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九龙夺爱_天蓝依梦紫【完结+番外】 - 52书库
摘要:蒋介石日记涂改复原,揭露和陈洁如相恋细节:爱其单纯,怨其无能与嫡姐逛灯会时跌入冰冷的湖水,浑身湿透被陌生男子救起。名节为重,万般无奈下,只得嫁予这个施救之人。他出身草莽,身形异常魁梧高大,眉骨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更是添了几分慑人,与我闺阁梦中那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相去万里。婚后他倒是平步青云,一路擢升,…蒋介石日记涂改复原,揭露和陈洁如相恋细节:爱其单纯,怨其无能
与嫡姐逛灯会时跌入冰冷的湖水,浑身湿透被陌生男子救起。
名节为重,万般无奈下,只得嫁予这个施救之人。
他出身草莽,身形异常魁梧高大,眉骨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更是添了几分慑人,与我闺阁梦中那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相去万里。
婚后他倒是平步青云,一路擢升,引得嫡姐眼红,屡屡挑唆我与他和离:
「一个粗鄙武夫,如今得了势,指不定要纳多少美妾进门,往后宅院里可有得闹腾!妹妹你可得为自己早早盘算啊!」
终于等到他身陷囹圄,我迫不及待接过那朝思暮想的放妻书回了娘家,岂料却被嫡姐无情扫地出门。
后来冻毙街头的雪夜里,是他拖着残破不堪的病体,将我冰冷的身躯拾回,最后以正妻之尊,风风光光将我葬入黄土。
一睁眼,竟重回上元灯会、跌入寒池被他救起的这一天。
这一世,便换我来,握住这机缘罢。
1
睫羽轻颤,缓缓掀开眼帘,只见嫡姐颜姝正伏在我床边低声啜泣。
「昭儿!你可算醒了,吓死姐姐了……」
床边还立着神情焦虑的嫡母、眉头紧锁的父亲,以及一脸关切的弟弟颜朗。
我竟当真回到了上元节落水被救的这日!
强撑着虚软的身子坐起,目光投向厅堂中那个如松般静立的背影——徐彦州。
分明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却像个做了亏心事的罪徒,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透着格格不入的局促。
「徐将军,此番多亏您出手搭救,小女才捡回一条性命。」
嫡母握着帕子,言辞恳切,旋即话锋一转,眉宇间染上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昭儿在水中湿了衣衫,众目睽睽之下被将军一路抱回府门,外头的流言蜚语……只怕明日便要沸沸扬扬,这往后,还哪有好人家敢登门提亲啊!」
颜朗血气方刚,闻言立刻梗着脖子反驳:「阿姐若嫁不得良人,我一辈子供着她也甘愿!」
父亲面色一沉,怒声呵斥:「休得胡言乱语!」
随即转向徐彦州,拱手赔笑:「徐将军,犬子莽撞,让您见笑。今日大恩,贺某铭记于心,明日定当备上厚礼登门致谢。」
他慌忙摆手,声音低沉而诚恳:「不过恰好路过,举手之劳,大人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他还是这般良善,这般拙于言辞。
可叹上辈子的我,白白辜负了这份真诚。
我顺势开口,提出送他出府。
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高大的身影微弓,步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我。
行至回廊拐角,我倏然驻足,毫无征兆地转身,径直撞入他宽厚坚实的怀中。
「颜小姐恕罪!徐某冒犯了!」他像被火烫着,猛地后退,背脊狠狠撞上墙壁,涨红了脸。
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我微微前倾,双手虚撑在他身侧两侧的墙壁上,将人困在这一方角落,直直望进他惊愕的眼底:
「徐将军,听闻您尚未婚配?颜昭姿容粗陋,将军若不嫌弃……颜昭愿以身相许,报答这救命之恩,可好?」
他被这番大胆的“调戏”彻底惊住,黝黑的脸颊竟显出几分紫红,一双虎目圆睁,久不能言。
我以袖掩面,肩膀微颤,声音低弱下去:「罢了……想是将军心中早有属意之人,是颜昭冒昧了……」
「好!」他像是生怕我反悔,脱口而出:「我娶你!过、过几日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话音刚落,他便如芒刺在背般,几乎是落荒而逃,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后。
望着他仓促远去的方向,我唇角无声地漾开一丝久违的笑意。
彼时我满心不甘地应了婚事,浑不知他也是被那“名节”二字架在火上烤的无辜人。
如今,这一世的姻缘,便由我来亲自开口求娶罢。
2
一月后,正是我与他结为秦晋之好的良辰吉日。
花轿落地,一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大手稳稳递到轿帘外。
四周俱是他军中弟兄们的哄闹笑嚷,震耳欲聋。饶是他在千军万马前亦能面不改色,此刻那宽厚粗糙的掌心却洇出薄汗,微微发颤。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柔荑覆上,紧紧握住。
那滚烫的温度,霎时自掌心熨帖至心底。
由他牵引着,一步步踏入喜堂,在喧天的锣鼓和声声喝彩中,朝着高堂盈盈拜下。
交拜之际,不知哪个促狭的弟兄猛地在他宽厚的背上推搡一把。
力道又急又猛,他高大身躯一个趔趄,眼见要砸到我身上。他下意识便想拧身避开,唯恐压着我。
电光石火间,我非但不避,反而张开双臂,迎面环住了他绷紧的腰身。
霎时,满堂哄笑如沸。
「瞧瞧!嫂夫人这是等不及了!」
「徐大哥好福气啊!」
就在这喧腾热络的当口,门外骤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通传——
圣谕急至!边关告急!命他即刻点兵出征!
