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儿媳陈娟全集》(剑苍云)全文在线阅读 - 节能阁
摘要:岁留守村妇自述:村里有多个光棍没老婆,常对她悉心照顾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最沉重的东西,不是一袋百十斤的稻谷,而是那些你不得不收下的、带着各种心思的“好”。那些“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夏日里密不透风的树荫,让你在烈日下得到一丝清凉,却也让你在那片阴影里,喘不过气。从二十五岁嫁给陈建军,他南下打工,我独…岁留守村妇自述:村里有多个光棍没老婆,常对她悉心照顾
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最沉重的东西,不是一袋百十斤的稻谷,而是那些你不得不收下的、带着各种心思的“好”。
那些“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夏日里密不透风的树荫,让你在烈日下得到一丝清凉,却也让你在那片阴影里,喘不过气。
从二十五岁嫁给陈建军,他南下打工,我独守着我们的小家,一晃五年就过去了。这五年,我从一个新媳妇,熬成了一个三十岁的、村里人眼中的“老留守”。而我们青石村,也从我刚嫁来时零星几个的光棍,变成了如今浩浩荡荡二十多个的“光棍大队”。
故事,就从我家那片漏雨的瓦片说起。
第1章 漏雨的屋檐
青石村的雨,说来就来,像个蛮不讲理的妇人,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扯着嗓子,把灰蒙蒙的雨点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那天下午,我正在堂屋里给儿子航航缝补撕破的裤腿,豆大的雨点就开始敲打瓦片,起初是“嗒、嗒、嗒”的试探,很快就汇成了一片“哗啦啦”的喧嚣。航航在里屋睡得正香,我放下针线,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被雨水砸得抬不起头的鸡冠花,心里一阵发愁。
这房子是公公婆婆留下的老屋,建军走前说等攒够了钱就回来翻新,可这钱像无底洞,怎么也攒不够。屋子老了,最怕的就是下雨。
果不其然,雨势最大的时候,里屋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心里一沉,赶紧跑进去,只见床尾正对着的屋顶,一道黄褐色的水渍正缓慢地扩大,水珠顺着墙角,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手忙脚乱地找出家里最大的那个红色塑料盆,放在漏水的地方接住,又把床往里推了推,生怕淋湿了被褥。航航被我弄出的动静吵醒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妈妈,下雨了吗?”
“嗯,下大雨了,航航乖,继续睡。”我拍着他的背,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盆里的水很快就积了浅浅的一层。我看着那片屋顶,心里又急又无奈。这种活儿,换了谁家有个男人在,爬上梯子,把瓦片挪一挪,垫点东西,也就对付过去了。可建军不在,我一个女人,别说爬梯子了,连梯子在哪儿都不知道。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渐渐小了。我做好晚饭,喂航航吃完,自己却没什么胃口。看着窗外还在滴水的屋檐,我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想给建军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嘈杂得很,机器的轰鸣声、工友的叫喊声混在一起。
“喂,秀雅,啥事啊?我这儿正忙着呢!”建军的声音很大,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没事,就是问问你吃饭了没,在那边要注意身体。”
“吃了吃了,盒饭,还能有啥。你跟航航好好的就行。没事我挂了啊,老板催了!”
“建军,等一下,”我急忙喊住他,“家里……屋顶有点漏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更大的叹息声,“漏了?严重吗?唉,我就知道那老房子撑不了多久。你先拿盆接一下,等过两天我发了工资,给你打点钱回去,你看看能不能找村里人帮忙修修。”
“嗯,我知道了。”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行了,就这样啊,真得忙了!”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愣地站了半天。他甚至没问我漏在哪里,漏得怎么样,有没有淋到东西。我理解他累,他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可那一瞬间,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第二天,雨过天晴,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我正准备去村东头的张婶家借个梯子,自己上去看看,刚打开院门,就看见王强扛着一捆崭新的油毛毡,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村西头的刘二叔,另一个是年纪稍轻点的李兵,他们手里都拿着工具。
王强是我们村“光棍大队”里最显眼的一个。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说话嗓门大,做事也利索。他家就在我家斜对面,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
“秀雅嫂子,听说你家屋顶漏了?”王强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昨天那雨那么大,我一猜你这老房子就得遭殃。别愁,我们几个过来给你看看。”
我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站在门口,“这……这怎么好意思,我正想去借梯子自己弄呢。”
“你一个女人家弄啥弄,摔下来怎么办?”刘二叔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人很和善,他摆摆手说,“都是一个村的,搭把手的事。建军不在家,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不帮你谁帮你?”
李兵没说话,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我拗不过他们,只好把他们让进院子。王强二话不说,把梯子往墙上一搭,三两下就爬了上去。他在屋顶上走来走去,踩得瓦片嘎吱作响。
“找到了,就是这儿,瓦片裂了条缝。”他朝下面喊,“问题不大,我把这几片换了,再给你把这整片都铺上油毛毡,保你三五年内高枕无忧!”
