着伞,踩着泥泞的草地,一步步走近。
我的高跟鞋,在寂静的对峙中,发出清晰的“哒、哒”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林宇看见我,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朝我跑过来。
“姐!”
他躲到我的伞下,压低声音,快速地说:“他非要我把上次打球撞坏他手机的钱赔了,五千块,不然就要动手。”
我瞥了一眼那个叫蒋野的男生。
他也在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屑。
“你就是他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把伞往林宇那边倾斜了一些,看着他说:“手机是我撞的,钱我赔。”
林宇愣了一下,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蒋野嗤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
“行啊,有担当。”
他伸出手,“拿来吧。”
我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银行卡。
“我没带现金,刷卡或者转账。”我的声音很平静。
蒋野身后的一个黄毛小子怪叫起来:“哟,跟我们玩这套?想赖账啊?”
蒋野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我的目光迎着他,没有半分闪躲。
我的职业教会我,越是在紧张的谈判场合,越要保持冷静和姿态的稳定。
你的气场,就是你最大的筹码。
半晌,蒋野说:“行,转账。”
他报出一个账号。
我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操作。
转账,输入金额,确认。
整个过程,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尽管我的内心,早已是一片废墟。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把手机界面朝向他。
“好了。”
蒋野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那群人开始起哄,似乎觉得这么轻易就结束了,很没意思。
蒋野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对他的同伴们说:“走了。”
那群人虽然不甘心,但还是跟着他,三三两两地散去。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暴力冲突,就这么被五千块钱,和一次平静的对视,消弭于无形。
林宇显然也松了口气。
他看着我,小声说:“姐,对不起,我……”
“回家再说。”我打断他。
我收起伞,拉着他,转身往回走。
雨还在下。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蒋野的声音。
“喂。”
我停下脚步,回头。
他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年轻但轮廓分明的侧脸。
“你弟弟说,要是谈不拢,就让你跟我谈。”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说,‘这是我姐!’,好像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林宇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攥紧拳头,想冲回去理论。
我按住了他的肩膀。
蒋野看着我,眼神很直接。
“不过,我蒋野有我的规矩。”
“我不动小孩。”
“更不动女的。”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里。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一个混迹街头的少年校霸,尚且有他的“规矩”和“底线”。
而我那个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师表,满口仁义道德的丈夫,陈Jia州呢?
他的规矩在哪里?
他的底线,又是什么?
巨大的讽刺,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回家的路上,我和林宇一路无言。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我依然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到了楼下,我把车停好。
“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下一次。”我对林宇说。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姐,我知道了。”
“钱的事,我会从你下个月的零花钱里扣。”
“好。”
“还有,”我顿了顿,看着他,“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而不是想着自己扛,或者用更愚蠢的方式去解决。”
林宇抬起头,眼圈有点红。
“姐,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和姐夫……你们为了要孩子的事,已经很累了。”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累。
是的,很累。
这三年的备孕路,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
吃不完的中药,做不完的检查,一次次的期待,又一次次的失望。
我和陈Jiazhou,像两个被绑在一起的战友,在这条路上互相扶持,也互相消耗。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原来,他早就找好了他的“补给站”。
“上去吧。”我收回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淡。
林宇解开安全带,却没有马上下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姐,你口袋里的玉坠……能给我看看吗?”
我把手伸进口袋,握住那块冰凉的玉。
“外婆说,它能挡灾。”林宇的声音很轻,“你今天……是不是也遇到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好差。”
我看着他,这个平日里调皮捣蛋,总惹我生气的少年,此刻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关切。
我的防线,在那一瞬间,差点崩溃。
但我还是忍住了。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工作有点累。”
我不能告诉他。
这是我作为成年人,必须独自面对的战场。
我不能把我的世界的崩塌,展现在他面前。
“上去吧,很晚了。”
林宇“哦”了一声,推开车门,跑进了楼道。
我坐在车里,关掉了引擎。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
我拿出手机,点开陈Jia州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我们结婚时的照片,笑得温和又幸福。
我找到那个叫“安”的女孩。
点开她的朋友圈,设置的是三天可见。
唯一的一条,是昨天发的。
一张照片,是一只手,握着一支画笔,正在画一幅建筑的素描。
那只手,骨节分明,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戒指。
是陈Jia州的戒指。
我亲手给他戴上的。
配文是:“遇见你,我的世界才有了光。”
光。
所以,我这里,是黑暗吗?