隔着那层朦胧的红绡,我能感受到他骤然僵直的身躯和几乎要穿透盖头的灼热目光。
我轻轻撩开盖头一角,将早已备妥的平安符塞入他汗湿的大掌中,声音清晰而温顺:
「夫君,圣命如天,切莫延误。家中诸事,自有妾身料理,勿需挂怀。」
那高大的身影凝滞片刻,隔着红绸重重握了握我的手:「夫人……府中一切,就辛苦你了。」
随即,身着刺目红袍的新郎官,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匆匆解下红绣球,疾步上马,绝尘而去。
这一次,我没有如前世那般,在他离去的背影后哭花了妆,咒骂他新婚燕尔便弃我而去。
他本就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御敌于国门之外,守一方疆土太平,是他骨子里的血性与担当。
徐彦州出身微寒,去年才因戍边之功获封官爵,蒙圣上恩赐,方在京中置下这小小宅院。
偌大的府邸,仅一个老管家并三五个粗使下人。
翌日,我便亲自去了趟牙行,挑了些踏实本分的丫头和小厮回来。
又从新人里选了个看着沉稳可靠的带在身边,赐名银霜。
随我而来的陪嫁丫鬟连杏顿时眼圈泛红,楚楚可怜地问:「小姐……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周到了?这才刚来,小姐就不要连杏近身了吗?」
上辈子锒铛被弃、冻毙街头的教训早已让我心如明镜——这连杏,正是嫡姐颜姝埋在我枕边的一双利眼。
她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又将我的一举一动,乃至府中巨细,分毫不差地禀报给嫡姐和嫡母。
我按下心底冷意,面上却浮起几分怜惜,温言安抚:
「连杏,你跟着我这几年,处处尽心,我都看在眼里。往后让银霜多分担些,你也能轻省松快些,莫要累坏了身子。」
她果然信了,眼中迅速滚下两行热泪,信誓旦旦地表忠心:「能伺候小姐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一点儿也不觉着苦!」
耗费整整三日心力,终于将府中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处处打点得井井有条。
归宁那日,嫡母与嫡姐亲昵地拉着我的手,好一通温言宽慰。
嫡姐眉眼间尽是不忍,叹道:「妹妹,那徐彦州委实粗莽了些,你值得匹配更拔尖的人家。」
嫡母亦在旁循循开解:「昭儿啊,事已至此,你落水湿了身子被他所救,清誉有损,若不嫁他,怕是也难再觅良缘了。」
犹记上元灯会那夜,素来不喜带我出游的嫡姐破天荒地主动邀我同行。
「听闻京兆尹家的独子叶闻山也会去,妹妹此前不是对他颇有好感吗?」
我与叶闻山确有过一面之缘,其谈吐斯文、风采翩翩,曾令我心弦微动。
为再见他一面,我应下了邀约。
岂料,思慕之人未见踪影,反被她设局推入刺骨的河水中。
我暗暗攥紧袖口,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意,抬起衣袖半掩着面,语带哽咽:「母亲、姐姐……昭儿命苦啊!若非那夜遭人暗算,无辜落水,又何至于委屈下嫁于他?
「若教我知道那日是哪个包藏祸心的害我,定要以眼还眼,让她此生不得好死!」
扶在我肩头的两双手,同时微微一僵。
静默片刻,嫡母轻咳两声,转开了话题:「眼下你新入夫家,根基未稳,当思量些手段拢住他的心。
「女子出嫁本就如同浮萍依木,既已嫁了,便要从一而终。他若日后能争得出息,你的日子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此时徐彦州尚未得太子重用,或可还有机会,将他这枚棋子拨弄到瑞王旗下。
嫡姐立时会意,顺水推舟道:「如今圣上对瑞王青眼有加,恩宠已渐胜太子。你若能说动徐彦州暗中投效瑞王,待将来瑞王大业得成,自是有享不尽的金尊玉贵。」
她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不过是将我视作一枚铺路石子,要踩着我这垫脚石,登上她梦寐以求的瑞王妃宝座。
「姐姐……可我容颜远不及你明艳动人,亦不善那些笼络人心的风月手段,在他心里怕是毫无分量。此事于我……真真比登天还难。」我放低姿态,言语间不露痕迹地捧了她一下。
向来习惯了被人捧着哄着的嫡姐,果然十分受用。
「有何难的,」她傲然扬起精致的下颌,眼底闪着得意,「容貌比不过,不妨在别的法子上下功夫。
「譬如……在那床笫之欢上,多用些心思手段。」
她语调坦荡,毫无半点身为未嫁女子的赧然。
回想起上一世她与瑞王早有的苟且私情,想来此刻早已珠胎暗结。
嫡母碍于脸面,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收敛些。
话头一转,嫡母略带讥讽地提醒:「对了昭儿,听说你前两日新买了个丫头伺候?怎么,是嫌连杏这丫头笨手笨脚伺候不周?
