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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anye1周前 (12-12)文章推荐3
摘要:年我与领导被困库房,她把我按在米袋上,低声说:这下求救无门很多年后,当我已经习惯了婚姻的平淡和中年的琐碎,我依然会偶尔想起苏晴。想起她在那个昏暗的库房里,把我按在米袋上时,凑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记忆的最深处,不疼,但始终存在。那之后,我和她的人生再无交集,她高升远走,我娶…
年我与领导被困库房,她把我按在米袋上,低声说:这下求救无门

很多年后,当我已经习惯了婚姻的平淡和中年的琐碎,我依然会偶尔想起苏晴。想起她在那个昏暗的库房里,把我按在米袋上时,凑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那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记忆的最深处,不疼,但始终存在。

那之后,我和她的人生再无交集,她高升远走,我娶妻生子,我们像两条短暂相交后便奔向各自远方的直线。可我知道,我们都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个求救无门的下午,困在了那堆积如山、散发着谷物霉味的米袋之间。

时间是一条沉默的河,它不动声色地带走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留下了。现在,我想回到年的那个起点,回到那个闷热的、改变了我一些东西的夏天。

第1章 铁娘子与旧仓库

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煤烟、汗水和廉价雪花膏的气味。我,陈默,二十四岁,是市粮食局办公室的一名小科员。在那个年代,这算是一份体面的铁饭碗,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说出去也好听。

我的生活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旧座钟,每天在单位和筒子楼之间规律地摆动。唯一的亮色,是我的未婚妻小雅。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她在纺织厂当会计,人长得清秀,性格也温和。我们已经订了婚,正攒钱等着单位分房子,然后结婚,生一个孩子,过上和我们父辈一样按部就班的生活。

这份平静被我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苏晴,搅动得暗流涌动。

苏晴是整个粮食局的传奇。她那年刚三十出头,是局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也是唯一一个身居要职的女性。她业务能力极强,为人处事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像一朵开在冰原上的花,冷冽,美丽,且带着刺。局里上上下下,没人不怕她,私底下都叫她“铁娘子”。

我对苏晴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我像所有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一样,对这样一位强势而优秀的女领导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察的仰慕;另一方面,我又因为她那几乎不近人情的严苛而感到恐惧。她看我的眼神,总像是X光,能穿透我笨拙的伪装,看到我内心的胆怯和敷衍。每次被她叫进办公室,我都会手心冒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天是周五,临近下班,办公室里的人心都散了,老油条们已经开始擦桌子、泡好茶,准备掐着点冲出大门。我正埋头整理一份关于秋粮收购的报告,准备下班后去找小雅看电影。

“陈默。”

苏晴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门口传来,清冷,干脆,像一颗石子投进即将平静的池塘。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在我身上,带着同情和幸灾乐祸。

我心里一咯噔,赶紧站起来:“苏主任。”

“跟我去一趟西郊的旧仓库,盘点一下那批封存的储备粮。车在楼下等着了。”她说完,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给我,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哀叹一声,认命地抓起笔记本和笔,在同事们暧昧的哄笑声中快步跟了上去。我知道,今晚和女友的约会泡汤了。西郊的旧仓库离市区很远,一来一回,天都得黑透了。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扬起一阵阵黄尘。我和苏晴并排坐在后座,司机是局里的老师傅老王,他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晴汇报着车况。苏晴只是偶尔“嗯”一声,大部分时间都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表情冷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局促地坐在她身边,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我听说过她抽烟,但从没亲眼见过。我不敢看她,只能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心里默默盘算着该怎么跟小雅解释。小雅的脾气我知道,她最讨厌我临时变卦,尤其是在这种她已经精心打扮好,满心期待的时刻。

“陈默,”苏晴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啊?在,苏主任。”我几乎是弹了起来。

她没有看我,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很平淡:“听说你和你女朋友快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局里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谁家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能传遍整个大院。我结巴着回答:“是……是的,苏主任。等单位的房子下来就……”