我这五年的婚姻,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雨,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夜,在他眼里,都只是没有光的黑洞吗?
我关掉手机,将脸埋在方向盘里。
没有哭。
只是觉得,很冷,很空。
像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无处安放。
第二天,陈Jiazhou回来了。
他拖着行李箱,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像往常一样,给了我一个拥抱。
“老婆,我回来了。”
他的气息,还是我熟悉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和木质香。
但我却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僵硬地站着。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松开我,捧着我的脸。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那种关切,真实得让我觉得可怕。
一个人,怎么可以把谎言和真诚,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可能有点感冒。”我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
“那赶紧去休息,我来做饭。”他说着,就卷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曾经是我最安心的依靠。
现在,只觉得无比陌C生。
他很快就做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是我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蛋。
“快吃吧,吃了发发汗就好了。”他把筷子递给我。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碗面。
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送进嘴里。
味道没变,还是那么熟悉。
可我却食不下咽。
我放下筷子。
“陈Jiazhou。”我叫他的名字。
他正坐在我对面,喝着汤,闻言抬起头,“嗯?”
“我们谈谈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谈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拿出我的手机,调出那张高铁票的截图,推到他面前。
“安然,是谁?”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了。
那种从容、温和的表情,像一张面具,寸寸碎裂。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迅速移开目光,不敢看我。
“一个……一个学生。”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学生?”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需要你每个月,至少两次,陪着她去邻市的,学生?”
“需要你深夜陪同,住在同一家酒店的,学生?”
“需要你把她设为‘常用同行人’,备注‘小安’的,学生?”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把他钉在原地。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也在一点点变凉。
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
“小书……你听我解释。”
“好,我听着。”我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摆出一个谈判的标准姿态,“你解释。”
“我跟她……只是……只是聊得来。”他避重就轻,“她很有才华,在建筑设计上很有灵气,我只是……欣赏她。”
“欣赏?”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可笑,“欣赏到需要用身体去交流灵感吗?”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林书!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他像是被踩到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
“难听?”我看着他,眼神冰冷,“陈Jiazhou,你觉得我说的话难听,那你做的事呢?你做的事,好听吗?好看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餐厅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结婚五年的男人。
我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博士生,成长为今天受人尊敬的副教授。
我陪他熬过最艰难的时光,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
我以为我们是命运共同体,牢不可破。
原来,只是我以为。
“陈Jiazhou,”我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我们之间,不是靠感情维系的吗?”
“是……当然是。”他急切地回答。
“那好,”我点了点头,“现在,我告诉你,我们的感情,出问题了。”
“婚姻,对我来说,就像一份合同。”
“双方基于爱和信任,自愿签订。”
“合同里有权利,也有义务。最重要的义务,就是忠诚。”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你,违约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定义我们的婚姻,和他的背叛。
“违约……?”他喃喃自语。
“对,违约。”我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现在,作为合同的另一方,我要跟你谈谈,违约的后果。”
我约了安然见面。
地点在我律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是我选的。
在我的主场,我能更好地掌控节奏。
我提前到了十分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心里一片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像一个即将走上法庭的律师,脑子里只有案情、证据和诉求。
安然准时到了。
她和照片里一样,年轻,干净,像一株未经风霜的向日葵。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背着一个帆布包,素面朝天,却难掩青春的气息。
她在咖啡馆里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有些迟疑。
我朝她点了点头。
她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显得有些局促。
“林……林姐?”她小声地问。
我“嗯”了一声。
“你想喝点什么?”