「做嫡母的不得不提点你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心那些小蹄子不安分,爬上男主子的床榻,那时节……怕是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她脸上那丝刻骨的恨意毫不遮掩。我心下了然,她这是借机讥讽我娘——当年本是她的陪嫁婢女,后被爹纳为妾室,最终因生下我和弟弟颜朗后失宠,草草裹了张破席便抛尸乱葬岗的往事。
可究其根源,那人当初不正是她自己亲手送到爹跟前的吗?后来不过是见我娘得了宠,便妒火中烧罢了。
实在懒于再同她们虚与委蛇,我佯作受教,寒暄两句便起身告辞回府。
5.
七月流火,烈日当空。徐彦州风尘仆仆打马而归。
他原就肤色微深,一路经骄阳曝晒,此刻更是汗透重衣,襟前洇开大片深色汗渍,满身尽是仆仆风尘。
我恰在庭院池畔纳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荷风,一抬眼便撞见他这般形容,心头不由得泛起丝缕歉疚。
他在外领兵戍边、刀头舔血地挣前程军功,我却在府中悠闲度日,独享清安。
「夫君回来了,快坐下歇歇,尝尝这碗镇过的绿豆汤,最是解暑。」我忙换上笑容迎上前,亲手将碗捧到他面前。
他勒住马,竟没有立刻去接汤碗,反而不急不缓地在怀里摸索起来,掏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琉璃玛瑙簪子。
簪子显然被他贴身藏得久了,沾了些微汗渍,在灼目的日光映照下,流转出更加绚烂耀眼的光晕。
他有些局促地用自己的袖口用力擦拭了几遍,才将簪子递过来,声音放得轻缓:「……夫人,这是末将在边关时,偶见西域商人行商携带的稀罕物,瞧着煞是别致精巧,想着必与你相配,便买下带回来了。
「只是……它沾了汗味,夫人若嫌弃……」
话说到一半,他垂下头,喉头滚动,竟似有些不敢再言。
我不等他说完便迅速接过,顺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将那支带着温热的簪子斜斜插入鬓间:「我一点都不嫌弃!我喜欢得很,谢谢夫君。」说完,自然地取出一方素绢帕子,踮起脚为他擦拭额角鬓边滚落的汗珠。
他猛然抬头,满是风霜的黧黑面庞上,竟透出一层隐约的红晕。
是夜,我取出按着记忆里他上一世身形裁剪缝制的夏衣,向他招招手:「夫君,你过来试试,看这件新制的衣裳可还合身?」
他身上那件旧袍已洗得发白,领口磨破了边还舍不得换下,却舍得为我买回这支价值不菲的簪子。
心头被一股莫名的暖流轻轻触动,我亲自服侍他褪下旧衣,换上新衫。
「夫人……我穿这身,是不是有些滑稽不称?」记忆中的他身形魁伟壮硕,如今许是因暑热赶路操劳,清瘦黝黑了不少,穿这身略略有些空落。
我凑近前去,伸手自然地替他收拢衣带,束紧了那劲瘦有力的腰身:「怎会?正正好呢,衬得夫君身姿愈发挺拔俊朗。」
待到换上寝衣,我与他并头躺在卧榻之上。
黑暗中,寂静里只剩下他越来越重、越来越粗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可闻。
「夫……夫人,要不……」他声音紧绷干涩,「我还是去外间那张小榻上将就一晚吧。」
他奔波劳顿已久,身子骨早已乏透了。那张小榻狭窄逼仄,他这般高大身量蜷在上面,如何能安睡得好?
他这般委屈自己,我瞧着都心疼。
「夫君……」我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几分委屈的鼻音,「你是不愿与我同塌而眠吗?是我哪处服侍不周,惹夫君厌弃了?」
「不是!绝无此意!末将…末将并未厌弃夫人!」他慌忙结结巴巴地解释,终究拗不过,只得僵硬地躺着。
后半夜我睡得朦胧,身侧却不断传来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细微动静。
次日清晨,他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匆匆离府而去。
不过短短几日,徐彦州因立下军功,得太子殿下亲口进言而获封三品将军的消息,已似长了翅膀般飞遍了京城的犄角旮旯。
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他徐彦州,已是板上钉钉的东宫一派。
自然绝无可能,再为那瑞王效力了。
嫡母旋即托词染了风寒,唤我回府探视。
暖阁里药香弥漫,她蹙着眉,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昭儿啊,那徐彦州不过是一介莽夫,如今骤然加官晋爵,身份不同了,将来少不得要纳个三妻四妾进门。你可要…早为自己打算呐!”
当日怂恿我去拉拢徐彦州时,口口声声劝我忍辱负重、悉心笼络。
如今见拉拢无望,又生怕我在那将军府真能过安生日子,立时便将人踩进泥地里作践。
我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抹得体的浅笑:“女儿省得,劳烦嫡母为昭儿这般费心挂念。”
回至自己出阁前居住的偏院,瞥见颜朗正隐在院角僻静处,手中那杆银枪舞得呼呼生风。
待他收势转身,才惊觉我的存在。
颜朗慌得如同烫了手,忙将银枪丢回角落,神色间满是局促:“阿…阿姐,你回来了。”
忆及前世,每每见他舞刀弄枪,我总要拧着眉头嫌弃:“成何体统!同你那个粗鄙的姐夫一样,都是些不上台面的莽夫!”
