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灰都市录 (鸟枪换炮)_扒灰都市录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_穿越小说_精品笔趣阁
摘要:年,我娶了守寡三年的嫂子,村里人都骂我,后来我们成了首富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唾沫星子早就风干,变成了县里报纸上铅印的“优秀企业家”和“模范夫妻”的头衔。可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年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当我决定要娶我守寡三年的嫂子林秀英时,整个陈家村投向我的,是怎样一种能把人活活冻死的眼神。那眼神里有鄙夷,…年,我娶了守寡三年的嫂子,村里人都骂我,后来我们成了首富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唾沫星子早就风干,变成了县里报纸上铅印的“优秀企业家”和“模范夫妻”的头衔。可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年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当我决定要娶我守寡三年的嫂子林秀英时,整个陈家村投向我的,是怎样一种能把人活活冻死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鄙夷,有愤怒,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看疯子的惊诧。他们说我陈建军是昏了头,是乱了纲常,是给我们陈家的祖坟蒙羞。我爹气得把旱烟袋都摔了,指着我的鼻子吼,说要没我这个儿子。
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乱伦”的罪人,到后来人人见了都点头哈腰叫一声“陈老板”,这条路,我和秀英,牵着我侄子小石头的手,一步一步,走了半辈子。这条路有多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一切,都得从我哥建国走的那年说起。
第一章 风雨飘摇的家
我哥陈建国,是年春天走的。那年头,村里还在搞水利工程,修水库。一场突如其来的塌方,把他永远埋在了那片黄土下面。哥走的时候,才二十八岁,留下我嫂子林秀英,还有一个刚满三岁的侄子,小石头。
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也是我的天。我比他小五岁,从小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他聪明,能干,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壮劳力,挣的工分也最多。我呢,性子闷,手脚不算灵光,念书也只念到小学毕业,在生产队里干活,总是比不上哥。爹娘常说,建国是咱家的门面,建军就是个添头。
哥从不这么看我。他总说:“建军,你就是心实诚,人踏实,这是好事。”他去县里开会,省下自己的口粮,会给我带回一小包硬邦邦的水果糖;我被人欺负了,他会二话不说,拎着扁担就去找人理论。在我心里,我哥就是那座能遮风挡雨的山。
山塌了,我们这个家,也就跟着风雨飘摇了。
哥的后事办得冷清。队里给了点抚恤粮,几尺布票,这事就算过去了。人一走,茶就凉,这是农村颠扑不破的道理。我爹娘哭了几场,白发更多了,人也像是被抽了筋骨,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最苦的,还是我嫂子秀英和小石头。
嫂子秀大我三岁,是邻村嫁过来的。她人长得清秀,性子也温和,但骨子里有股韧劲。哥在的时候,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对公婆孝顺,对我这个小叔子也客气周到。哥走了,她一夜之间就像是换了个人,话变得极少,眼神里总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她和小石头单独立了户,住在我们家老屋东边那两间泥坯房里。那房子是哥结婚时盖的,本就简陋,经过几年风雨,墙皮脱落,屋顶的瓦片也缺了几块。每到下雨天,屋里就跟下小雨似的,得用上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去接。
我忘不了哥走后第一个冬天。大雪封山,嫂子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有多难。家里的柴火不够烧,屋里冷得像冰窖。小石头冻得小脸发紫,一直咳嗽。嫂子抱着他,眼泪就那么无声地往下掉。