她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像一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我看着她,这个让我的丈夫神魂颠倒的女孩。
我发现我恨不起来。
她太年轻了,年轻到眼神里还带着未被社会磨砺过的清澈和天真。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不安,但没有挑衅。
“我知道你找我,是为了陈老师的事。”她先开了口,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坦诚。
“你知道就好。”
“林姐,对不起。”她低下头,“我……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
“是吗?”我淡淡地反问,“那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她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睛有点红。
“我只是……觉得他很好。”
“他很温柔,很有才华,他懂我画的每一幅画,也懂我心里每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明亮,很安全。”
明亮,安全。
又是这两个词。
我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本该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温柔和安全感?”
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律师特有的压迫感。
她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安然,”我叫她的名字,“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听你们的爱情故事,也不是来指责你。”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她抬起眼,看着我。
“陈Jiazhou,是我的丈夫。这一点,在法律上,在道德上,都无可辩驳。”
“你们之间的任何关系,都是建立在一个不合法、不道德的基础之上的。”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情感纠葛,我只告诉你结果。”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和陈Jiazhou的婚前财产协议,以及婚后共同财产的清单。”
“根据协议,以及婚姻法的相关规定,如果因为一方的过错导致离婚,过错方,将净身出户。”
安然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她大概从未想过,感情的事,会被这样赤裸裸地,用法律和金钱来量化。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看着她,语气平静,“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Jiazhou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房子,车子,存款,甚至他未来的退休金,都有我的一半。”
“如果你选择继续和他在一起,那么你所得到的,将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中年男人。”
“当然,如果你爱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这些附加价值,那我无话可说。”
“我甚至可以祝福你们。”
我说完,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安然坐在我对面,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那份被“明亮”和“安全感”包裹的感情,露出了里面最现实,也最残酷的内核。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
陈Jiazhou冲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快步走过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神里带着惊慌和愤怒。
“林书!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冲着我低吼。
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安然。
“我的话,说完了。怎么选择,在你。”
说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陈Jiazhou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生疼。
我皱起眉,甩开他的手。
“陈Jiazhou,注意你的体面。”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是公共场合。”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松领带,呼吸有些急促。
他看向安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和安抚。
然后,他转向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牵扯到她?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哦?”我挑了挑眉,“当初你选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你把她带进我们的婚姻里,现在却反过来指责我牵扯到她?”
“陈Jiazhou,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逻辑,都应该为你一个人服务?”
他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然站了起来。
她看着陈Jiazhou,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
“陈老师,”她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帆布包,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姐,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几乎是逃一般地,跑出了咖啡馆。
陈Jiazhou想去追,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站在那里,看着安然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不解。
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还在流淌。
窗外的阳光,明亮而刺眼。
而我们三个人,刚刚在这里,完成了一场最难堪的审判。
那天晚上,我和陈Jiazhou进行了一次长谈。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诚实,也最痛苦的一次对话。
他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再咆哮。
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为什么?”我问他。
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因为……累。”
“累?”
“是。”他抬起头,看着我,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小书,这几年,我很累。”
“工作上的压力,评职称,带项目,发论文,每一样都像一座山。”
“还有……我们的事。”
他指的是备孕。
“我看着你一次次喝那些苦得难以下咽的药,看着你一次次跑医院,看着你每个月等结果时的那种紧张和失落……我很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罪人。”
“这个家,渐渐变得没有了笑声,只有压力和沉重的责任。”
“我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黑洞里,透不过气。”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然后,安然出现了。”
“她像……一缕阳光,突然照进了我的黑洞。”
“她年轻,有活力,崇拜我,依赖我。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人。”
“我找回了久违的,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能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
但我无法原谅。
“所以,你的累,你的压力,你的无力感,就成了你背叛婚姻,伤害我的理由?”
我看着他,冷静地问。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是借口。”
“陈Jiazhou,成年人的世界,谁不累?谁没有压力?”