前尘旧事里,连杏那贱婢便曾谎称颜朗酒后失德,强行玷污了她。
父亲闻讯震怒,只道他辱没了清贵门楣。
颜朗最终丢下他最心爱的银枪,悲愤离府,最终惨死在一伙流匪刀下。
方才见他练枪时,身姿灵动如蛟龙出水,招式行云流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这般好身手,若他能安然活下去,投身行伍,定然能拼出一番不凡前程。
我默默走近,俯身拾起那杆仍带着少年体温的银枪,郑重递还给他:“阿朗,你这枪舞得极好,来日必不是池中之物,少说也得是个叱咤沙场的将军。”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阿姐……你不嫌我舞枪……粗野么?”
“往日是阿姐见识浅薄,目光短浅。”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坦然,“你既有喜爱之物,又练得这般出色,来日只管放开手脚去练便是。”
这日晚膳时分,席间气氛微妙。
嫡姐故作姿态,捏着嗓子道:“说到底,还是昭儿最有福分。这才成婚多久?不过月余光景吧?咱们妹夫可就青云直上,得了圣眷了。”
父亲立刻接过话茬,字字句句暗含敲打:“昭儿啊,眼下的朝局,明眼人都瞧得清,瑞王殿下势头正盛,东宫那边已是颓相尽显。你可得好好规劝规劝你那夫婿,趁早认清形势,莫在歧途上执迷不悟,及早寻条‘正道’才是。”
当初正是他百般瞧不上徐彦州,存心羞辱,才将我硬生生推了过去。如今人家刚露峥嵘,他便眼红心热,迫不及待地想要摘取胜利果实了。
忽听“哐当”一声轻响,颜朗豁然起身。
颜朗骤然开口,声音带着不耐:“头疼得紧,我回房歇息去了。”
父亲脸色一沉,猛地将象牙筷拍在桌案上:“逆子!父母长辈尚未离席,你怎敢擅作主张,说走便走?”
颜朗却似未闻,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气得父亲脸色铁青,猛地一甩袍袖,也愤然离席而去。
在一片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连杏那小蹄子,也悄然离席,鬼鬼祟祟地跟了出去。
侍立在我身后的银霜眼神示意,我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惊动,由她去了。
七
晚膳在一片尴尬中草草结束。
嫡姐故作忧心,向我问道:“昭儿,今日你回府,那连杏丫头不是也跟着你一块过来的?怎么这会儿倒不见她人影了?”她眼珠一转,补了句,“别是府里路熟,自己跑哪儿躲懒偷闲去了吧?”
此时,距离颜朗愤而离席已过去约莫两刻钟,我心中自然明镜似的,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音未落,她的贴身侍女春梨便惊慌失措地从外面小跑进来,对着嫡姐福了一福:“大小姐,不好了!奴婢……奴婢方才去给夫人送刚煨好的参汤,经过西院那边……恍惚瞧见连杏前后脚跟着少爷进了他的院子……”
她喘了口气,刻意压低了些声音,眼神却怯生生地瞟向我,继续道:“折返时……奴婢像是……像是听见连杏和一位郎君在那闲置的厢房里头……那声响……奴婢也不敢断定……”
话说得吞吞吐吐,恰恰撩拨着人的好奇心。
这话明面是对嫡姐禀报,可她闪躲的目光,却像淬了针,直直钉在我身上。
我垂眸,从容地呷了口清茶,抬眼望向嫡姐:“既如此,姐姐不如同妹妹一道过去,亲眼看个究竟?”
一行人无声地来到那扇紧闭的厢房门外。
屋内烛火影影绰绰,昏暗不明。
清晰可闻的,是男子浑浊粗重的喘息与女子娇媚难耐的呻吟,两种声响如藤蔓般死死交缠在一起。
倏地,连杏那故作婉转、又含着几分羞怯的嗓音拔高了响起:“爷…求您放过奴婢吧!若让……若让两位小姐知道了奴婢在这里……奴婢可……呜啊——!”
求饶的话语骤然被一声尖锐的媚叫打断。
嫡姐柳眉倒竖,一派义愤填膺之态:“反了天了!连杏这胆大包天的贱婢,竟敢在相府之中做出这等丧德败行之事!定是她存心引诱惑乱少爷!
“春梨,还愣着做什么?速去请母亲过来!这般大逆不道之事,总得让母亲主持个公道!”她一副要为家宅除害的凛然模样。
不过片刻功夫,嫡母便被春梨搀扶着“及时”赶到。
方才晚膳时还以“风寒体虚”为由不曾露面的人,此刻脚下竟像是踩着风火轮一般。
屋内传出的声响愈发露骨激烈,听得人面颊发烫。
在嫡姐使的眼色下,几个粗壮家丁合力,“砰”地一声撞开了房门!
床榻上,两具交叠在一处的身影猝然受惊分开!
连杏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榻,扑倒在尘埃里,涕泪横流地哭诉:“夫人!大小姐!二小姐!奴婢冤枉啊!是少爷!是少爷他……他喝醉了酒,硬拉着奴婢要……要行那事!奴婢百般推拒,可他力气那般大……奴婢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我侧了侧身,让一直默默站在我身后的颜朗显露出来。
他稳步上前,垂眼睥睨着跪地抖如筛糠的连杏,声音洪亮清晰:“哦?我离席后便径直回了院子,在榻上安睡至今,方才闻声惊起。你,莫要平白污我的名节。”
时机掐得正好,银霜已命人抬上一排燃得极旺的火烛,将整个厢房照得亮如白昼。
“父亲!怎会是您?!”颜朗望着床上那人,骤然拔高音量,惊诧莫名地喊道。
在晃动的明亮烛光下,我那衣衫不整、仅以锦被堪堪遮体的父亲,满脸通红地僵卧榻上,额角还沁着油腻的汗珠。
嫡母霎时面无人色,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心口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连杏更是惊骇得失声尖叫,瞠目结舌地望着榻上:“老……老爷?!怎……怎么会……是您?!”