我心里一阵感激,连忙说:“强子哥,刘二叔,这太麻烦你们了,等会儿弄好了,中午都别走,我给你们做饭。”
“客气啥!”王强在屋顶上豪爽地挥挥手,“你把家里的茶水准备好就行,我们几个可都是大水牛。”
那天上午,我家院子里热闹非凡。王强在屋顶上指挥,刘二叔和李兵在下面递瓦片、递工具。我烧了一大壶开水,泡上茶叶,给他们端过去。他们干得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
村里的闲人多,很快,我家门口就聚了些看热闹的。张婶揣着手,站在不远处,和几个老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地往我院子里瞟。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虫子,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很不自在。
我假装没看见,只是低着头给他们续水。
“秀雅嫂子,你这茶泡得真好喝,比我自个儿拿凉水瞎兑的强多了。”王强从屋顶上下来,接过我递过去的搪瓷缸子,一口气喝了大半。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那种目光很直接,让我下意识地避开了。
“就是普通的茶叶。”我低声说。
“不一样,你泡的就是好喝。”他嘿嘿地笑着。
屋顶很快就修好了。黑色的油毛毡在阳光下泛着光,看着就让人安心。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对他们的感激是真真切切的。
我坚持要留他们吃饭,他们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留下了。我杀了家里唯一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又去菜园里摘了新鲜的茄子和豆角,忙活了一中午,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王强他们大口吃肉,大声说笑。王强还特意从家里拿来一瓶白酒,给我倒了一点,说:“秀雅嫂子,今天必须喝点,庆祝屋顶修好了,也谢谢你的好菜。”
我不会喝酒,但盛情难却,只好抿了一小口,辣得我直咳嗽。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顿饭,我心里是感激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是王强,他给我夹菜,给我盛汤,那种熟稔和自然,让我坐立难安。我只能埋头吃饭,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送走他们后,我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心里五味杂陈。建军的电话恰好在这时打了过来。
“喂,屋顶怎么样了?”
“修好了,”我一边洗碗一边说,“今天王强他们几个过来帮忙,给换了瓦,还铺了油毛毡。”
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沉默。
“王强?就你斜对门那个?”建军的语气有些变了。
“嗯,还有刘二叔和李兵。”我补充道。
“你请他们吃饭了?”
“是啊,人家帮了这么大忙,总不能连顿饭都不管吧。”我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
“唉,”他又叹了口气,“秀雅,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不容易。但村里人多嘴杂,特别是那些光棍,你……你还是跟他们保持点距离好。该花钱的地方就花钱,别老欠人情,人情债最难还。”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感谢人家帮忙,在他嘴里,却成了“没保持距离”。
“我知道了。”我不想跟他争辩,疲惫地说道。
挂了电话,我看着干净整洁的院子,看着那片崭新的黑色屋顶,心里却像是被那场大雨淋过一样,湿漉漉的,沉甸甸的。我分不清,让我感到沉重的,究竟是村里人那些探究的目光,还是丈夫电话里那份不加掩饰的猜忌。
第2章 一件不合身的连衣裙
屋顶修好的事,像一阵风,很快吹遍了整个青石村。接下来的几天,我出门时总能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那些平日里只是点头之交的婶子大娘,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张婶尤其“关心”我。有一次我在村口井边洗衣服,她就凑了过来,一边搓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状似无意地问:“秀雅啊,你家屋顶修得可真结实,王强那小子干活是把好手。没收你钱吧?”
“没,就是帮个忙。”我低着头,用力搓着航航的脏裤子。
“哎呦,那可真是大好人啊!”张婶的调子拉得长长的,“现在这年头,请个小工一天都得两三百,他这一天下来,连工带料,给你省下不少钱呢。建军在外面挣钱也不容易,是得省着点花。”
她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可那语气里的弦外之音,像一根软刺,扎得我心里不舒服。
“是啊,多亏了村里人帮忙。”我只能含糊地应着。
“可不咋的,”张婶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了,“不过啊,秀雅,婶子多句嘴,你一个年轻女人家,当家的不在身边,跟那些光棍汉还是得有个分寸。王强那人,看着老实,心思可活络着呢。村里二十多个光棍,眼睛都跟狼似的盯着呢,你可得仔细着点,别让人家嚼舌根,传到建军耳朵里不好听。”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又气又窘。她这话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我猛地站起来,盆里的水溅了她一身。
“张婶,我知道该怎么做人,不劳您费心了!”我端起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井边。身后,传来张婶“哎呦,这孩子,脾气还挺大”的嘟囔声。
回到家,我把盆重重地摔在院子里,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接受了邻居的帮助,就是没有分寸吗?建军不在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不指望村里人搭把手,我能指望谁?指望电话那头那个只会说“你自己想办法”的丈夫吗?