我看不下去。我把我自己屋里攒的干柴,趁着天黑,一捆一捆地往她家院子里搬。我不敢白天去,怕村里人说闲话。那年头,农村的规矩大,叔嫂之间,得避嫌。可我一想到我哥临终前,在工地上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建军……你嫂子……小石头……你……你帮我……照看好……”我就觉得,什么闲话都无所谓了。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往嫂子家跑。说是跑,其实都是找各种由头。今天说“嫂子,我这有半袋子红薯,放我那儿也快坏了,你拿去给小石头煮着吃”,明天又说“嫂子,我看你家水缸空了,我顺道给你挑满”。队里分了点肉,我爹娘舍不得吃,让我给嫂子送去。我把肉用油纸包好,送到她家,她总是不肯收,推来推去。
“建军,你拿回去给爹娘补补身子。你们也不容易。”她总是低着头,声音小小的。
“嫂子,这是我哥的家,也是我的家。你跟我客气啥。”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不敢多待。我怕看到她那双通红的眼睛,也怕村里那些无孔不入的目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成了嫂子家的“长工”。劈柴、挑水、修补漏雨的屋顶,这些男人干的活,我全包了。小石头也很黏我,总“叔叔、叔叔”地跟在我身后。有时候我干活累了,坐在院子里歇口气,他会迈着小短腿,给我端来一碗凉水,用他那双酷似我哥的眼睛看着我。那一刻,我心里又酸又暖。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我守着我哥的嘱托,帮衬着嫂子把小石头拉扯大,等我以后娶了媳妇,再让我媳妇跟嫂子处成一家人。可我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也把农村的唾沫星子想得太无力了。
第二章 闲言碎语如刀
村里的闲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从我给嫂子家屋顶换茅草,一直忙到天黑,被几个串门的婆娘看到开始;又或许,是从小石头见了我就扑上来,抱着我的腿喊“叔叔比爹还好”开始。
起初,还只是些窃窃私语。几个女人聚在村口的槐树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哎,你看那陈建军,一天到晚往他嫂子家跑,比回自己家还勤快。”
“可不是嘛,一个大男人,不知道避嫌。他嫂子也是,一个寡妇家家的,也不知道关紧门户。”
“年轻轻的,守着个空屋子,谁知道晚上啥光景……”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飞,赶不走,也打不掉。我心里憋屈,却又无从辩解。我总不能冲到她们面前,大声嚷嚷说我对我嫂子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在尽我做弟弟的本分,在完成我哥的遗愿吧?她们不会信的,只会觉得我是在欲盖弥彰。
我只能装作没听见,把头埋得更低,活干得更卖力。我以为,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时间长了,这些闲话自然就散了。
然而,事情却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生产队收工早。我扛着锄头回家,路过村西头的池塘,看到王婆子正和几个妇人一边洗衣服,一边高声说着什么。王婆子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她儿子王二赖子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
我本想绕过去,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我的名字和嫂子的名字。
“要我说啊,那林秀英就不是个安分的。你看她男人走了才几年,就把小叔子勾搭上了。陈建军那小子也是个没出息的,放着好好的大姑娘不要,偏要去扒拉他嫂子!”王婆子一边说,一边用棒槌狠狠地捶打着水里的衣服,好像那衣服是她眼里的仇人。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谁说不是呢。我昨天还看见陈建军给她家送西瓜呢,那殷勤劲儿,啧啧。”
“我看啊,八成是早就好上了。不然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干柴烈火的……”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血一下子涌上我的头顶,我扔下锄头,几步就冲了过去。
“王婆子!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双眼通红,指着她,浑身都在发抖。
那几个妇人被我吓了一跳,王婆子却是个泼辣的,她把棒槌往地上一顿,叉着腰站了起来,吊着三角眼看我:“哟,我说什么了?戳到你心窝子了?陈建军,你敢做还怕人说?全村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也就是你爹娘老实,被你蒙在鼓里!”