“大小姐、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是真不知道哇……”连杏哭得撕心裂肺,“奴婢天刚亮就按您的吩咐,一直暗中跟着少爷的……”
她话未说完,嫡姐已嫌恶地蹙紧眉头,冷声截断:“聒噪!来人,将她拖下去仔细审!”
任凭连杏如何哀嚎挣扎,磕头如捣蒜,嫡姐眼皮也未抬一下,只当她是一缕污浊的空气。
我适时上前,轻声提醒:“姐姐,爹爹身上……衣履不周,恐有伤玉体受寒。还是快些差人扶回房中,多加歇息为是。
“还有母亲,才将养得略有起色,方才被这事一激,又晕厥过去,得速请良医过府才是正经。”
嫡姐紧闭双眼,眉峰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嗓音带着强压的疲惫与焦躁:“昭儿,府里的事自有我料理,不劳你费心了。夜色已深,你快些回府去罢。”
周遭一片兵荒马乱中,无人留意,我的心腹银霜方才自始至终,并未出现在人前。
弟弟颜朗紧跟我身后步出府门,脸上既有庆幸后怕,又掺杂着看戏的兴奋激动:“幸亏阿姐你提点得及时!否则,我哪能看得到今日这般精彩绝伦的大戏?
“阿姐你性子虽爽直磊落,可这深宅大院里龌龊腌臜的手段,多一个心眼总不是坏事。”
母亲故去后,这世上与我血脉相连、真心待我的,便只剩下颜朗了。
我望着眼前已长成少年模样的弟弟,语重心长:“如今阿姐已出嫁为人妇,不能时时护你在羽翼之下。好男儿志在四方,前程似锦,岂能终日困囿于这方寸之地的阴私算计里?”
颜朗用力点头,神情是少有的郑重:“阿姐放心,弟弟省得!一定奋发图强!”
临登马车前,他又猛地抓住帘子,探出脑袋,眸色认真地叮嘱:“阿姐,京中都传姐夫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待你也是十足的敬重体贴。你可千万别被旁人那些个妖言惑众的鬼话给蒙蔽、挑唆了去啊!”
看着他这副“小大人”般操心的模样,我失笑,隔着帘子不轻不重地在他额头敲了两下:“顾好你自己罢!少让阿姐为你悬心比什么都强!”
9
紧赶慢赶回到将军府时,庭院里灯火幽微。
徐彦州独自一人端坐在石桌前,面前一桌精心备好的菜肴早已失了温热气,凉透在秋夜的寒露里。显然,他已在此枯坐等候多时。
四目甫一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便直直锁住我,开门见山问道:“夫人今日,去了何处?”
“恰逢夏秋更替,母亲不慎染了风寒,身子抱恙。我心中挂念,便回了一趟娘家探视。”我答得坦然。
他却垂眸,端起早已冷透的残茶抿了一口,随即低低呛咳了两声。再抬眼时,声音平静无波,却莫名裹挟着一丝凉意:“夫人倒真是,事父母至孝。”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等我揣摩出他话中深意,他已漠然起身,欲拂袖离开。宽大的袖角不慎带翻了桌边一只药碗,深褐色的药汤泼洒一地,苦涩刺鼻的气味瞬间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我心头一紧,忙示意银霜前去打探。
不多时,银霜小步趋近,附耳低声回禀:“小姐,周管家偷偷告诉奴婢,将军近来染了风寒,白日里还发了热,烧得不轻。晚上又硬撑着坐在这冷石凳上,饭也未用,药也未进,等您等到夜深……
“想必是……是见您回府探望夫人那般尽心,却丝毫未顾及他的病体,心中……有些疙瘩不痛快呢……”
仔细回想,方才他确实压抑着低咳,面容在昏黄灯影下也透着难掩的憔悴,我竟未曾细察。
这些时日,我全副心神都扑在与嫡母、嫡姐的周旋较量上,为颜朗的前程谋划算计,的确……将他忽视了。
只记得他日日早出晚归,却不知他究竟在忙碌什么,更未曾问过一句,他身体如何。
他莫不是……以为我心里并无他,根本不在意他?
一个时辰后,便有下仆鱼贯而入书房,将他日常的被褥枕席搬了进去。
我端着重新熬好的药汁快步上前,拦在他身前。
他却偏过头,语声疏离淡漠:“夫人既是不喜见我,又何必拦我?”
话落,他抬步欲走,一只脚已然踏出了门槛。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许多,展开双臂便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被我猝然环抱住的颀长身躯骤然僵住,绷紧如弦,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夫人,这是何意?”
