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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之吻三-你,我永远的女主角》满天繁星_晋江文学城_【原创小说言情小说】

iisanye1周前 (12-12)文章推荐1
摘要:故事:五年恋爱长跑失败,我酒吧买醉,意外拐了个帅男神回来同居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陆泽远毫无血色的脸。我握着鼠标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像刚从冬天的河水里捞出来。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距离高考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只剩下最后三分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也跟着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故事:五年恋爱长跑失败,我酒吧买醉,意外拐了个帅男神回来同居

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陆泽远毫无血色的脸。我握着鼠标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像刚从冬天的河水里捞出来。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距离高考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只剩下最后三分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也跟着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铁锈味儿。

我的第一志愿,稳妥的本地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被改成了千里之外的华南理工大学,一个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名字,专业更是离谱——人工智能。我的分数线,距离那所名校去年的录取线,差着整整三十分。这不叫填志愿,这叫把我的前途往火坑里推。

陆泽远站在我身后,低着头,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株垂死的植物。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从小在一个胡同里长大,我家的酱油没了,喊一嗓子他妈就端着半瓶过来;他挨了揍,第一个钻进我家床底。我以为我们之间,比亲兄妹还要透明。可现在,他像一团我看不透的浓雾。

“说话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我爸妈……”

我爸那双布满老茧和木屑的手,我妈鬓角新增的白发,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不能复读,我们家没有那个条件。

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他,把鼠标指针移向“修改志愿”的按钮。必须改回来,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必须改回来!

就在我的食指即将按下去的瞬间,屏幕中央,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个透明的对话框,像游戏里最廉价的系统提示。上面只有一行白色的宋体字,简单,冰冷,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别改,你的分数能被录取。】

我叫姚思齐,一个生长在北方老工业城市里的普通女孩。我们家住的那片区域,叫红旗路。几十年前,这里是整个城市最光鲜的地方,住的都是大国营造纸厂的工人。我爸姚振邦,就是厂里最后一批木工。

后来,厂子效益不行了,黄了。红旗路也就跟着一起老了,墙皮剥落,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在头顶,只有夏日午后,那股子老槐树混合着泥土的悠长味道,还证明着它曾经有过茂盛的青春。

我爸没跟那些下岗的工友一样去蹬三轮或者摆地摊,他在我们家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原本用来堆杂物的南屋里,开起了自己的木工房。

我童年的记忆,一大半都浸泡在刨花的清香和“吱呀——吱呀——”的拉锯声里。我爸的手艺,是跟他师父,也就是我爷爷,一刨一凿学出来的。他做的家具,不用一颗钉子,全靠卯榫结构,严丝合缝,用上几代人都不会散架。街坊邻居谁家要打个柜子、做个板凳,都来找他。我爸收费公道,活儿又做得精细,靠着这门手艺,倒也把我和我妈的日子撑得安安稳稳。

陆泽远家就住我对门。他爸陆建业和我爸是发小,一起在厂里长大的。不过陆建业脑子活,厂子刚开始走下坡路那会儿,他就辞职下海,倒腾服装生意去了。几年下来,他家就成了我们这片儿第一个买上小汽车的。后来,他们家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买了新楼房,搬走了。

可陆泽远没走。他爸妈生意忙,就把他扔在他奶奶家,还是住我对门。于是,我们的“革命友谊”得以延续。从小学到高中,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个子长得快,总走在我前面一点,替我挡着风。放学路上,他会把书包甩到肩后,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拎着我的。胡同口卖糖葫芦的老大爷,见着我们总会笑呵呵地喊:“瞧这对小鸳鸯,又放学啦?”

每到这时,我总会红着脸把手抽回来,他却满不在乎地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落在他脸上,比糖葫芦还甜。

他成绩比我好,尤其是理科,脑子转得飞快。而我,偏爱那些平平仄仄的诗词,作文次次是范文,数学却总在及格线边缘挣扎。高三那年,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半小时,就为了到我家,给我讲一道数学题。

我爸的木工房里,有一张他亲手给我打的小书桌,用的是上了年头的榆木,桌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陆泽远就趴在那张桌子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晨光,压低了声音给我讲函数和几何。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混着木工房里木头的香气,成了我整个高三最安心的味道。

“思齐,你想好考哪儿了吗?”有一次,他一边画着辅助线,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我正埋头记着笔记,头也不抬地回答:“就考咱们市的师范大学呗,离家近,安稳。毕业了当个老师,多好。”

他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我,眉头微微皱着:“就没想过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南方?”