这件事让我心里堵了块石头,对王强也开始刻意地疏远。他再来我家门口站着,想找我说话,我都借口航航哭了,或者锅里烧着菜,匆匆关上门。
可王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他从镇上赶集回来,竟然直接提着一个塑料袋进了我的院子。那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看到他进来,我愣了一下。
“秀雅嫂子,给你。”他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递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献宝似的笑容。
“这是什么?”我没有接。
“前两天听你说,你好久没买新衣服了。我今天去镇上,看到一件连衣裙,觉得你穿着肯定好看,就给你捎回来了。”他说着,就把袋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件粉色的连衣裙,的确良的面料,上面印着细碎的白色小花。款式很老旧,颜色也俗气,一看就是镇上地摊处理的货色。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件衣服,一个男人送给一个丈夫不在家的女人,这意味着什么,在青石村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简直就是一颗炸雷。
“强子哥,这个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急得脸都白了。
“你客气啥,一件衣服而已,没几个钱。”王强浑不在意,还把衣服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你看,多好看,衬得你皮肤白。快拿着,就当是我谢谢你上次那顿饭。”
“不行,真的不行!”我连连后退,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强子哥,心意我领了,但这衣服我绝对不能收。你拿回去,给……给你未来的媳服妇穿吧。”
我的拒绝似乎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秀雅嫂子,你这是看不起我王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得快哭了,“我是说,这不合适。建军知道了,会误会的。村里人看到了,也会乱说的。强子哥,你帮我修屋顶,我心里很感激,但这不一样。”
“建军建军,你就知道建军!”王强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他一年到头回来几天?家里漏雨了,他能给你爬上屋顶?你儿子半夜发烧,他能背着去镇上看医生?秀雅,你一个女人家撑着这个家,太苦了!我就是……我就是心疼你!”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是啊,我苦,我太苦了。可这种苦,不能成为我接受一个不相干男人馈赠的理由。
“那是我的家事,不用你心疼!”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强子哥,请你把衣服拿走。不然,我就扔出去了!”
我们俩在院子里僵持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受伤。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我话说重了,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航航的哭声。我赶紧跑出去,原来是航航在门口玩,被邻居家的大黄狗吓着了。我抱起儿子,哄着他,再回头时,王强已经不见了。
那件粉色的连衣裙,被他扔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像一团被人遗弃的、扎眼的垃圾。
我看着那件衣服,心里乱成一团。我知道,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王强那么大嗓门,刚才那番话,不知道被多少人听了去。
果然,傍晚时分,建军的电话就打来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秀雅,你长本事了啊!”他一开口,就是一句夹枪带棒的质问。
我心里一咯噔,“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村里电话都打到我工头这里来了!说你跟那个王强在院子里拉拉扯扯,他还给你买衣服!你是不是觉得我陈建军死了,你就可以在外面随便找人了?”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心上。
“不是那样的!建军,你听我解释!”我急切地想要辩解,“是他硬要给我的,我没要,我跟他吵了一架,把他骂走了!”
“骂走了?谁看见了?人家只看见他给你送衣服,你们俩在院子里大声嚷嚷!林秀雅,我让你跟他保持距离,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是不是就那么缺男人?”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所有的委屈、愤怒、羞辱,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
“陈建军!”我冲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一年到头不回家,这个家是我一个人在撑着!儿子病了是我一个人抱着去医院,屋子漏了是我一个人对着盆发愁!我缺的不是男人,我缺的是一个丈夫!一个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在我身边,哪怕只是递一把伞的丈夫!你做到了吗?”