前世今生那些对他冷漠、猜忌、利用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一股酸涩浓烈的悔意瞬间席卷了心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话未落,滚烫的泪珠已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迅速濡湿了他背后单薄的衣衫。
他终是无声叹了口气,认命般缓缓转过身,用自己玄青色的袖角,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为我拭去眼角的湿痕。
我心跳如鼓,索性心一横,将脸更深地埋入他怀中,双臂牢牢环住他的腰,闷声道:“夫君,自你当初将我救出于水火,我便对你……心怀无尽感激。”
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片刻,他才暗哑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仅仅是,感激?”
我倏然抬眸,撞进那双素来锐利沉静的星目里。此刻那眼底深处跳跃的微光,竟掺杂着难以言喻的脆弱与……失落?
都怪从前那个混账的我,那样冰冷刻薄地对他。
踮起脚尖,指尖颤抖着抚上他眼角那道浅淡的旧伤疤——那曾是为护我而留下的印记。我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最初是感激,可是后来……我发现你那样好,待我那般真……我便忍不住,心悦于你了。
“夫君,这几日是我错了,是我未能尽到为妻之责,忽视了你,冷落了你。你气我怨我,要打要罚都使得,只是求你……莫要再同我置气了,更莫拿自己的身子撒气。求你……一定要好好将养。
“往后的漫漫岁月,昭昭只想……与你一起度过。”
他似被我这番剖白惊住,怔忡地望着我,久久无言。贴着他滚烫胸膛的耳朵,却清晰地听见那胸腔之下,心口擂鼓般猛烈激越的跳动声。
“……昭昭……”他喉结滚动,嗓音喑哑。
未等他将话说完,我已眼疾手快地将药碗送到他唇边,带着泪痕却笑得狡黠:“喝药!”
这回……总能老老实实喝下去了吧?
两月时光转瞬即逝。
这一日,颜朗踏着欢快得几乎要蹦起来的步子,满面红光地找上门来,一进门便喜滋滋嚷道:“阿姐!阿姐!你可知晓那连杏如今厉害到什么田地了?!”
我放下手中针线,故作好奇挑眉问道:“哦?如何厉害了?”
“她呀!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将爹迷得七荤八素,五迷三道!非但没被处置掉,反倒直接被抬成了连姨娘!如今在后院,日日与嫡母斗法,手段了得,把嫡母气得肝火直冒,好几次差点真背过气去,如今是真被气得缠绵病榻了!
“更绝的是,无论嫡母想出什么法子整治她,爹如今都站在连姨娘那边!
“最最出人意表的是,”颜朗凑近一步,眉飞色舞地压低声音,“前几日连姨娘也突然喊身子不适,卧了床。嫡母那会儿可高兴了,忙不迭地请来大夫给她诊脉,巴不得她得了什么恶疾绝症!结果你猜怎么着?大夫一把脉……竟是喜脉!”
他学着爹那副又惊又喜的腔调:“‘朗儿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老子是指望不上你了!还好老天爷开了眼,赐我连姨娘这一胎,必定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颜朗说罢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未曾料想,这连杏竟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还颇有本事。本是送去想祸害颜朗的钉子,阴差阳错爬错了主子的床,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姨娘,竟与嫡母斗得风生水起,旗鼓相当。
倒真是……歪打正着了。
我看着颜朗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忍不住敲他额头:“你还笑得出来?在爹眼里如今就是个‘废物’点心了,竟不知半点愁滋味,也不思量思量正经前程。”
“夫人,”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和徐彦州温和的声音,“你先前不是提过,颜朗于武艺一道颇有天分,尤擅舞枪?何不让他,到军中一试锋芒?”
颜朗一听,两眼登时迸出明亮的光彩,迫不及待地追问:“姐夫!当真可以么?!”
徐彦州行至我身侧,目光如炬地审视着颜朗,唇角微扬:“你阿姐说你筋骨颇佳,心性灵巧,是个可造之材。你若真有这份心,自可入营试炼。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入了我的营盘,绝无半点特殊照顾,该吃的苦一点也跑不了。”
“那是自然!凭我这一身本事,只要有个施展的天地,假以时日,必定能闯出些名堂,像姐夫你那般顶天立地!”颜朗激动地胸膛拍得砰砰作响,仿佛明日便能沙场封侯。
送走兴高采烈赶回家收拾行囊、巴不得立时就能投身行伍的弟弟,这一晚,为答谢徐彦州为颜朗安排前程,我……可算还了好大一笔“恩情”。
几番折腾,直叫人腰酸腿软,月上中天方得片刻喘息。
心中不由哀叹:这行伍出身、习武之人的体力……当真非同凡响。
夫君啊……你还是……多在军营忙碌些为好。
宫宴琉璃盏映着烛火摇曳,我抬眼瞧见嫡姐姗姗而来。
较之往昔明珠生晕的风采,她两颊微陷身形单薄,纤腰裹在烟霞色宫装里更显弱柳扶风之态。
我捏着银箸笑盈盈凑近:「姐姐几日不见竟清减至此,可得仔细调养才是。」