“房子……”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好好干,年轻人有盼头是好事。”

“是,是,我一定好好干。”我连忙表忠心,心里却在嘀咕,这“铁娘子”今天怎么了?居然关心起我的私生活了。

车子很快到了西郊仓库。这是一排巨大的苏式红砖建筑,矗立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像几头沉默的巨兽。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仓库已经废弃,只有我们今天要盘点的三号库还封存着一批陈年的战备储备粮。

老王把我们送到门口,探出头说:“苏主任,我就不进去了,里面灰大。我把车停在外面树荫下等你们,你们弄好了喊我一声。”

“行,你去吧。”苏晴挥了挥手,然后转向我,递给我一串沉甸甸的、锈迹斑斑的钥匙,“开门。”

我接过钥匙,找到对应三号库的那一把,插进那把巨大的、几乎和我手掌一样大的老式挂锁里。锁芯已经锈住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涨红了脸,才“咔哒”一声把它拧开。

我用力拉开那两扇沉重的铁皮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谷物陈腐气味的浪潮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打扰。

苏晴用手帕捂着口鼻,率先走了进去。我跟在她身后,感觉像是踏入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洞穴。仓库内部很高,也很空旷,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屋顶那几扇布满污垢的窄小天窗里透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几道看得见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飞、舞蹈。

仓库深处,堆积着一座座小山似的米袋,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帆布。

“开始吧。”苏晴说,“把帆布掀开,核对一下标签上的批次和数量,做个记录。”

“好的。”

我爬上米袋堆,吃力地掀开那沉重油腻的帆布。苏晴则拿着手电筒,站在下面,光柱随着我的动作晃动。核对工作很枯燥,我一边念着标签上的数字,她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仓库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气声和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就在我们核对到最后一堆粮食时,外面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风从敞开的大门灌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叫。紧接着,只听“!”的一声巨响,那两扇沉重的铁门被风猛地带上,然后是“咔哒”一声,像是锁舌归位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

苏晴也停下了笔,我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惊愕和一丝不安。

“门……”我喃喃道。

“去看看。”苏晴的语气还算镇定。

我从米袋上跳下来,跑到门口,用力去推那扇铁门。纹丝不动。我又去拉,门缝里连一丝晃动都没有。那扇门像是和墙壁融为了一体。

“怎么了?”苏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锁上了,”我回头看着她,声音有点发干,“好像是那种老式的防盗门,从外面关上,里面的锁扣就自动落下了。”

苏晴快步走过来,也试着推了推,结果和我一样。她用手电筒照着门缝,那道窄窄的缝隙里,能看到粗大的锁舌牢牢地嵌在门框的凹槽里。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用力拍门。

“老王!老王!听得到吗?”她大声喊道。

回应她的,只有空旷仓库里传来的巨大回声。老王为了躲清静,把车停在了很远的大树下,再加上这仓库墙壁厚得离谱,我们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我们轮流喊了十几分钟,嗓子都快喊哑了,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天窗消失,仓库里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苏晴手里那把手电筒,它的光柱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孤单。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一股无力感和恐慌感慢慢爬上心头。这下完了,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被困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

第2章 求救无门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仓库里的一切。我和苏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刚才还在一丝不苟地工作的上下级,此刻成了被困在同一座孤岛上的两个难友。

起初,我们还抱着一丝希望。苏晴用手电筒照着四周,试图找到别的出口。但这仓库是标准的战备设计,除了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铁门,四面都是厚实的砖墙,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那几个高高在上的天窗,窄小得连个孩子都钻不出去,更何况上面还焊着粗粗的铁条。

“别找了,”我颓然地靠在门上,声音里满是沮丧,“没用的,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后门。”

苏晴没说话,她关掉了手电筒,似乎是为了节省电量。整个世界瞬间沉入彻底的死寂和黑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被擂得越来越急的鼓。我甚至能听到身边苏晴的呼吸声,平稳,但比平时略微急促一些。

我们谁也不说话,尴尬和恐慌在黑暗中发酵。她是我的领导,我是她的下属,这种清晰的权力结构在日常工作中为我们提供了安全的行为边界。可现在,这个边界在绝对的黑暗和孤立中变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安慰她,还是该像平时一样等待她的指令?