我吼完,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无法抑制的哭声。
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说:“我明天……请假回来一趟。”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院子里的那件粉色连衣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它像一个笑话,嘲笑着我这五年来所有辛苦的坚持和可悲的忠诚。
第3章 甜与苦的回忆
建军说要回来,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我害怕他的质问,害怕他那双曾经满是爱意、如今可能只剩下猜忌的眼睛。我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仅仅是几千里的路程,更是五年时光冲刷出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航航在我身边睡得香甜,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睁着眼睛,看着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斑。往事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我想起了我和建军刚结婚那会儿。那时候我们真好。他还没出去打工,在镇上的一个建筑队里做小工。虽然挣得不多,但每天都能回家。夏天傍晚,他会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我到河边的田埂上吹风。风里有稻香,有蛙鸣,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他会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跟我说他的梦想。
“秀雅,你等着,”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就在村里盖一栋两层的小楼,要带院子的那种。院子里给你种满你喜欢的月季花,红的、黄的、粉的,各种颜色都有。我们再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我天天守着你们娘仨,哪儿也不去。”
那时候的我,是信的。我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信我们会有那样美好的未来。他的怀抱很温暖,肩膀很宽阔,我觉得那就是我一辈子的依靠。
航航出生后,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大了起来。建军看着我为了几毛钱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看着孩子奶粉罐子见了底,他沉默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想跟村里人一起去南方的大城市闯一闯,说那里的工资高,干一年能顶家里好几年。
我不同意。我抓着他的胳,哭着说:“钱够花就行了,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一个人带着孩子守着空房子。”
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沙哑:“秀雅,我也不想走。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穷,不想让儿子以后被人看不起。你信我,最多五年,五年我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有钱盖新房了,我就再也不走了。”
他把未来描绘得那么具体,那么诱人。他说,他会在工地上努力干活,不乱花一分钱,每个月都把工资寄回来。他说,他会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他一天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他说,他会想我,会想儿子。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一边流着泪,一边给他收拾行李。我把他所有的厚衣服都带上了,生怕他在外面冻着。我给他缝了厚厚的鞋垫,一针一线里,都是我的牵挂和不舍。
他走的那天,天还没亮。村口的大巴车旁,站着好几个和我一样来送行的女人。男人们抽着烟,大声说着对未来的憧憬,掩饰着离别的伤感。建军抱着航航,亲了又亲,孩子还在睡梦中,根本不知道爸爸要远行。
最后,他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说:“秀雅,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抱着孩子,跟在车后面跑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再也看不见车的影子,才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开始的一两年,一切都像他承诺的那样。他真的每天晚上都给我打电话,虽然工地上信号不好,声音时断时续,但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觉得安心。他会问航航今天乖不乖,会问我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锁好门窗,注意安全。每个月,他都会准时把钱寄回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他用汗水换来的辛苦钱。
那时候,我觉得日子虽然苦,但有盼头。我把他的钱一笔一笔存起来,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每次看到上面的数字增加,就仿佛离我们盖新房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可从第三年开始,一切都慢慢变了。
他的电话不再那么准时了。有时候是两天一个,有时候是三五天一个。他总是说忙,说累,说工地上管得严,不让用手机。电话里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简短,从前是无话不谈,后来变成了例行公事的问候。“吃了没?”“孩子好吗?”“钱够用吗?”“嗯,那就好。”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一方说“那挂了吧”。
我能感觉到他的疲惫和烦躁,也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正在一点点地被拉长,变松,甚至快要断了。
我试图去理解他。一个男人在外面,无亲无故,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努力在电话里表现得开心,跟他说家里的好消息,跟他说航航又学会了叫“爸爸”,想让他觉得,他的付出是值得的。
可我的懂事,似乎并没有换来他的体谅。他开始变得多疑。村里谁家男人从外面回来了,他就会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很羡慕。我跟哪个邻居多说了几句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就会盘问半天。
我越来越害怕跟他打电话。每一次通话,都像是一场小心翼翼的考试,我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就会引来他的不满和猜忌。我们之间的交流,充满了客气和疏离,再也找不到当初田埂上的那种亲密无间。
这次的“连衣裙事件”,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将我们之间早已存在的裂痕,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那件被露水打湿的粉色连衣裙,心里一片冰凉。我把它捡起来,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灶膛里。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很快就把那片廉价的粉色吞噬,只留下一缕黑烟和一阵难闻的焦糊味。
我烧掉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我对这段婚姻最后的一丝幻想。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安分守己,在家操持好一切,等他回来,我们就能回到过去。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回不去了。五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它磨去了他的耐心,也磨去了我的温情。
下午的时候,建军回来了。他坐着镇上拉客的摩托车,在村口下了车。他比走的时候黑了,也瘦了,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迷彩服,背着一个褪了色的帆布包,满脸的疲惫和风霜。
航航已经不认识他了,躲在我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建军的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了屋。
我跟了进去。他把包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干。
“衣服呢?”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烧了。”我平静地回答。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要喷出火来。“烧了?你心虚了?”
“我没有心虚。”我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陈建军,我林秀雅嫁给你五年,给你生儿子,给你看家,给你伺候公婆养老送终。我在家是什么样的人,村里人看得见。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更加愤怒。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侮辱你?你要是不跟那些光棍不清不楚,谁能侮辱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为什么不给别人送,偏偏给你送?还不是看你一个女人在家,好勾搭!”
他的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箭,一字一句,都射在我的心口上。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
“陈建军,”我冷笑一声,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这五年,你是怎么当丈夫,怎么当爹的?除了每个月寄回来的那点钱,你还给了这个家什么?你觉得我好勾搭?那你回来啊!你别走啊!你回来守着我,守着儿子,守着这个家,不就没人能勾搭我了吗?”