特意将玉碟中焖得油亮酥烂的猪蹄夹到她碗中。
她忽以绢帕掩唇干呕,颈间经络微微抽动。
待缓过气时,指尖无意识抚上平坦小腹,对着贴身侍女春梨低语,眼波流转间尽是欲说还休。
我心头雪亮——她早与瑞王暗渡陈仓,腹中珠胎怕是已结了两月有余。
今岁端午宴非比寻常,圣上将皇亲贵胄与重臣家眷尽数邀入宫闱。
她冒着风险赴宴,原是为寻那负心人讨个名分。
「王妃恕罪!奴婢该死!」
端着缠枝莲酒壶的宫娥脚下一滑,琼浆泼洒在邻座贵妇云锦裙裾。
那女子扬手制止侍卫呵斥,剑眉间自带沙场淬炼出的英气:「不过湿件衣裳,何必吓破这丫头的胆。」
众人松气低语:「瑞王妃仁厚。」
这便是洛远将军独女洛清羽。
自太子迎娶相府千金,瑞王转头便求来这道赐婚圣旨。
世人皆知洛远镇守西北二十载,满朝武将半数出其门下。
可惜瑞王嫌她自幼习武不通文墨,成婚年余未曾圆房,倒把秦楼楚馆当家宅。
眼见瑞王妃离席更衣,嫡姐亦借口透气隐入回廊。
银霜提着裙角悄随其后,果然窥见她在太湖石畔与瑞王执手相看。
席间文臣女眷向来与将门家室泾渭分明。
我独坐角落把玩酒盏,却见更衣归来的瑞王妃径直落座身侧。
琥珀酒液在夜光杯中晃荡,我借着敬酒名目与她攀谈,直待到教坊司乐声渐歇,嫡姐仍未归席。
宴散后命妇们相邀游园消食。
才转过九曲桥,假山石洞里蓦然飘出女子嘤嘤啜泣:「王爷再不迎溪儿过门,待孩儿踢腾起来,叫溪儿如何自处?」
男子温言哄劝:「待你诞下麟儿,本王定三书六礼迎你。洛氏粗鄙不堪,若非她父亲兵权在握...」话到此处转为切齿:「你才是本王心尖上的解语花,明日便奏请父皇册你为侧妃!」
众命妇倒抽冷气,偷眼去睇瑞王妃神色。
有夫人欲出声警示,却被她铁钳似的手腕按住,凤眸冷冽如寒星。
洞中哭声愈凄:「未婚先孕已担尽骂名,莫非还不值个正妃之位?」
「好!本王这就休弃洛氏,凤冠霞帔娶你过门——」指腹抹泪的声响混着调笑:「再哭可要成小花猫了。」
嫡姐娇嗔钻出石缝:「王爷若诓骗溪儿,便让这孩儿唤旁人作父!」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将山石后交叠的人影照得无所遁形。
「快些回席,莫误了时辰。」
瑞王揽着嫡姐转身刹那,正撞进瑞王妃淬冰的视线里。
他急将情人护在身后怒斥:「洛清羽!你竟行此鬼祟之事!」
绯色宫灯映着瑞王妃挺直的脊骨:「王爷敢做艳事,还怕人听墙根不成?」
「好个悍妇!本王即刻请旨休妻!」
话音未落,银霜早机灵地引着圣驾转出花径。
黄罗伞盖下天子面沉如水,身后跟着满朝朱紫。
嫡姐与瑞王无媒苟合已是重罪,偏选在宫宴野合更犯大忌。
圣上当庭摔碎九龙玉佩:一不许休弃正妃,二不允纳妾为侧。
到底碍着她腹中皇嗣,最终用顶青绸小轿抬入王府,连纳吉问名都省了。
未料尘埃落定之际,瑞王妃当殿卸下九翚四凤冠朗声道:「臣女洛清羽——求赐和离书!」
朱笔御批未干,她已单骑出京返回将军府。
自此京城瓦舍日夜传唱这桩艳闻。
嫡姐名节尽毁那日,朱雀大街的稚童都在传诵:瑞王府新纳的苏姨娘啊,这辈子都摸不到正妃金册喽!
腊月廿九,年关已近在咫尺。
我本想与徐彦州一道守岁,围炉共迎新年。
可边关烽烟依旧如前世般骤然燃起。
徐彦州只得奉命披挂,星夜点兵出征。
随他同赴战场的,仍是太子殿下。
忆起上一世徐彦州离京时,我正因小产在别院将养,身心俱疲之下,对他本就厌恶,更吝于投去一丝关切。
再后来,他便因卷入太子通敌叛国的滔天巨案,身陷诏狱那不见天日的囹圄。
送行那日,寒风刺骨,城门楼下旌旗猎猎。
他弯腰俯身,温热的唇几乎贴着我的额角,结实的手臂将我紧紧揽入怀中:「夫人,此一去,归期……难料。」
生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与他如此亲密相依,脸颊瞬间灼烫似火。
可那点羞赧,顷刻便被前世他与太子蒙受的莫大冤屈压得无影无踪。
脑中飞速翻腾,竟搜罗不出半点关于他何以遭此大难的记忆碎片。
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他劲瘦的腰,踮起脚,温热的唇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
「夫君,切记步步为营,莫让人钻了空子算计了去。
「你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在家中等你。」
他粗粝带着厚茧的指腹,带着万般不舍与温存,一遍遍轻抚过我的鬓角脸颊。
「嗯。」低沉沙哑的一个字,重逾千斤。
良久的沉默后,终是缓缓松开了臂膀。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紧跟在太子身侧,策动着千军万马,浩荡烟尘滚滚,直向边关而去。
少了当家主母的府邸,难得清静了几日。
嫡母身边的心腹侍女又寻上门来递话。
果然,她又“病”了。
心神不宁、噩梦缠身,整日惊惶呓语有人要害她性命。
看来,那夜让银霜悄然塞入嫡母锦枕里的天仙子种子,终是生了效。
这天仙子无色无味,日久天长吸入其散发的淡淡气息,便足以让人心悸加剧,扰得心神癫狂错乱。
若直接下在她饮食中,见效太快易露痕迹,我便差银霜将种子悄然藏于她每日贴面而卧的枕芯深处。
再观嫡姐,嫁入瑞王府后,风光不过月余。
瑞王便以她“身怀有孕,不宜侍奉”之名,转头就扎进了温柔乡,与莺莺燕燕们寻欢作乐。
以卑贱妾室身份入府,本已是她难消的奇耻大辱,若再失恩宠,便是根基全毁,再无立锥之地。
她不甘就此沉沦,使出浑身解数与满府姬妾争宠夺爱,分身乏术,自然无暇顾及病中的嫡母。
嫡母执掌中馈近二十载,享尽了当家主母的尊荣富贵。
却不曾想,曾经有望问鼎王妃之尊的嫡姐,沦作了低人一等的妾室。
而昔日卖身入府的婢女连杏,竟仗着身怀六甲之重,被我那色令智昏的父亲偏宠到无法无天!