“去那么远干嘛?”我有些不解,“我爸妈就我一个,我走了谁照顾他们?再说了,我可吃不惯南方的米饭。”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讲题,但那天早上,他讲得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高考估分那天,他拿着我的答题卡和标准答案,算了整整三遍。最后,他把笔一扔,兴奋地对我说:“思齐,你这次考得特别好!比我估的还高!”

我凑过去看,总分。这个分数,上本地的师范大学,绰绰有余,甚至能选个最好的专业。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妈当天晚上就多炒了两个菜,还破天荒地让我爸喝了二两。

饭桌上,我爸喝得脸颊通红,拍着陆泽远的肩膀说:“泽远啊,叔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天天给思齐补课,她哪能考这么好?以后思齐上了大学,你可得常来家里吃饭。”

陆泽远笑着点头,眼神却有些飘忽。他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轻声说:“姚叔,思齐聪明,是她自己努力。”

那天晚上,他显得格外沉默。直到他告辞回家,站在门口,才突然回头对我说:“思齐,相信我,你值得更好的。”

我当时只当是句鼓励,心里甜滋滋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所谓的“更好”,会是以那样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方式,降临在我的身上。

填报志愿那天,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我家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我爸特意停了手里的活儿,和我妈一起,像两个监考老师似的,一左一右守在我身边。

陆泽远也来了。他自己早就填完了,他的分数,清华北大或许悬,但去个顶尖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我身后,说是来给我当参谋。

我深吸一口气,在父母和挚友的注视下,郑重地在第一志愿的学校代码栏里,填上了本地师范大学的代码,专业一栏,填上了汉语言文学。这是我规划了无数遍的未来,清晰,安稳,触手可及。

提交成功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三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妈笑着去厨房给我切西瓜,我爸也乐呵呵地回了他的木工房,屋里只剩下我和陆泽远。

他走过来,看着电脑屏幕上我的志愿信息,沉默了很久。

“怎么了?”我问,“觉得我报低了?”

他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挺好的。安稳。”

我没多想,只当他是为我高兴。那天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一人一根冰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们聊未来的大学生活,聊暑假要去哪里玩,聊着聊着,他突然问我:“思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不在一个城市了,你会怪我吗?”

我舔着冰棍,被他问得一愣:“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报的学校不都在一个城市吗?就算不是一个学校,坐公交车也就半小时的事。”

他没再接话,只是把头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望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神悠远。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天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场笨拙的告别。

志愿填报截止日的前一晚,我们那片儿突然停电了。我妈点上蜡烛,屋里瞬间被一种温暖又昏黄的光笼罩。我爸在摇曳的烛光下,擦拭着他那些宝贝工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京剧。

陆泽远打着手电筒跑来我家,说是他家没蜡烛,一个人害怕。我妈笑着让他留下,还给他端了碗绿豆汤。我们俩就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繁星,听着胡同深处传来的蝉鸣。

“思齐,你的登录密码,还是你生日加我生日吧?”他突然问。

“是啊,从小到大不都这个嘛,省得忘了。”我随口答道。

他“哦”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我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了。”

我没在意,只当他是想起了什么作业还没写完。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香甜。我梦见自己走在师范大学的林荫道上,怀里抱着书,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一切都美好得像一首诗。

第二天,也就是截止日的晚上,我吃过晚饭,想着再最后确认一遍我的志愿,以防万一。可当我登录系统,看到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学校和专业名称时,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华南理工大学,人工智能。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陆泽远。除了他,没人知道我的登录密码,也没人会做这种事。

我冲出家门,疯了一样地拍打着对面的门。开门的是陆奶奶,她被我吓了一跳。

“泽远呢?陆泽远在哪儿?”我喘着粗气问。

“在……在屋里呢。”

我推开陆奶奶,直接冲进了陆泽远的房间。他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也是志愿填报的页面。他听见动静,猛地回过头,看到我通红的眼睛,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在那个神秘的对话框弹出后,我和陆泽远都愣住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还在无情地跳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病毒?黑客的恶作剧?