我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着。
那一天,我们吵得天翻地覆。我们把五年来积攒的所有不满、委屈、猜忌,都像倒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扔向对方。我们互相伤害,用最恶毒的语言,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
最后,他通红着眼睛对我说:“林秀雅,这日子没法过了。等过完年,我们……离婚吧。”
“离就离!”我吼了回去。
说完这两个字,我们都愣住了。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航航被吓坏的哭声。
第4章 墙外的一双眼睛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之间,也在整个青石村,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建军只在家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我们没有告别,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他就那样背着他的帆布包,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决绝,消失在了黎明的薄雾里。
他前脚刚走,我们吵架要离婚的消息,后脚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成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那些同情、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让我透不过气。
张婶更是成了消息的传播中心。她添油加醋地向每一个愿意听的人描述着我们吵架的“盛况”,把我说成一个不守本分、水性杨花的女人,把建军说成一个被戴了绿帽子、忍无可忍的可怜男人。
“我就说吧,一个年轻女人家,身边围着那么多光棍,早晚要出事!”她唾沫横飞地讲着,仿佛亲眼见证了一切。
我把自己和航航关在家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门。我没有力气去争辩,也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建军那句“离婚吧”,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心里的苦闷无处诉说,我只能拿起手机,打给了我远嫁到县城的发小,小芹。她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毫无顾忌地倾诉的人。
电话一接通,听到她那声熟悉的“喂”,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我把所有的事情,从修屋顶,到连衣裙,再到建军回来吵架要离婚,一股脑地都倒给了她。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小芹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等我哭够了,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叹了口气,说:“秀雅,你就是太能忍了,也太老实了。”
“我……我做错了吗?”我抽噎着问。
“你没错,你最大的错,就是嫁给了一个只会用钱来表达爱和责任的男人,还指望他能懂你心里的苦。”小芹的话一针见血,“你听我说,建军说离婚,八成是气话。他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受了气,又听到村里的风言风语,脸上挂不住,只能拿你撒气。他要是真想离,就不会跑回去了,会直接拉着你去镇上办手续。”
“可是……他说得那么坚决。”
“男人在气头上的话,能信一半就不错了。”小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秀雅,这件事也给你提了个醒。你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你得为你自己,为航航活。你不能总指望着建军,指望着别人。”
“我……我能怎么办?”我茫然地问。
“首先,你要学会拒绝。”小芹的声音很坚定,“村里那些光棍,他们帮你,有的是真心实意,有的是闲着没事,但肯定也有一部分人,存着别的念头。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人家一帮忙,你就感恩戴德地请吃饭,让人家产生误会。以后再有事,能自己干的就自己干,不能自己干的,宁愿花钱去镇上请人,也别再欠这些人情。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人情去换,因为人情债,最贵。”
“其次,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别一天到晚就围着孩子和灶台转。我记得你以前绣花手艺不是很好吗?现在城里流行那种手工绣的鞋垫、枕套,可贵了。你可以试试做一些,我帮你拿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卖。挣多挣少是个意思,关键是让你有件事做,让你自己手里有活钱。女人啊,手里有钱,腰杆子才能硬。”
“最后,关于建军,”小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俩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距离太可怕了,能耗尽所有的感情。如果他这次过年回来,你们好好谈谈。如果他还是那个样子,只会猜忌你,埋怨你,那……秀雅,你也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一个女人,守着一个不信任你的男人,守着一个空壳子的婚姻,太苦了。”
小芹的话,像一扇窗,猛地被推开,让一直憋闷在我心里的浊气,一下子找到了出口。是啊,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活得这么卑微,这么被动?我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远在天边的男人身上?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憔悴,眼圈发黑,头发也乱糟糟的,才三十岁,看着却像四十岁。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
我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林秀雅,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改变。我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扔掉了很多没用的旧东西。我翻出了压在箱底的绣花绷子和五颜六色的丝线,开始重新拾起我的手艺。
我不再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再刻意躲避村里人的目光。我每天接送航航去村里的幼儿园,见到人,就大大方方地点头微笑。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见我非但没有被打垮,反而活得更精神了,也渐渐觉得无趣,不再盯着我不放。
当然,最难的,还是学会拒绝。
没过多久,我家院墙角的一段土坯墙,因为前阵子雨水泡得太久,塌了一小块。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又得发愁。但这次,我没声张。我跑到村里的小卖部,用公共电话打给了镇上的一个泥瓦匠,跟他谈好了价钱,约好了时间。
第二天,泥瓦匠骑着三轮车来了。我给他递烟、倒水,看着他熟练地和泥、砌墙。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村里人。王强第一个就跑了过来。他看到院子里的泥瓦匠,脸色很不好看。
“秀雅嫂子,你家墙塌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这点小活儿,我帮你弄了就是,何必花那个冤枉钱请外人?”他站在门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从屋里端了碗水出来,递给满头大汗的师傅,然后才转向王强,平静地笑了笑,说:“强子哥,上次修屋顶已经很麻烦你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点小活儿,还是花钱请师傅弄吧,省心。再说,师傅是专业的,弄得也结实。”