“你胡说!”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我胡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天天往寡妇门前凑,安的什么心?你要是真清白,就离你嫂子远点!别在这儿又当又立的,恶心人!”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很快就引来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评说。
我百口莫辩。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屋里,饭也没吃。我爹敲了敲门,叹了口气,说:“建军,爹知道你心好,可这人言可畏啊。以后……你嫂子那边,还是少去吧。”
我没吭声,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恨那些长舌妇,更恨自己的无能。我哥把家托付给我,我却连让他们母子过上安稳日子都做不到,还让他们因为我而蒙受这样的羞辱。
第二天,我故意没去嫂子家。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在田里干活也频频出错。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小石头那张天真的脸,和嫂子那双总是带着忧愁的眼睛。我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她们娘俩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听着窗外的风声,该有多害怕。
我不能不管她们。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继续这样下去,闲话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嫂子的名声,小石头的未来,都会被这些唾沫星子给毁掉。
就在我痛苦挣扎的时候,一件事彻底把我逼到了悬崖边上。
第三章 一个艰难的决定
王婆子的儿子王二赖子,盯上我嫂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家伙仗着自己是村里有名的无赖,平日里就喜欢对一些年轻媳妇动手动脚。自从关于我和嫂子的闲话传开后,他更是变本加厉。他大概觉得,既然陈建军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林秀英一个寡妇,说不定早就耐不住寂寞了。
那天,我因为队里有点事,回家晚了。刚走到嫂子家院子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小石头惊恐的哭声和嫂子又急又怕的呵斥声。
“王二赖子,你给我滚出去!你再不滚我喊人了!”
“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用!你喊人来看啊,看我怎么疼你这个小寡妇!装什么正经,陈建军那小子能碰,老子就碰不得?”一个猥琐的男声嘿嘿地笑着。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气瞬间冲到了头顶。我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只见王二赖子正堵在屋门口,拉扯着嫂子的胳膊,满脸淫笑。嫂子拼命挣扎,头发散了,衣服也被扯乱了。小石头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不停地用小拳头捶打王二赖子的大腿。
“王八蛋!”我怒吼一声,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王二赖子的衣领,狠狠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王二赖子被我打得一个踉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他抹了一把脸,看到是我,非但不怕,反而更加嚣张起来。“陈建军,你还真把自己当她男人了?老子今天就要当着你的面,让你看看你嫂子是什么货色!”
他像一头蛮牛一样朝我撞过来。我俩顿时在院子里厮打成一团。我虽然比他年轻,但常年干农活,力气不比他小。更何况,我心里憋着一股滔天的怒火。我几乎是豁出了命去打,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王二赖子很快就落了下风,被我按在地上,打得嗷嗷直叫。
嫂子抱着小石头,吓得脸色惨白,站在一旁不停地哭喊:“别打了!建军,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村里人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看到我们扭打在一起,众人非但没有拉架,反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为了个寡妇,兄弟都打起来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最后还是我爹闻讯赶来,带着几个本家的叔伯,才把我们拉开。王二赖子被打成了猪头,指着我破口大骂,说要让我。我爹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吼道:“你这个!还嫌不够丢人吗!”
那一夜,我们家彻夜未眠。我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娘则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我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建军,你跟爹说实话,你跟……你跟秀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抬起头,看着我爹苍老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爹,我跟嫂子是清白的。王二赖子欺负她,我不能不管。”
“管?你怎么管?你一个大小伙子,她一个寡妇,你天天往那儿跑,你怎么管?你堵得住全村人的嘴吗?”我爹把烟锅在桌上磕得砰砰响。
我沉默了。是啊,我堵不住。在这个靠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的地方,清白两个字,是最无力的辩解。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滋生。这个念头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它却像一棵藤蔓,迅速缠绕住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爹娘说:“爹,娘,我要娶秀英。”
屋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爹手里的旱烟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我爹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我要娶我嫂子。”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保护她和小石头,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只有这样,我们才是一家人,王二赖子那样的混蛋才不敢再来骚扰。哥走了,这个家,我得撑起来。”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我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娶你嫂子?亏你想得出来!这是乱了纲常!是要被天打雷劈的!我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爹,脸面重要,还是活人重要?”我梗着脖子反问,“现在这样,嫂子和小石头被人欺负,被人泼脏水,我们陈家的脸面就好看了吗?哥在天之灵能安息吗?”