【相信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又一行字弹了出来。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是眼前这个背叛了我的发小,还是这个诡异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对话框。

陆泽远也看到了那行字,他眼中的震惊比我还多。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嘶哑:“思齐,别……别改,求你了。”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时间只剩下最后十几秒。我的手指悬在鼠标上,进退两难。一边是稳妥的现实,一边是疯狂的未知。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太荒谬了,我应该立刻改回来。可陆泽远绝望的眼神,和那个对话框不容置疑的语气,又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按住了我。

最终,当时间跳到::,系统界面变成灰色,提示填报通道已关闭时,我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的人生,就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被推上了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轨道。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陆泽远也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羽毛。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思齐,”他艰难地开口,“我……不能让你留在本地。”

“为什么?”我固执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他避开了我的目光,“总之,这对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对我好?”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把我十几年的努力当成儿戏,把我爸妈的期望扔进水里,这叫对我好?陆泽远,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以为你是谁?”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向他,也扎向我自己。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在这一刻,变得坚不可摧。

他没有再解释,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走出了我的房间。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个弹出的对话框,试图为这荒诞的一切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我完了。

我甚至不敢想象,当录取结果出来,我该如何面对我爸妈那失望的眼神。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我没敢把志愿被改的事告诉我爸妈。我只是说,最后跟陆泽远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冲一冲更好的学校,就把志愿稍微调整了一下。我妈听了,还夸我“有志气”,说:“咱们思齐就是有出息,不能总守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

每当她这么说,我的心就跟被针扎一样疼。我爸倒是看出了点端倪,他没多问,只是在我唉声叹气的时候,会默默地递给我一块他刚打磨好的小木块。那木块触手温润,带着好闻的木香,能让我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我和陆泽远陷入了冷战。在胡同里碰见,他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有好几次,我看见他站在我家门口,想敲门又不敢,最终还是落寞地转身离开。

我恨他,但更多的是不解。二十年的情谊,他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等待录取结果的那段时间,我瘦了整整十斤。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是那所遥不可及的大学校名,和那个冰冷的“人工智能”专业。我甚至开始偷偷地看复读班的招生简章,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

查分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抖得连准考证号都输不对。我妈在外面敲门:“思齐,查到了吗?怎么样啊?”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按下了回车键。

网页加载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页面终于跳出来时,我几乎不敢睁开眼睛。

我慢慢地睁开一条缝,先看到了“录取状态”那一栏。

三个红色的,刺眼的大字,跳进了我的视野——【已录取】。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没错,是“已录取”。

然后我的目光下移,看到了录取院校和专业:华南理工大学,人工智能。

怎么可能?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的分数是,而华南理工往年在我们省的录取线,最低也是多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颤抖着点开学校的招生官网,找到了今年的各省录取分数线。在我的省份那一栏,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无法相信的数字。

人工智能专业,最低录取分:。

压线录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数字,仿佛在看一个天方夜谭。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华南理工的人工智能专业第一次在我们省进行大规模招生,又因为专业名称听起来太过高深,让很多考生望而却步,导致报考人数不足,出现了罕见的“断档”,分数线暴跌。

这种几十年难遇的巧合,竟然就这么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冲出房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爸妈。他们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我妈抱着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的天爷,我女儿考上重点大学了!还是华南理工!老姚,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爸也激动得眼眶泛红,他拍着我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转身走进他的木工房,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满足的抽泣声。

整个胡同都轰动了。我们家门口,一整天都围满了前来道喜的街坊邻居。陆建业,也就是陆泽远的爸爸,开着他的大奔,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也来了。

他一进门就握着我爸的手,满脸堆笑:“老姚啊,恭喜恭喜!我就说思齐这孩子有出息!以后跟我们家泽远到了南方,可得互相照应着点。”

我爸客气地应酬着,我却注意到,陆建业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陆泽远也跟着他爸来了。他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继续恨他。是他把我推向了这个我从未想过的未来,可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对话框,我可能早就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了。

那个对话框,到底是什么?