“陈默,”黑暗中,苏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你怕吗?”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过“铁娘子”会问出这样示弱的问题。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怕。苏主任,您呢?”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怕。”她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打破了我们之间那层冰冷的隔阂。我忽然觉得,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主任,而是一个和我一样,会害怕,会无助的普通女人。

“没事的,苏主任。”我鼓起勇气,安慰道,“老王发现我们一直不出去,肯定会过来看看的。最多……最多就是在这里待一晚上。”

“一晚上?”她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突然又亮了,光柱直直地打在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

“别动。”苏晴命令道。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和权威。我僵在原地,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一步步向我走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在这死寂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像某种仪式的鼓点。

我看到她走到我面前,逆着光,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比我矮一些,此刻却给我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然后,我感觉肩膀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推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了一堆柔软而坚实的东西。是米袋。我一个踉跄,顺势坐倒在米袋堆上,扬起一阵细微的尘土。

我彻底懵了,心脏狂跳不止,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晴一只手撑在我身边的米袋上,俯下身,另一只手里的手电筒光柱从我的脸上移开,打在我们脚下的地面上,形成一圈昏黄的光晕。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雪花膏和烟草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喷在我脸颊上的温热气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情况?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我不敢相信,那个在整个粮食局都以冷酷和禁欲著称的“铁娘子”,会在此刻做出如此暧D昧而具有侵略性的举动。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腕却被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很凉,但力气却出奇地大,像一把铁钳。

“苏主任,你……”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沙哑。

她没有看我,而是侧着头,仿佛在倾听外面的动静。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一促一缓,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她缓缓地转过头,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半边脸的轮廓,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复杂,深邃,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她把我按在米大米袋上,身体又向我靠近了几分,嘴唇几乎要贴到我的耳廓。我能感觉到她头发丝扫过我脸颊时那种微痒的触感。

她用一种极低、极轻,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是解脱了的颤音,在我耳边说:“这下,求救无门了。”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我浑身一僵,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

我终于明白了她刚才问我“怕不怕”的真正含义。她害怕的,或许并不仅仅是被困住的处境本身。她害怕的,或者说,她期待的,正是这种“求救无门”的绝对孤立。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没有了粮食局的苏主任,没有了办公室的小科员陈默,没有了那些无形的社会规则和身份标签。有的,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被困在最原始、最直接的处境里。

她的那句话,不是绝望的哀叹,更像是一句卸下所有伪装的宣言。

我呆呆地坐在米袋上,任由她保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我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我想起小雅清秀的脸庞,想起我们对未来的规划,想起她如果知道我现在的情形会是怎样的暴怒和伤心。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和刺激的感觉,也像藤蔓一样从我心底悄悄蔓延开来。我不得不承认,在敬畏和恐惧之外,我对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人,一直隐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好奇和探究欲。而现在,她主动向我展示了她冰冷外壳下的另一面——脆弱、叛逆,甚至带着一丝毁灭性的疯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她按着我,俯视着我,我躺在米袋上,仰视着她。手电筒的光在地上投下一圈孤独的光晕,像一个舞台,而我们是舞台上仅有的两个演员,上演着一出无人观看的、充满了危险潜台词的默剧。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

终于,她松开了我的手腕,缓缓地直起身。那股压迫感瞬间消失了。她退后了两步,重新与我拉开了距离。

她再次将手电筒的光对准了自己的脸,让我可以看清她的表情。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落寞。她的眼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晶莹。

“吓到你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沙哑。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狼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我才应该害怕。陈默,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们嘴里那个‘铁娘子’,其实是个疯子?”