“你……你这个逆子!”我爹气得说不出话,扬起手就要再打我。
我娘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哭着说:“当家的,你别打了。建军也是为了这个家啊……”
那天晚上,我跟爹娘谈了很久。我把我的想法,我的顾虑,我的决心,全都说了出来。我说,我不娶秀英,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以后怎么办?改嫁吗?嫁给谁?谁能真心对小石头好?万一嫁个王二赖子那样的,她们娘俩还有活路吗?与其让她们出去受苦,不如我来扛起这个担子。小石头是我亲侄子,我不能让他管别人叫爹。
爹娘沉默了。他们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一辈子都活在规矩里。我的决定,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雷。但他们也心疼唯一的孙子,也知道秀英这几年受的苦。
第二天,我去找了嫂子。
她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经过昨天的事,她显得更加憔悴了。
我走到她面前,没绕弯子,直接说:“嫂子,我们……我们结婚吧。”
嫂子手里的瓢“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鸡食撒了一地。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震惊和慌乱,脸涨得通红。“建军,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嫂子,我是认真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你听我说完。现在村里的闲话你也听到了,昨天王二赖子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再这样下去,只会让那些人把脏水往你身上泼得更厉害。小石头也大了,他以后要念书,要做人,我不能让他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我们结了婚,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我就是小石头的爹。以后,谁再敢说三道四,谁再敢欺负你们,我陈建军跟他拼命!”
嫂子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拼命地摇头:“不行,建军,这不行。我怎么能耽误你。你还年轻,应该娶个好好的大姑娘,过你自己的日子。我……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
“嫂子!”我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激动,“什么叫耽误?什么叫配不上?我哥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你们!这跟娶谁没关系!再说了,这几年,你为这个家吃了多少苦,我心里都清楚。能跟你和小石头一起过日子,是我陈建军的福气!”
嫂子蹲在地上,抱着头,泣不成声。
我知道,她心里有太多的顾虑和委屈。她怕拖累我,怕我爹娘不同意,更怕村里人那能杀人的眼光。
我蹲下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嫂子,你别怕。一切有我。我爹娘那边,我去说。村里人那边,我们不用管。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你就当是为了小石头,行吗?”
提到小石头,嫂子的哭声小了些。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里,有感激,有犹豫,有挣扎,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四章 无人祝福的婚事
我们的婚事,遭到了整个陈家村的反对。
我爹娘虽然最终被我说服,点了头,但那点头里,藏着一百个不情愿和一千个叹息。他们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都没出门,觉得没脸见人。村里的三叔公,是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辈,拄着拐杖找到我们家,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足足半个时辰,说我陈建军是陈家的罪人,要把我从族谱上除名。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更是像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以前还跟我称兄道弟的几个同龄人,现在见了我就绕道走。那些婆,更是当着我的面就吐唾沫,骂我是“扒灰佬”。
我和秀英,成了整个村子的公敌。
我们去公社领证那天,没有一个人陪同。秀英换上了一件她压箱底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色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我穿上了我唯一一件没有破洞的白衬衫。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在去公社的土路上。
秋风萧瑟,路边的野草都枯黄了。我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得我后背生疼。秀英的头一直低着,我能看到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到了公社,负责登记的干事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户口本,皱起了眉头:“你们……是叔嫂?”