“我做合同律师,每天面对的是最复杂的人性和最刁钻的条款,我的压力不比你小。”
“为了备孕,我喝了三年的中药,扎了无数次针,每一次检查,都像一次凌迟。我不累吗?我不痛苦吗?”
“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外面找一个‘轻松’的出口。”
“因为我知道,我是有家的人,我有我的责任和底线。”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我的话,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在他的心上。
他垂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颤抖。
“对不起……小书……真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温和、强大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客厅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啜泣声。
我没有去安慰他。
有些伤口,必须要让他自己感觉到疼,才能记住教训。
过了很久,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小书,你想……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
他怕我说出“离婚”那两个字。
我看着他,心里很平静。
离婚?
太便宜他了。
我不是那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让自己一无所有,仓皇退场的女人。
我要的,不是玉石俱焚。
我要的,是规则的重建。
“陈Jiazhou,”我缓缓开口,“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离婚。按照我们签的协议,你净身出户。从此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不离婚。”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但是,我们要重新签一份协议。”
“一份,婚姻内的,行为准则协议。”
我花了一个通宵,起草了那份协议。
与其说是协议,不如说是一份行为清单和责任条款。
我运用了所有我执业以来,学到的最严谨,最无懈可击的法律逻辑。
第二天早上,我把它打印出来,放在餐桌上。
陈Jiazhou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到那份文件时,眼神很复杂。
“这是什么?”
“我们的新‘合同’。”我说,“你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签字。”
他拿起那份文件,一页一页地,看得非常仔细。
协议的内容,很详细。
第一部分,关于忠诚义务的重申。
明确规定,任何形式的,与婚外异性的,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情感或身体接触,都视为违约。
包括但不限于:单独的餐饮、娱乐活动;非工作必要的,深夜的线上聊天;任何形式的经济赠与;以及,任何形式的性关系。
第二部分,关于共同财产的透明化管理。
他所有的银行卡、信用卡、股票账户、理财产品,都必须对我开放查询权限。
每月工资,奖金,项目收入,必须在到账小时内,向我报备。
任何超过五千元的单笔开支,必须提前征得我的同意。
第三部分,关于个人行程的报备制度。
每天的行程安排,包括上课、会议、应酬,都必须提前一天,以文字形式发送给我。
任何临时的行程变动,必须在事发半小时内,电话告知。
出差,必须提前三天报备,并提供详细的行程单,包括航班、酒店信息和同行人员名单。
第四部分,关于违约责任的认定。
一旦违反以上任何一条,都将触发违约条款。
第一次,他名下所有财产的%,将无条件过户到我名下。
第二次,他将放弃所有财产,净身出户。
并且,他必须无条件配合我,办理离婚手续。
这份协议,苛刻,冰冷,没有人情味。
它把婚姻里所有模糊的,感性的部分,全部剔除,只剩下最赤裸裸的规则和制约。
它不再是一份基于爱情的盟约。
而是一份,基于不信任的,监管合同。
陈Jiazhou看得很久,很久。
他的脸色,随着每一页的翻动,变得越来越苍白。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看到最下面那个需要他签名的地方时,他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
“小书,你这是……在给我上镣铐。”
“不。”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在给你上镣铐,我是在给你一次,留在牌桌上的机会。”
“婚姻这张牌桌,你已经出老千了。按照规矩,你该被罚下场。”
“现在,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戴上‘监控设备’,继续玩下去。”
“签,还是不签,你选。”
我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知道,这份协议,是对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最大的羞辱。
它剥夺了他的自由,他的隐私,他的尊严。
但这是他应得的。
是他亲手,把我们的信任,打得粉碎。
现在,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把那些碎片,重新粘合起来。
哪怕粘合起来的,只是一个布满裂痕的,假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上,显得格外刺眼。