【别改,你的分数能被录取。】

那行字,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它仿佛有一种预知未来的能力。

难道……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心里悄然萌发。

九月的广州,热浪滚滚,与我从小生活的北方城市截然不同。空气潮湿而黏腻,巨大的榕树把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华南理工大学气派的校门口,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朝气蓬勃的同龄人,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还有那个让我头疼的、完全陌生的专业。

开学第一堂课,是《人工智能导论》。满头银发的教授在讲台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讲着我听不懂的算法和模型。我看着课本上那些天书一样的符号和公式,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藕花园的兔子,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手足无措。

我开始怀念我的古诗词,怀念我爸木工房里的刨花香,怀念北方秋天干燥凉爽的风。

更让我难受的,是和家人的分离。每周一次的视频通话,是我最期待也最害怕的时刻。我妈总会在那头,絮絮叨叨地问我吃得习不习惯,睡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我爸则话不多,总是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偶尔会把镜头对准他新做的木工作品,让我“鉴赏鉴赏”。

我总是笑着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老师同学都很好,饭菜也很好吃,专业也很有趣。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挂掉电话,看着空荡荡的宿舍,巨大的孤独感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陆泽远也在这个城市,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但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即使在同一个校园里,也几乎没有交集。我刻意地避开他,他也默契地没有来打扰我。只是偶尔,我会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或者去食堂的路上,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背影。

他好像也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总是独来独往,神情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沉郁。

大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我挂了三门,高数、线代、C语言,全都是专业基础课。辅导员找我谈话,委婉地问我是不是不太适应,要不要考虑转专业。

那一刻,我真的动摇了。我想转回报考师范时心心念念的汉语言文学。我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转专业的申请材料。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我坐在电脑前,准备写一份转专业申请。当我打开文档时,那个熟悉的、透明的对话框,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不要转专业。坚持下去,三年后,你会感谢今天的自己。】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是它!

这一次,我不再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那行字,试探性地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你是谁?”

对话框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敲:“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依旧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对话框像出现时一样,凭空消失了。

我坐在那里,呆了很久。

“三年后,你会感谢今天的自己。”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原来的选择,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吗?

我放弃了转专业的念头。

从那天起,我像是换了一个人。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中。我不再抱怨听不懂,而是每天泡在图书馆,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啃。我把教授讲的每一堂课都录下来,反复地听。我厚着脸皮去请教班里的大神,哪怕对方只是不耐烦地给我一个白眼。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而枯燥,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室友们都说我疯了,是个“学习机器”。

我不知道那个对话框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知道,这是我眼下唯一能走的路。我不能辜负我爸妈的期望,也不能辜负那个“压线录取”的奇迹。

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出来了。虽然不算顶尖,但也稳稳地排在了中游。那三门挂掉的科目,补考全都顺利通过。

当我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那是我来到这个城市后,第一次放声大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我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坚实的立足点。

寒假回家,我给我爸带了一套上好的红木雕刻刀。他嘴上说着“乱花钱”,脸上的笑容却藏也藏不住。他拿着那套刀,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在木工房里摩挲了半天。

“思齐啊,”他一边擦着刀,一边对我说,“做人和做木工一个道理,有时候看着一块烂木头,觉得没什么用,但只要你用心去雕,去磨,总能把它变成一件好东西。人生的路,也是一样。”

我听着我爸的话,心里忽然一片澄明。

或许,我就是那块看起来格格不入的“烂木头”,而生活,正在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雕琢着我。

大学的生活,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间,就到了大三。

这两年里,我像一棵被强行移植到南方的北方植物,拼命地把根扎进这片陌生的土壤。我不再是那个对专业一窍不通的学渣,我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列,甚至还跟着导师做了一个国家级的创新项目。我渐渐地发现了人工智能这个领域的魅力,那些冰冷的算法和代码背后,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全新世界。

我和陆泽远的关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大二那年,我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编程大赛。比赛前夜,我的电脑突然中了病毒,写了半个月的代码全部损毁。我急得焦头烂额,几乎要崩溃。就在我绝望地准备退赛时,陆泽远出现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二话不说,抱着他的电脑就来了我们宿舍楼下。他让我把电脑抱下去,就在楼下的石凳上,帮我杀毒,恢复数据。那天晚上蚊子特别多,他一边敲着代码,一边不停地用手驱赶,胳膊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

整整一夜,他没合眼。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把我的代码抢救回来了百分之九十。

“剩下的,我帮你一起写。”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声音沙哑地对我说。

最终,我们通力合作,在比赛截止前,完成了作品,还拿了个二等奖。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冰层开始融化。我们开始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讨论课题。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当年填报志愿的事。那件事,像一道伤疤,横亘在我们之间。虽然不再流血,但只要一碰,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渐渐了解到,他这两年过得也并不轻松。他家的生意,似乎出了些问题。他爸陆建业有好几次来学校找他,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脸色凝重。陆泽远的生活费,也从最开始的大手大脚,变得和我一样节俭。