“我哥已经去世三年了。”我低声说。
那干事“啧”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他拿起笔,磨磨蹭蹭地不想写。在那个年代,这种事虽然法律不禁止,但在道德上,是绝对的禁忌。
“同志,麻烦你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递了过去。这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那干事瞥了一眼香烟,没接,但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结婚证上写下了我们的名字:陈建军,林秀英。
当那两本红色的、印着烫金大字的小本子递到我们手里时,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尘埃落定的疲惫。
秀英接过结婚证,手都在抖。她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塞进了口袋里,好像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回村的路上,我们依然沉默。走到村口,我停下脚步,对秀英说:“秀英,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媳妇了。小石头,就是我儿子。以后,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秀英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眼圈却红了。
我们的婚事,没有婚礼,没有酒席,没有鞭炮,甚至没有一句祝福。晚上,我把我的铺盖搬到了东屋。屋子还是那两间屋子,但从法律上讲,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小石头已经睡熟了,脸上还带着泪痕。白天,有不懂事的小孩朝他扔石子,骂他是“没爹的野种,跟着叔叔过”。孩子回来哭了一场,现在睡得也不安稳。
秀英坐在床边,给我缝补一件旧衣服的袖口。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憔悴。
我坐在桌子边,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想起了我哥。
那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夏天去河里摸鱼,脚下一滑,被水草缠住了腿,怎么也挣脱不开。我吓得大喊救命,呛了好几口水。是十七岁的哥哥,想也没想就跳下河,用尽力气把水草扯断,把我拖上了岸。上岸后,他自己累得瘫在地上,却先检查我有没有事。看我只是受了惊吓,他才松了口气,然后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你小子不要命了!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爹娘交代!”骂完,他又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都哽咽了。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哥会用他的命来护着我。
后来他结婚了,娶了秀英嫂子。新婚之夜,他喝了点酒,拉着我的手说:“建军,以后我就是有家的人了。你嫂子是个好女人,你要尊重她。咱们家,以后要靠我们兄弟俩一起撑起来。”
再后来,他要去修水库,临走前一晚,我们兄弟俩睡一个炕上。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他说等水库修好了,队里收成就能好起来,到时候他就攒钱,给我盖房子,娶媳妇。他还拍着我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建军,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你嫂子和小石头,就全拜托你了。你得替我,当个男人。”
我当时笑他净说胡话,让他别乌鸦嘴。没想到,一语成谶。
哥,我没忘。我一直记着你的话。现在,我娶了秀英,小石头就是我儿子了。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哥,你在天上看着,一定要保佑我们。保佑秀英,保佑小石头,也保佑我,能把这个家撑下去。
“建军,想什么呢?”秀英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夜深了,睡吧。”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吹熄了煤油灯。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我能听到她轻轻躺下的声音,和小石头均匀的呼吸声。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孩子,也隔着千山万水。
那一夜,我躺在冰冷的地铺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再也不一样了。
第五章 夹缝里的生机
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们在村里,彻底成了“透明人”。村民们见了我们,要么扭头就走,要么就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打量我们。没有人跟我们说话,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们打交道。我们就像是活在一座孤岛上,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生产队里,队长也开始给我派一些最苦最累的活。别人去平整的田里插秧,就让我去沼泽地里割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自己离开陈家村。我什么也没说,咬着牙把活干了。我知道,我一旦示弱,那些人只会更加看不起我。
最难受的还是秀英。她本就性子内向,现在更是连门都不敢出。偶尔去井边打水,总能听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有一次,她去还邻居家的簸箕,人家当着她的面,把簸箕扔在地上,说:“寡妇用过的东西,晦气!我不要了!”
秀英红着眼眶回来,一句话没说,默默地开始做饭。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小石头也受到了影响。村里的孩子都不跟他玩,还编了顺口溜骂他。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发呆。
这个家,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陈家村,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留在这里,我们一家三口早晚会被这些冷暴力给逼疯。
必须得走。
可是,我们能去哪儿呢?我们是农民,户口和土地都在这里。离开了陈家村,我们就是无根的浮萍。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一天,我去县里交公粮,顺便拐了个弯,去看望我当兵时的一个老战友,李卫国。他退伍后被安排在县里的农机厂当工人,是我们中混得最好的。
几年不见,他胖了些,但还是那么热情。他拉着我到他家,他媳妇给我们炒了两个菜,还开了一瓶酒。
几杯酒下肚,我心里的苦水就再也憋不住了。我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跟他说了。我说我娶了我嫂子,村里人怎么骂我们,日子怎么过不下去。说到最后,我一个大男人,眼泪都快下来了。
李卫国听完,沉默了半天,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建军,这帮孙子,就是见不得人好!你做得对!换了是我,我也这么干!为了保护家人,别说娶嫂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干他娘的!”