终于,他拿起笔。
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Jiazhou。
字迹,有些颤抖,但清晰,有力。
签完字,他把笔放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我拿起那份协议,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一式两份。
我收起其中一份,放进我的公文包。
“好了。”我说,“从现在开始,游戏规则,变了。”
生活,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继续着。
陈Jiazhou开始严格地,遵守着那份协议。
他把所有银行卡的查询权限都给了我。
每天晚上,我的手机都会准时收到他第二天行程的备忘录。
他不再有晚归,不再有临时的应酬。
他的手机,可以随时放在我面前,任我检查。
微信里,那个叫“安”的女孩,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变得比以前更体贴,更殷勤。
他会记得给我买我最爱吃的石榴,然后一颗一颗地,剥好,放在水晶碗里。
他会承包所有的家务,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
他会每天晚上,给我按摩因为久坐而酸痛的腰。
他做着一切,一个“模范丈夫”该做的事。
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在用尽全力,讨好他的老师。
他很努力,努力得让我觉得心酸。
我知道,他在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在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他想回家。
而我,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他所有的表演。
我会接受他的好,会吃他剥的石榴,会享受他的按摩。
但我不会再对他笑。
我的心,像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白天,我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晚上,我们是分房而睡的室友。
他几次试图靠近我,都被我用沉默,拒绝了。
身体的背叛,可以被规则约束。
但心灵的裂痕,要如何弥补?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林宇在我家。
他正和陈Jiazhou在客厅里打游戏,两个人厮杀得正欢,笑得很大声。
看到我回来,林宇立刻放下游戏手柄,跑过来。
“姐,你回来了!姐夫今天做了红烧肉,巨好吃!”
陈Jiazhou也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小宇今天放学早,我让他过来吃饭。”
我“嗯”了一声,换了鞋,走进厨房。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那盘红烧肉,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是陈Jiazhou的拿手菜。
曾几何时,我也像林宇一样,为了能吃到这盘红烧肉,而欢呼雀跃。
吃饭的时候,林宇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他说,那个叫蒋野的校霸,后来又找过他一次。
不是找麻烦,而是约他打球。
两个人不打不相识,现在居然成了朋友。
“姐,你不知道,蒋野那小子,其实人不错。讲义气,有原则。”林宇一边啃着排骨,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他说,他那天之所以那么爽快地走了,是因为看出来你是个‘狠角色’。”
我笑了笑,没说话。
狠角色吗?
也许吧。
一个能亲手给自己的婚姻,制定出那么一份冰冷协议的女人,大概也算得上是“狠角色”了。
“对了,姐夫,”林宇突然话锋一转,“上次我姐让我带的那个玉坠,到底有啥用啊?真能辟邪?”
陈Jiazhou正在给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些探究。
我淡淡地说:“小孩子别信这些。”
“我才不信呢,”林宇撇撇嘴,“不过我姐那天,真的很奇怪。她让我带上玉坠,自己却把它一直攥在手里,好像那玩意儿能给她力量似的。”
陈Jiazhou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若有所思。
那顿饭,就在这样有些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送走林宇后,陈Jiazhou在厨房洗碗。
我走过去,靠在门框上。
“谢谢你,今天照顾小宇。”我说。
这是那件事之后,我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谢谢”。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转过身,手上还带着泡沫。
“他也是我弟弟。”他说。
厨房的灯光,很温暖。
水流的声音,哗啦啦的。
我们之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小书,”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艰涩,“我们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和脆弱。
回到从前?