我的话,客气,却也带着明显的疏离。我把他定义为“帮忙”,把泥瓦匠定义为“专业”,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王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他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柔弱、不懂拒绝的我,会变得这么“公事公办”。
“行,你家有钱,你愿意花,我管不着。”他悻悻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我知道,我得罪他了,以后可能连普通邻居都做不成了。但我也知道,我做对了。这种轻松,是我用得罪人的代价换来的,但我觉得值得。
从那以后,村里那些光棍汉,来我家门口转悠的次数明显少了。刘二叔偶尔见到我,还是会和善地打声招呼,但也不再主动提出要帮我干什么活。而像李兵那样的年轻人,更是离得远远的。
我的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这种清静,偶尔会让我感到加倍的孤独。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航航睡了,我一个人坐在灯下绣花,会觉得这屋子大得空旷,静得可怕。但更多的时候,我享受这种清静。我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应付那些复杂的“好意”,不用再揣摩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不用再担心别人的目光和闲话。
我把绣好的鞋垫和枕套,托小芹带到县城去卖。没想到,销路还不错。第一个月,我就挣了三百多块钱。虽然不多,但那是我自己一针一线挣来的。我拿着那几张崭新的票子,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骄傲。
我给航航买了他念叨了很久的玩具小汽车,也给自己买了一块香皂。那是一种带着茉莉花香味的香皂,洗完澡,整个屋子都是香的。
我开始觉得,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没有男人的家,虽然冷清,但只要我自己能站起来,这屋子,就塌不了。
第5章 无声的对峙
日子在飞针走线和柴米油盐中,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转眼就到了年关。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建军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没有提前打电话,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那天我正在院子里腌咸菜,准备过年用,他背着那个熟悉的帆布包,推开虚掩的院门,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我面前。
我们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他比上次回来时更瘦了,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里满是疲惫。我知道,他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那一瞬间,我心里所有的怨气,忽然就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航航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建军,迟疑了一下,竟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间僵持的锁。建军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扔下包,一把抱起航航,紧紧地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哎,哎,是爸爸,爸爸回来了。”
父子俩抱头痛哭,我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不管我们大人之间有多少矛盾,孩子是无辜的。他对父亲的思念,是那么的纯粹和直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建军以前爱吃的。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像是最普通的一家三口。建军不停地给航航夹菜,问他在幼儿园学了什么,有没有听妈妈的话。航航也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和建军之间,依然没什么话。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离婚。我们像两个走在悬崖边上的人,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和平,谁也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下万丈深渊。
吃了饭,我烧了热水,让他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等他洗完出来,我把给他准备好的新棉拖鞋放在他脚边。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晚上睡觉,是个难题。家里只有一张大床。自从上次吵架后,我以为我们再也不可能睡在一起了。我默默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准备去里屋的小床上睡。
“你……就睡这儿吧。”他拉住了我,声音很低,“我去小床睡。”
“你是男人,怎么能睡小床。”我摇摇头,“还是我去吧。”
我们推让了半天,最后,他叹了口气,说:“一起睡吧,航航在中间。”
我们就这样,时隔大半年,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个熟睡的儿子,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我能闻到他身上刚洗完澡的肥皂味,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我们离得那么近,心却又那么远。
那一夜,我们再次失眠。在黑暗中,他忽然开口了。
“我……在外面,找了个老乡,打听了一下。”他的声音很干涩,“他说,王强那个人,手脚不干净,以前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就因为调戏女工被人打断过一条腿。”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说,”建军的声音更低了,“村里人都说你……说你把他骂走了,那件衣服也烧了。是我……是我不好,我不该不信你。”
他的道歉,来得那么迟,却又那么沉重。我没有说话,眼泪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需要它。
“秀雅,”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我,“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等过完年,我就不走了。我们把钱拿出来,把房子翻新一下,我去找点零活干,守着你们娘俩,哪儿也不去了。”
他的话,正是我五年前,日思夜想的。可现在听来,我的心里,却 strangely ( strangely is not a good word here, lets use a more appropriate one) 却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地说:“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我起了个大早,贴春联,准备年夜饭。建军也跟着忙前忙后,劈柴,扫院子,带着航航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鞭炮。他努力地想要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努力地想要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