他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这是我做出那个决定后,第一次听到有人支持我。
“卫国,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可走了,我们又能去哪儿?”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咙里火辣辣的。
李卫国给我满上,想了想,说:“建军,你有没有想过,不种地了?”
“不种地?不种地我们吃什么?”我愣住了。对于我们农民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
“你傻啊!”李卫国点了一下我的脑袋,“现在风向变了!你没看报纸吗?中央都说了,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鼓励搞活经济!我们厂里最近都在搞什么承包责任制,多劳多得。我听我们厂长说,以后啊,自己干活,自己挣钱,才是正道!”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往外传。我有个表哥,在南方当兵,他说那边胆子大的人,已经开始自己做买卖了!倒腾点东西,一个月挣的钱,比我们工人一年的工资还多!”
做买卖?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哪懂什么做买卖。
“我……我能做什么买卖?我大字不识几个,也没本钱。”我苦笑着说。
“谁说你不行?”李卫国说,“你小子,我当兵的时候就知道了,脑子活,手也巧。咱们部队的枪,你擦得最亮,拆了装,装了拆,比谁都溜。你这手艺,不能浪费了啊!”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从小就喜欢鼓捣些机械玩意儿。家里的犁耙、镰刀,坏了都是我自己修。我哥那辆破自行车,被我拆了装,装了拆,现在还能骑。
“卫国,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来县城!就在我们农机厂附近,摆个摊,修农具,修自行车!你想想,现在分田到户了,各家各户的农具都得自己伺候。坏了怎么办?我们厂里修,贵,还慢。你要是摆个摊,手艺好,价格公道,能没生意?”李卫国越说越兴奋,“本钱的事你别愁,我这儿还有点老婆本,先借你!就当哥哥我支持你创业了!”
李卫国的一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是啊,为什么不试试呢?与其在村里受人白眼,活活被憋死,不如出去闯一闯!就算失败了,也比现在这样强!
那天从李卫国那儿回来,我一路上都心潮澎湃。回到家,看到秀英和小石头,我心里那股劲儿更足了。
晚上,等小石头睡了,我把秀英拉到桌边,把我的想法跟她说了。
“去县城?摆摊?”秀英听完,一脸的担忧,“建军,这……这能行吗?我们什么都不懂,万一赔了怎么办?再说,这叫‘投机倒把’,是要被抓起来的。”
“秀英,你信我。”我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去碰她。“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卫国都说了,这是国家鼓励的。我们不能再在村里等死了。为了小石头,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们必须得拼一次!”
我把李卫国的话,把我的计划,仔仔细细地跟她分析了一遍。我说,我们先不去县城,就在我们镇上试试。镇上赶集的人多,农具、自行车也多。我们先租个小门脸,哪怕是个棚子也行。本钱,我把哥留下来的那块上海牌手表卖了,再加上卫国借的,应该够了。
秀英看着我,眼神里闪着光。那是自从哥走后,我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这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建军,我听你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俩的心,才真正地贴在了一起。
第六章 走出陈家村
决定离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户口问题。没有户口,我们在镇上就是“黑人”,寸步难行。我揣着身上仅有的几块钱,跑了好几趟公社,找了无数的关系,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才松口,同意我们把户口迁到镇上,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放弃在村里的一切——土地、宅基地,还有年底的分红。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放弃了土地,就等于断了我们最后的退路。
我回家跟秀英商量。秀英只说了一句话:“地没了,可以再挣。人心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走吧。”
于是,我咬着牙,在协议书上按下了红手印。
离开陈家村那天,是个阴天。我们把家里所有能带的东西都装上了一辆借来的板车。几件破旧的衣服,两床打满补丁的被褥,一口锅,几个碗,还有我修工具用的一套家伙什。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我爹娘来送我们。我娘拉着秀英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秀英啊,是爹娘对不住你。以后到了镇上,跟建军好好过日子。别苦了自己,也别苦了小石头。”
秀英也哭了,摇着头说:“娘,你别这么说。是我该谢谢你们。”
我爹把我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塞到我手里。“这里是二十块钱,是爹娘攒的棺材本。你拿着,到了镇上,用钱的地方多。别让你媳妇和孩子跟着你受罪。”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爹,我不能要。”
“拿着!”我爹眼睛一瞪,“你是我儿子!你哥不在了,这个家,你就得撑起来!别给老陈家丢人!”