怎么可能。
被摔碎的镜子,就算粘起来,也还是有裂痕。
但我没有说出口。
我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说的是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还做不到。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秋天来了,院子里的桂花开了,满城都是甜腻的香气。
我妈来看我,带了自家种的石榴,又大又红。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和陈Jiazhou,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做说客的。
果然,趁着陈Jiazhou去倒水的功夫,她拉着我的手,压低声音。
“小书啊,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男人嘛,有时候犯点错,也是难免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该抓,什么该放。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这是我母亲那一代人的婚姻哲学。
隐忍,妥协,为了家庭的完整,可以牺牲一切。
我没有反驳她。
我只是笑了笑,“妈,我知道。”
我不想让她担心。
也不想和她争论,我们这一代人,对婚姻完全不同的理解。
送走我妈后,陈Jiazhou把她带来的石榴,拿去厨房,一颗一颗地剥好。
他端着那碗红得像玛瑙一样的石榴籽,走到我面前。
“尝尝,妈自己种的,肯定很甜。”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确实,很甜。
甜得,有点发腻。
“陈Jiazhou,”我看着他,“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有意思吗?”
他愣住了。
“每天戴着面具生活,你不累吗?”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累。”他诚实地回答,“但是,我不想失去你。”
“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原谅我。”
我放下手里的碗。
“我不是善良,陈Jiazhou。我只是不喜欢脏。”
“我们的婚姻,已经脏了。我现在做的,只是在打扫战场,清理垃圾。”
“至于打扫干净之后,这间屋子是重新装修,还是直接废弃,我还没想好。”
我说完,站起身,回了我的房间。
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对着那碗鲜红的石榴,久久不语。
我知道我的话很残忍。
但我必须让他明白。
破镜,即便重圆,裂痕也永远都在。
信任,一旦崩塌,重建将遥遥无期。
我给他的,不是原谅。
只是一个,留在我身边,接受审判的资格。
转眼,到了年底。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接了一个很复杂的并购案,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
陈Jiazhou把“贤内助”这个角色,扮演得尽善尽美。
他每天都会做好晚饭,等我回家。
如果我太晚,他会开车来我公司楼下接我。
他会给我准备好热牛奶,放好洗澡水。
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
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似乎在一点点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亲情的,平淡的温情。
我有时候会恍惚。
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还是那对,为了生活而共同努力的,平凡夫妻。
但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还是会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那张高铁票的截图。
那个叫“小安”的备注。
那句“遇见你,我的世界才有了光”。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刀,提醒着我,那道伤疤,从未真正愈合。
圣诞节那天,我加班到十一点才回家。
打开门,发现家里黑着灯。
我以为陈Jiazhou已经睡了。
刚换好鞋,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一棵装饰得非常漂亮的圣诞树,立在客厅中央,上面挂满了彩灯和礼物。
陈Jiazhou捧着一个小蛋糕,从圣诞树后面走出来。
蛋糕上,插着一支蜡烛。
“圣诞快乐,老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久违的,温柔的笑意。
我愣在原地。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了。
“你……”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过节了。”他走到我面前,“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烛光,在他眼底跳跃。
也映在我冰冷的瞳孔里。
我看着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样子。
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许个愿吧。”他说。
我闭上眼睛。
我没有什么愿望。
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我们的孩子。
但这个愿望,现在看来,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我吹灭了蜡烛。
“谢谢。”我说。
这是那件事之后,我第二次,对他说“谢谢”。
他笑了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次卧。
他抱着被子,睡在我的房门口的地板上。
像一个忠诚的,守门的骑士。
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是协议上的机会。
而是,心里的机会。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慢慢修复下去的时候。
一条短信,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我正在开一个重要的庭前会议。
手机调了静音,放在桌上。
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我本来没在意。
但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短信的内容。
只有一句话。
“林姐,你真的了解,陈老师的那个‘黑洞’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黑洞。
这个词,是陈Jiazhou在那次长谈中,用来形容他当时内心状态的词。
除了我,和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发信人,是谁?
是安然吗?
她想告诉我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Jiazhou的背叛,难道……并不仅仅是,我所看到的那些?
那个所谓的“黑洞”,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会议室里,我的同事还在慷慨陈词。
窗外,是冬日里,惨白的阳光。
我握着手机,感觉指尖,一片冰凉。
我以为我已经走到了废墟的尽头。
却没想到,在这片废墟之下,可能还埋藏着,另一个,我完全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