我问过他一次,他只是摇摇头,说:“没事,一点小麻烦。”

我知道他不想说,便没有再追问。

大三下学期,我们开始准备毕业实习。本地师范大学的同学,大多都选择了去中小学实习,或者考取公务员。而我,因为专业优势,收到了好几家知名互联网大厂的实习offer。

我最终选择了一家总部在深圳的,国内顶尖的人工智能公司。

就在我准备签实习协议的那个晚上,那个消失了近两年的对话框,又一次出现了。

【放弃这份实习。回北方,去你父亲的木工房。】

我愣住了。

回北方?去我爸的木工房?这算什么建议?我学了三年的人工智能,难道要回去当个木匠吗?

这太荒谬了。

我盯着那行字,心脏狂跳。前两次,它都说对了。第一次,让我压线考上了这所大学;第二次,阻止了我转专业,让我坚持了下来。每一次,它的出现都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

可这一次,它的指令,却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试图和它沟通,在屏幕上打字:“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这一次,它有了回应。

【你父亲的技艺,需要传承。红旗路,需要你。】

红旗路?我爸的木工房?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难道家里出事了?我立刻拿起手机,给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视频那头,我妈正在厨房里包饺子,背景里还能听到我爸拉锯的声音。一切如常。

“妈,家里……没什么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能有什么事啊?”我妈笑着说,“你爸刚接了个大活儿,给市里一个茶楼做全套的仿古家具,正忙得起劲呢。你怎么样?实习定下来了吗?”

我挂了电话,心里更加困惑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陆泽远。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眼神异常严肃地对我说:“思齐,听它的。”

“你也觉得我该回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对。听它的。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必须回去。”

他的语气,和我高三那年,他让我不要改志愿时一模一样。笃定,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陆泽远,”我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个对话框,跟你有关,对不对?”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低声说:“你别问了。总之,回去吧。就当……我求你。”

那个晚上,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我拒绝了那家顶尖公司的实习offer,买了一张回北方的火车票。

当我拖着行李箱,再次站在那条熟悉的胡同口时,看着斑驳的墙壁和头顶交错的电线,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槐花香,我忽然有种预感。

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回到家,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爸的木工房生意确实很好,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底。但他的人,却比我上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他的背更驼了,头发也白了大半,咳嗽的次数也明显多了。我妈偷偷告诉我,他最近总是胸口疼,让她去医院看看,他总说没事,是老毛病。

我回来后,没说实习的事,只说学校安排了社会实践,课题是关于传统手工艺的传承。我爸听了特别高兴,把他那些压箱底的宝贝工具和图纸都翻了出来,一样一样地讲给我听。

他说:“思齐,你别看这些木头疙瘩不起眼,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一块木头,从选材、开料、刨平、画线、凿卯、开榫,到最后的组装、打磨,每一步都不能错。这跟你们年轻人搞的那些高科技不一样,这活儿,快不了,也急不得,靠的是手上的功夫,和心里的那份踏实。”

我每天都待在木工房里,给我爸打下手。我学着辨认不同的木材,学着使用刨子和凿子,学着感受木头在自己手中慢慢成型的过程。刨花飞溅,木屑纷飞,我身上总是沾满了灰尘,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我开始尝试着,把我大学里学到的东西,应用到我爸的工作中。我用电脑建模,把我爸那些手绘的图纸,变成了精准的3D模型,可以从任何角度观察卯榫的结构。我编写了一个小程序,可以根据家具的尺寸和样式,快速计算出最节省的开料方案。

我爸一开始还不太信这些“洋玩意儿”,但当我把一个复杂的斗拱结构模型在他面前展示出来时,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嘿,这东西……神了!”他摸着屏幕上的模型,眼睛里闪着光,“要是早有这个,我能省多少事儿啊!”

我们父女俩,一个代表着最传统的手工技艺,一个掌握着最前沿的现代科技,就在这个小小的木工房里,找到了一种奇妙的融合。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天下午,胡同里突然开进来几辆黑色的轿车,下来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为首的一个胖子,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到了我们家门口。

“请问,哪位是姚振邦师傅?”胖子客气地问。

我爸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去:“我就是。”

胖子笑着递上一张名片:“姚师傅,您好。我叫钱宏伟,是‘宏远地产’的开发部经理。我们公司最近拿下了红旗路这片地的开发权,准备在这里建一个高档住宅区。今天来,是想跟您谈谈拆迁补偿的事。”

拆迁?