我把钱揣进怀里,感觉沉甸甸的。
我拉着板车,秀英抱着小石头,走在前面。我们没有回头。我知道,只要一回头,离开的勇气就会少一分。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来送我们。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门窗背后,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走出村口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挣脱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我们在镇上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脸。说是门脸,其实就是人家院墙边搭出来的一个石棉瓦棚子,四面漏风。一个月租金五块钱。我们在棚子后面用木板隔出一个更小的空间,摆上一张床,就算是我们的家了。
第二天,我的“陈记修配摊”就开张了。一块木板,用红漆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就算是招牌了。
一开始,根本没有生意。镇上的人看我们是外来的,都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们。一连三天,我一个子儿都没挣到。带来的钱,流水一样地花出去,我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秀英比我还着急,但她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她把我们的小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给我做好饭,还安慰我说:“建军,别急,万事开头难。好手艺不怕没人知道。”
转机出现在第四天。镇上的张屠夫,他那辆用来驮猪肉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链子断了,推到好几家车铺,都说要换新的,得五块钱。张屠夫舍不得。他看到我的摊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推了过来。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其中一节链子坏了。我从我的工具箱里找出一个备用零件,敲敲打打,不到半个钟头,就给他修好了。
“多少钱?”张屠夫问。
“都是乡里乡亲的,给五毛钱手工费就行了。”我说。
张屠夫愣了一下,掏出一块钱递给我:“小伙子,你这手艺,值这个价!以后我车子坏了,就找你!”
这第一笔生意,给了我巨大的信心。张屠夫是个大嗓门,一来二去,整个镇子都知道了,镇西头来了个姓陈的年轻人,修车手艺好,人也实诚,收费便宜。
我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
修自行车的,修犁耙的,修风箱的……各种各样的活计都找上门来。我每天从早忙到晚,手上沾满了油污,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秀英成了我的贤内助。她负责收钱记账,把每一笔收入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她还跟邻居学会了纳鞋底,卖给赶集的人,也能挣点零花钱。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小石头也适应了镇上的生活。他上了镇上的小学,认识了新的朋友。因为我成了镇上有名的“修理大王”,他在学校里也很有面子,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我们的日子,就像那修好的自行车,虽然还有些吱吱呀呀,但总算是重新转动起来,朝着有光的地方,滚滚向前。
第七章 岁月的答案
时间一晃,就是十年。
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神州大地。我们的小修配摊,也早已经鸟枪换炮。
这十年里,我们抓住了几次机会。第一次是摩托车的兴起。当镇上第一辆“幸福”冒着黑烟招摇过市时,我就意识到,这东西将来会越来越多。我托李卫国帮我搞来了几本维修手册,没日没夜地啃。等镇上摩托车多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摩托车修理师傅。
第二次机会,是家用电器的普及。黑白电视机、单门电冰箱、双缸洗衣机……这些金贵的东西,坏了可愁坏了人。我又开始钻研无线电和制冷技术。常常为了搞懂一个电路图,熬到后半夜。
秀英看我这么拼命,心疼得直掉眼泪,劝我别太累了。我跟她说:“秀英,咱苦了半辈子,现在有机会了,得抓住。咱得让小石头,让咱未来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年,我们用攒下的所有积蓄,加上银行的贷款,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建军家电维修中心”。后来,维修中心又发展成了家电销售公司。再后来,我们开始涉足小五金加工,开办了自己的工厂。
我们从那个四面漏风的棚子,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我们有了自己的小汽车。小石头也争气,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念慈”,意思是“思念慈恩”。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秀英成了“陈太太”。我们成了县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是报纸和电视上的常客。
富裕之后,生活变了,但我们俩没变。我还是喜欢自己动手修修补补,秀英还是习惯亲手操持家务。我们从不乱花一分钱,因为我们知道,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我们也热心公益,修路,建学校,资助贫困学生。因为我们淋过雨,所以总想为别人撑把伞。