村里人看到建军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出双入对,那些关于我们要离婚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张婶见到我们,还特意笑着打招呼:“哎呦,建军回来啦!可把秀雅给盼回来了!看你们一家子,多好!”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夜饭很丰盛。我们一家人看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航航很高兴,建军也很高兴,他喝了点酒,脸颊微红,不停地给我夹菜。
“秀雅,你辛苦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那些独自一人的夜晚,那些委屈的泪水,那些被流言蜚语包围的恐惧,都过去了。可过去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那些伤口,虽然结了痂,但疤痕还在。
吃完饭,他拉着我到院子里放烟花。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航航在院子里拍着手,又笑又跳。
“秀雅,”建军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眷恋的港湾。可现在,我靠在他怀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发现,我的心,好像在那些独自一人的日子里,已经变得坚硬起来。我学会了自己扛事,学会了自己解决问题,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温暖。我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
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然后又一朵接一朵地熄灭。
我知道,这个年,我们是不会离了。为了孩子,为了父母的名声,为了这五年沉没的成本,我们都会像村里大多数夫妻一样,凑合着过下去。
他会留下来,我们会翻新房子,他会去找活干,我们会像一对最普通的农村夫妻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永远都回不去了。那道裂痕,即使被暂时弥合,也永远存在于那里。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当初田埂上的星光和情话,只剩下搭伙过日子的责任和亲情。
这,或许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没有那么多破镜重圆的童话,更多的是,带着一身伤痕,继续往前走的,无奈的现实。
第6章 一堵新砌的墙
年过完了,建军真的没有再走。
他把我们这几年攒下的钱都取了出来,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开始着手翻新家里的老房子。他请了村里的施工队,把原来的土坯房推倒,在原地重新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
那段时间,家里每天都是叮叮当当的施工声,尘土飞扬。建军像变了个人,整天泡在工地上,跟师傅们一起搬砖、和水泥,晒得像个黑炭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盖房子这件事上,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过去五年的缺席。
他对我,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殷勤和小心。他会记得我的喜好,早上给我买我爱吃的油条,晚上会主动把碗洗了。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讨好和愧疚。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觉得别扭。
我们之间,客气得不像夫妻,倒像是两个需要重新认识的陌生人。
房子盖好后,我们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家。白墙红瓦,铝合金的窗户,院子里也铺上了水泥地。村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说我苦尽甘来,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我也以为,住进了新房子,我们的生活也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可我错了。房子是新的,但住在里面的人,心却是旧的。
建军不再提过去的事,我也不提。我们都很有默契地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封存起来。可那段记忆,就像一个幽灵,时常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提醒着我们之间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有一次,镇上赶集,我看中了一件新衣服,想买。建军二话不说就掏钱了,还一个劲地催我:“喜欢就买,别怕花钱。”
我拿着那件衣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脑子里想到的,是那件被我烧掉的、王强送的粉色连衣裙。那件事,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我最终还是把衣服放下了,说:“算了,家里的衣服还够穿。”
建监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他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我们之间的气氛,就是这样,时常会因为一件小事,变得尴尬而沉重。
王强,我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村里遇到,他会立刻把头转向一边,我也假装没看见,匆匆走过。我知道,我们之间那点邻居的情分,已经彻底断了。
村里其他的那些光棍,见到建军回来了,也都自觉地与我保持了距离。偶尔有人家需要帮忙,比如收麦子、打稻谷,建军都会主动去搭把手。他用这种方式,宣告着他的主权,也偿还着我过去欠下的“人情债”。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一个留守妇女该有的轨道上。丈夫在身边,家里有男人做主,我只需要操持好家务,带好孩子。我不用再担心屋顶漏雨,不用再害怕半夜停电,也不用再面对那些复杂的“好意”和流言蜚语。
我应该感到幸福和满足,可我的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
我依然坚持着我的绣花活。建军对此有些不解。
“家里现在又不缺钱,你还做这个干嘛?伤眼睛。”他不止一次地劝我。
“闲着也是闲着,给自己挣点零花钱。”我总是这样回答。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绣的,不仅仅是鞋垫和枕套,更是一种独立和尊严。那些五彩的丝线,是我为自己编织的一张小小的安全网。它让我觉得,即使有一天,这个新盖的房子不再是我的家,我也不至于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我和建军之间,就像隔着一堵新砌的墙。这堵墙,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存在于我们之间。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吃在同一张桌上,却很少有真正的心灵交流。我们谈论孩子,谈论庄稼,谈论村里的东家长西家短,却唯独不谈论我们自己。
我们都害怕触碰那个敏感的话题,害怕再次揭开那个已经结痂的伤口。
有一天晚上,航航睡了。我们俩躺在床上,各自玩着手机。他忽然开口说:“秀雅,我们……再生个孩子吧。给航航生个妹妹。”
我拿着手机的手,僵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用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来彻底捆绑住我们,来粉饰我们之间那段不愉快的过去,让我们看起来更像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我睡着了。