我和我爸都愣住了。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要拆迁。

钱宏伟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虑,他指了指胡同口贴着的一张公告,说:“政府的红头文件已经下来了,半个月内,所有住户都必须搬走。”

我跑过去一看,那张崭新的公告上,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写得清清楚楚。

街坊邻居们也都闻声围了过来,一时间,整个胡同都炸开了锅。

“凭什么说拆就拆啊?”

“我们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了,让我们搬到哪儿去?”

“补偿款给多少啊?”

钱宏伟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大家放心,我们宏远地产,给出的补偿方案绝对是全市最优厚的!按照面积,一平米补一万五,或者可以选择置换我们在郊区的新楼盘,一比一点二置换!”

这个价格,在当时,确实算得上是天价了。很多老邻居都动了心。

但我爸却摇了摇头,对那个钱宏瑞说:“钱经理,我们家不搬。”

所有人都愣住了。

钱宏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姚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对补偿不满意吗?价格,我们还可以再谈。”

“不是钱的事。”我爸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这个木工房,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没了。我这辈子,就这点手艺,离了这儿,我什么也干不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

我看着我爸的背影,那个在我印象中总是有些佝偻的背影,此刻却显得异常挺拔。我忽然明白了那个对话框让我回来的原因。

【你父亲的技艺,需要传承。红旗路,需要你。】

它说的,不仅仅是这门手艺,更是我爸身上这种,用再多钱也换不来的坚守和风骨。

宏远地产的拆迁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在金钱的诱惑下,大部分老邻居都很快签了协议,拿着补偿款,欢天喜地地准备搬家。不到一个星期,原本热闹的胡同就变得冷冷清清,到处都是打包的纸箱和搬家公司的卡车。

只有我们家,和另外几户“钉子户”,还在坚守。

钱宏伟又来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不耐烦。他把补偿价格提了又提,最后甚至开出了一平米两万的天价。

“姚师傅,做人不能太贪心。”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爸,“我这是看您是老手艺人,尊敬您。您别给脸不要脸。”

我爸依旧是那句话:“给多少钱,我都不搬。”

钱宏伟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走后没多久,我们就开始遭到各种骚扰。半夜被人砸窗户,门口被泼红油漆,水电也开始隔三差五地停。

最过分的一次,他们趁我们不在家,撬开木工房的门,把我爸做了半个月的一套黄花梨桌椅给砸了个稀巴烂。

我爸看着一地的碎木头,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晕了过去。

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地把我拉到一边,说:“你父亲得的是肺癌,晚期。因为长期吸入木屑粉尘,加上劳累过度,已经扩散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消息,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整个人都劈傻了。

我守在病床前,看着我爸苍白消瘦的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那些丧心病狂的开发商。

就在这时,陆泽远来了。

他风尘仆仆,像是刚下火车。他看到病床上的我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姚叔……”他哽咽着,叫了一声。

我爸已经醒了过来,他看到陆泽远,虚弱地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泽远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叔叔病了,就赶紧回来了。”陆泽远坐在床边,握住我爸的手。

那天晚上,陆泽远在医院陪了我一夜。我把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思齐,对不起。这件事,都怪我。”

“怪你?”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宏远地产……是我爸的公司。”

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什么?”

“准确地说,是我爸和别人合伙开的。那个钱宏伟,是我爸的合伙人。”陆泽远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我爸他……他早就想开发红旗路这片地了。他知道姚叔的脾气,肯定不会同意搬。所以,高三那年,他就逼我……逼我必须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去外地上大学。”

一切,在这一刻,都真相大白了。

为什么陆泽远要偷偷改我的志愿,为什么他执意要让我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为什么陆建业在得知我被录取后,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原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他们要把我这个“变数”支开,好对我爸下手。

“我不同意,我跟我爸大吵了一架。”陆泽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他拿我妈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照做,他就不给我妈治病的钱。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回来?”我质问道。

“因为我发现,事情失控了。”他抬起头,看着我,“钱宏伟那个人,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怕他们会对姚叔做出更过分的事。我联系不上你,只能用……用那个办法提醒你。”

“那个办法?”我心里一动,“那个对话框……”