这些年,陈家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当年那些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人,也都老了。
有一次,王婆子托人找到我,说她儿子王二赖子在外面跟人打架,被人打断了腿,急需一笔钱做手术。
秀英问我:“建军,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让财务给她汇五千块钱过去吧。”
秀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都没有提当年王二赖子是怎么欺负她的,也没有提王婆子是怎么辱骂我们的。不是我们忘了,而是我们已经不需要用报复来证明什么了。当你的层次高了,那些曾经让你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和事,回头再看,只觉得渺小和可笑。
岁月,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
第八章 归来,仍是少年
年,我和秀英结婚三十周年。小石头已经是一家外企的高管,女儿也考上了南方的大学。我们的工厂也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我们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那年清明,我决定带秀英回一次陈家村。
我们开着车回去。当年那条泥泞的土路,已经被我们捐资修建的水泥路所取代。路两旁盖起了一栋栋漂亮的小楼房。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
我们的车子一进村,就引起了轰动。村长带着一帮人,早早地等在村口,又是放鞭炮,又是拉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成功企业家陈建军先生荣归故里”。
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嘴里说着各种恭维的话,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三叔公也来了,他已经九十多岁,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他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建军啊,三叔公当年老糊涂,对不住你啊!你是我们陈家的骄傲,是咱们村的麒麟子啊!”
我客气地扶着他,说:“三叔公,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婉拒了村里安排的盛大宴席,只是带着秀英,买了些祭品,去了后山。
后山埋着我的哥,陈建国。
他的坟,这些年我一直托人修葺,如今已经青草茵茵。
我把祭品摆好,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我看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哥哥,还是二十八岁的模样,笑容灿烂,眼神明亮。
“哥,我带秀英和小石头来看你了。”我轻声说,“小石头现在有出息了,在北京安了家。我们也给你添了个侄女,叫念慈,跟你一样聪明。你放心,嫂子……哦不,秀英,我把她照顾得很好。我们这辈子,没吵过架,没红过脸。爹娘也都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我把他们,葬在了你旁边,这样你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这几十年的辛酸、委屈、奋斗、喜悦,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秀英站在我身旁,也红了眼眶。她从我手里拿过香,也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她看着墓碑,轻声说:“建国,你放心,建军他……他是个好人。他替你,撑起了一切。我们都很好。”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是哥哥在回应我们。
祭拜完哥哥,我们俩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建军,”秀英忽然开口,“你后悔过吗?为了我,吃了那么多苦。”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几十年的风霜,已经在她的眼角刻下了细纹,但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温柔。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摇了摇头。
“从不后悔。”我说,“秀英,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不是挣了多少钱,也不是有了多大的名气。而是年那个冬天,我鼓起勇气,决定娶你。那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是陈家村那个浑浑噩噩的陈建军,守着一亩三分地,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是你,是这个家,给了我奋斗的理由和无穷的力量。
秀英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她主动牵起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们俩就这么手牵着手,像几十年前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知道,无论我们走了多远,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我们内心深处,依然是当年那两个在风雨中相互扶持、在绝望中寻找光明的年轻人。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了一件事:只要两个人真心相待,共同奋斗,就没有什么能把我们打倒,无论是贫穷,还是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