然后,我轻轻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我累了,不想再生了。”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他没有再说话。
那一夜,我们之间的那堵墙,似乎又加高了,加厚了。我知道,我拒绝的,不仅仅是再生一个孩子,更是拒绝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和解”。
我可以为了航航,为了这个家,继续维持这段婚姻。但我无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他,去信任他。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是一辈子的。
第7章 自己的屋檐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忍的刽子手。它能抚平激烈的伤痛,也能磨掉残存的爱意。
我和建军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一年。我们的关系,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就像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他不再提生二胎的事,我也不再用冷漠去刺伤他。我们像两个合作默契的生意伙伴,共同经营着“家庭”这个项目,抚养着“航航”这个最重要的资产。
我的绣品生意,在小芹的帮助下,越做越好。她帮我开了一个微店,把我的作品拍照上传,销路一下子打开了。我不再仅仅是绣鞋垫和枕套,还开始尝试做一些更精致的挂画和香包。每个月,我都能有上千块的稳定收入。
这笔钱,我没有交给建军,而是自己存了起来。它成了我最大的底气。
村里人看我的眼光也变了。以前,她们觉得我可怜,是个需要男人保护的弱女子。现在,她们觉得我能干,是个能自己挣钱的新时代女性。张婶甚至还托我,想让她赋闲在家的儿媳妇跟我学绣花。
我婉拒了。不是我小气,而是我知道,这条路,是我一个人摸索出来的,是我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出的铠甲。我不想让它变成家长里短的谈资。
建军在镇上的一个工地上找了份固定的工作,每天骑着摩托车早出晚归。他挣的钱,足够家里的开销。我们经济上分得很清楚,他负责家里的吃穿用度,我挣的钱,我自己存着。
这种相处模式,让我们之间少了很多因为钱而产生的摩擦,却也多了一分疏离。我们越来越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
转折发生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那天,建军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子陈娟,带着她丈夫和孩子,从婆家回来了。小姑子嫁得不远,就在邻村,但平时很少回来。这次回来,一脸的愁容。
晚饭桌上,小姑子哭哭啼啼地说了她回来的原因。原来是她想在婆家那边盖房子,钱不够,想找娘家哥哥帮衬一下。
“哥,我知道你去年盖房子也借了钱,但你无论如何得帮我一把。”小姑子哭着说,“我在婆家都快抬不起头了,他们家兄弟多,就我们家还住在老房子里。我老公没本事,我就只能指望你了。”
建军是个很重亲情的人,尤其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他当即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娟子,你别哭。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差多少钱,哥给你想办法。”
“差三万。”小姑子小声说。
三万,不是个小数目。我知道,建军手里根本没有那么多活钱。去年盖房子,已经把我们的积蓄掏空了,还欠着外债。
果然,送走小姑子后,建军找到了我。
“秀雅,你看……娟子这事……”他搓着手,一脸为难。
“我们家没钱。”我直接打断了他,“去年盖房子欠的钱还没还完呢。你每个月挣的钱,也就够我们爷俩的开销。”
“我知道,”建军的姿态放得很低,“我的意思是,你……你手里不是还有点钱吗?你做绣活挣的那些。能不能先拿出来,借给娟子应应急?算我借你的,我以后慢慢还你。”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可笑。
“陈建军,你凭什么认为,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就应该拿出来给妹盖房子?”我冷冷地问。
“不是给,是借!”他急忙辩解,“她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啊!”
“她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我没有义务管她。”我的语气很平静,却很坚决,“那笔钱,是我给自己和航航留的后路。谁也不能动。”
“林秀雅!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冷血!”我的拒绝,彻底激怒了他。他觉得我在驳他的面子,让他无法在妹妹面前当一个好哥哥。“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我的妹妹不就是你的妹妹吗?你的钱不就是我们这个家的钱吗?你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一家人?”我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直视着他,“陈建军,在你听信谣言,回来质问我,说要跟我离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在妹需要钱的时候,你就想起我们是一家人了?晚了!”
“我挣的钱,是我自己的。它是我林秀雅的,不是你陈建军老婆的。我有权利决定怎么花。我再说一遍,这钱,我不会拿出来。”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铁青的脸色,转身回了房间,把门反锁了。
那一夜,我们就这样分房睡了。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终于在今天,变成了一扇看得见的、紧锁的房门。
我们冷战了。建军好几天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他最终还是找朋友借了钱,给了他妹妹。我知道,因为这件事,他在心里,已经彻底恨上我了。
但我不在乎。
我用我的钱,在镇上,靠近航航小学的地方,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门面。我把它简单装修了一下,一半当工作室,一半当住所。我把我的绣花工具,我的布料丝线,我所有的积蓄,都搬了过去。
我没有跟建军商量,我只是在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平静地通知了他。
“我跟航航,以后就住镇上了。方便他上学,也方便我做生意。”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他知道,他已经留不住我了。这个家,这栋他亲手盖起来的新房子,再也困不住我了。
“你……非要这样吗?”他沙哑地问。
“是。”我点点头,“我们还没离婚,你依然是航航的爸爸。你想他了,可以随时来看他。周末,我也会带他回村里看你。”
我给了他一个台阶,也给了这段婚姻一个最后的、体面的外壳。
搬家的那天,天气很好。我带着航航,坐着从镇上雇来的三轮车,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七年的青石村。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崭新的两层小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漂亮,也格外陌生。建军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们,没有追上来。
我知道,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屋檐。这片屋檐,或许不大,或许不那么坚固,但它是我自己撑起来的。在这里,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忍受任何委屈。
在这里,我只是林秀雅,不再是谁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