如今更借嫡母“病重”之机,轻易便夺了她视若命根子的掌家大权,转交给了连杏!
明面上,嫡母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正室夫人。
可暗地里,满府仆从察言观色,早将那狐媚惑主的连杏当作正经主子般供奉巴结。
失了嫡姐这座靠山在府中弹压,连杏愈发肆无忌惮。
三九寒天,窗外雪花纷扬不止。连杏每日拨给嫡母那小院里,竟只肯给一盆将熄不熄的劣炭。
膳食份例一减再减,粗陋寡淡。
更兼日日枕着那混杂了天仙子气息的软枕,生生将养尊处优惯了的嫡母熬得形销骨立,真个“病”入膏肓。
她走投无路,曾派人偷偷去瑞王府递信,求嫡女归府为她撑腰主持公道。
却被嫡姐不耐地一口回绝。
山穷水尽,她竟又想起我来,痴人做梦般想请我回府替她出头。
当真以为我还是那个任她搓圆捏扁的愚钝庶女么?
昔日她百般磋磨我生母时,何曾有过半分愧疚怜悯之心?
如今轮到自己品尝这报应滋味,倒想起求我这受害之人伸手搭救?
她亲生的、如珠如宝养大的嫡亲女儿尚且弃她如敝履,我又岂会去趟这浑水?
不如冷眼瞧着她们狗咬狗、一嘴毛,图个清闲自在。
「昨夜雪大风急,我也染了风寒,若是将病气过给母亲,岂非雪上加霜?」
我懒懒倚在暖榻上,眼皮也未抬:「银霜,替我送客。」
太子挂帅出征之后,边关的捷报便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徐彦州用兵如神,骁勇非凡,再得太子全力支持,短短一月之内,沦陷的城池便已收复大半。
照此势头,再有一月,必能奏凯而还。
圣心大悦,立命筹办一批御寒辎重,星夜发往边关。
更格外开恩,谕旨若有将士亲眷欲寄家书,可由此次押运队伍一并捎带。
虽前线频传捷报,我心头那根弦,却始终不敢放松分毫。
铺开信纸,执笔半晌,浓墨洇透了纸背,犹不知从何写起。
满腔忧虑,竟凝不成词句。
银霜在一旁轻声催促:「小姐,押送辎重的队伍,明日卯时便要启程了。」
心绪纷乱,终是匆匆落下「望君珍重,安泰归来」八字。
又翻出生前母亲为护我周全,三跪九叩去灵喜寺求来的那道平安符,一并仔细封好,于粮草押运当日亲手送出。
就在粮草车队整装待发之际,我眸光扫过队列,猛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洛清羽!
她一身玄色铠甲在身,腰背笔挺如松,昔日眉宇间的木然颓靡尽散,只余下沙场淬炼出的凛冽与坚毅。
她原是将门虎女,本就不该困囿于后宅方寸。
万幸,这一世她逃开了嫡姐的毒手。
想来策马疆场,才是她心底的星辰大海吧。
目光流转间,另一张面孔倏然撞入视野——
正是前世瑞王构陷太子罪行时,那个手捧“铁证”、骤然发难的梁钰!
此时的他,不过一介五品微末小官。
可上一世,正是他在太子一党锒铛入狱后,拿出所谓“太子与匈奴往来密信”及至关重要的边防舆图,凭此“检举之功”,青云直上,连升三级!
匈奴铁骑,正因得此图,才如入无人之境,连克数座重镇要塞,最终触怒龙颜,坐实了太子“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
浑身血液瞬间倒流!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转身冲进附近茶楼,抓过纸笔疾书:
【十万火急!提防梁钰!绝不可将边防舆图交予此獠之手!】
唯恐他以为我在儿戏,情急之下,拔下发簪便刺破指尖!
殷红的血珠滚落在信笺尾处,深深烙下一个指印。
借着一面之缘,我急寻车驾旁的洛清羽,恳切托付。
她虽惊异,却终是郑重收下:「夫人放心,此信必亲手交予徐将军!」
悬着的心,随着辎重车队的渐行渐远,重新被高高吊起。
事已至此,除了寄望于洛清羽的稳妥可靠,我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