陆泽远点了点头:“那是我找人做的一个小程序,可以通过特殊信道,在你登录特定网站的时候,定向推送消息。高三那次,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真相的,但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先让你别改志愿。后来……我一直没敢再用,怕你发现。”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来自未来的预言家,一切,都只是陆泽远的一场笨拙的守护。

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把我推离了危险,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把我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该恨他吗?可他也是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

眼泪,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爸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但他坚持要出院,回到他的木工房。

他说:“医院里都是药水味儿,闻着难受。我得闻着木头香,心里才踏实。”

我们都知道,他想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守着他一辈子的心血。

回到家后,陆泽远几乎天天都来。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扛起了所有的重担。他帮我照顾我爸,帮我修补被砸坏的门窗,还找来了律师,帮我们搜集宏远地产暴力拆迁的证据。

陆建业也来了。他站在病床前,看着昔日的好兄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老姚,我对不起你。”他声音嘶哑。

我爸看着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我爸不是原谅了他,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恨了。

在陆泽远的帮助下,我们把宏远地产告上了法庭。同时,我利用我所学的知识,做了一个网站,把我爸的故事,他对手工技艺的坚守,以及我们家在拆迁中遭受的不公待遇,全都发布了上去。我把我用3D建模做的那些卯榫结构动画,也放在了网站上。

没想到,这个网站竟然火了。

我爸的故事,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一个老木匠,对抗一个庞大的地产公司,这种极具戏剧性的冲突,迅速吸引了全社会的关注。网友们把我爸称为“最后的工匠”,把红旗路称为“城市记忆的最后一块阵地”。

舆论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涌向宏远地产。公司的股价暴跌,很多合作项目也被叫停。那个钱宏伟,因为涉嫌多起暴力拆迁事件,被警方带走调查。

最终,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市政府出面叫停了红旗路的拆迁项目,并宣布将这片区域,改造成一个传统手工艺文化保护区。

我爸的木工房,保住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爸的精神好了很多。他把我叫到床前,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磨得锃亮的鲁班尺。

“思齐,”他把尺子塞到我手里,“这……是咱们姚家传下来的。以后,这个木工房,就交给你了。”

我握着那把沉甸甸的尺子,泪如雨下。

三天后,我爸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安详地走了。他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葬礼那天,胡同里的老邻居们都回来了。他们没有拿宏远地产的补偿款,他们说,是老姚师傅,替他们守住了家。

陆泽远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告诉我,他爸陆建业,已经退出了宏远地产,并且主动向警方交代了所有问题,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爸说,他挣了半辈子的钱,最后才发现,丢了最重要的东西。”陆泽远看着我,轻声说,“思齐,我替我爸,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我们都只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前进的普通人,身不由己。

我爸走后,我没有再回学校。我向学校申请了休学,留下来,接管了那个小小的木工房。

我把木工房重新收拾了一遍,把它变成了一个集展示、体验和教学于一体的空间。我利用网络,把我爸留下的那些手艺,用视频和3D模型的方式,传播了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这项古老的技艺。很多年轻人,甚至专程从外地赶来,想要跟我学习卯榫工艺。我的木工房,成了红旗路文化保护区里,最热闹的地方。

陆泽远也没有走。他毕业后,放弃了去大公司工作的机会,选择留在这个城市,和我一起,打理这个木工房。

他发挥他的专业特长,开发了一套智能设计系统。客户只需要输入自己想要的家具样式和尺寸,系统就能自动生成设计图和卯榫结构分解图。这大大提高了我们的工作效率。

我们一个负责传承,一个负责创新。传统与现代,在我们手里,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一天晚上,我们忙完手里的活儿,像很多年前一样,坐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

夏夜晚风,吹得人很舒服。

“思齐,”他突然开口,“你……还恨我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柔和,眼神里带着一丝忐忑。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恨了。”我说,“其实,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初你没有改我的志愿,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会成为一个不错的语文老师吧。”我说,“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可能,成为一个木匠。”

是啊,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来到那座南方的城市,不会学习那个我曾经无比抗拒的专业,更不会在今天,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守护住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人生就像一个复杂的卯榫,看似不相干的结构,在命运的敲打下,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成就了一个超乎想象的整体。

“陆泽远,”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他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他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再抽回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想,我爸说得对。人生就像做木工,有时候会遇到一块看起来不怎么样的木头,但只要用心去雕琢,去打磨,总能把它,变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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