第3章 米袋上的秘密

苏晴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混乱思绪的某个阀门。我看着她脸上那抹苦涩的笑,看着她眼中那未曾散去的落寞,心中的恐惧和戒备,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

我从米袋上坐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不,苏主任,我没有那么想。”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微微愣了一下。她关掉手电筒,仓库再次陷入黑暗。但这一次,黑暗给我的感觉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这黑暗能将我们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也能将我们脸上复杂的表情都隐藏起来。

她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也找了一堆米袋坐了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不见彼此,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陈默,”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有些空灵,“你知道吗,我刚到粮食局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小两岁。”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我知道,她想说了。一个平时把所有心事都包裹在坚冰之下的人,一旦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契机,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话语,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而这个“求救无门”的仓库,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契机。

“那时候,我从粮食学校毕业,满脑子都是理想,想着要干出一番事业。可我一个年轻姑娘,分到这种全是男人的单位,你知道有多难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嘲讽,“他们不看你的业务能力,不看你的工作报告写得多好,他们只看到你是个‘女娃子’。开会的时候,他们讲着荤段子,互相递烟,把我当成空气。我提出一点不同意见,他们就笑,说‘小苏还是太年轻,太理想化’。我加班加点做出来的方案,到了他们手里,转头就成了他们的功劳。”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九十年代的机关单位,风气保守,论资排辈严重,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女性想要出头,要付出的努力和承受的压力,是男人的数倍。

“我能怎么办?”她继续说,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我只能比他们更努力,比他们更拼命。他们八点上班,我七点就到;他们五点下班,我加班到深夜。他们处理不了的烂摊子,我接过来处理;他们不愿得罪的人,我去得罪。为了让他们闭嘴,为了让他们正眼看我,我必须做到最好,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不能笑,因为他们会觉得我轻浮;我不能哭,因为他们会觉得我软弱。我得像个男人一样,不,我得比男人更强硬,更冷酷。”

她顿了顿,我听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的声音,然后是“咔哒”一声,一小簇火苗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她半边苍白的脸。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那点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慢慢地,他们开始怕我了。他们不再敢当着我的面讲荤段子,开会的时候也不敢再无视我。他们开始叫我‘苏主任’,背地里叫我‘铁娘子’。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尊重和权力,可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声悠长的叹息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烟草味,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我已经不知道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她终于说完了后半句,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每天戴着面具生活,回到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有时候照镜子,我都觉得镜子里的人很陌生。那个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女人,真的是我吗?”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我从未想过,那个在单位里呼风唤雨、让所有人敬畏的苏晴,内心深处竟然是如此的孤独和荒芜。我们只看到了她表面的风光和强势,却从未想过她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离过婚,你知道吗?”她突然问。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在局里是最高机密,没人敢公开谈论。我只是隐约听过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我前夫,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曾经很好。”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在回忆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他觉得我不像个女人,不像个妻子。他说,他回到家,感觉像是回到了单位,面对的还是一个领导。有一天,他跟我说,他累了,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会为他做饭,会对他笑,会跟他撒娇……会做一个正常的女人该做的一切。”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然后熄灭了。我知道,那支烟已经燃到了尽头,就像她那段无疾而终的婚姻。

“我们离婚了,很平静。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觉得很可笑。我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到头来,却因为自己‘不够女人’而被抛弃。”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声音,“从那以后,我就更不想笑了。我为什么要笑?笑给谁看?”

仓库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真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用我的沉默,陪伴着她的沉默。

我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次局务会议。那次会议讨论一个棘手的下岗职工安置问题,几个副局长和老资格的处长都互相推诿,谁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最后,是苏晴站了出来,条理清晰地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方案虽然可行,但势必会得罪很多人。当时,一个资格很老的副局长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苏还是有魄力啊,巾帼不让须眉。不过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我们男人来吧,别让你一个女同志为难。”

那句话听起来是体谅,但语气里的轻慢和 condescension 谁都听得出来。我记得,当时苏晴就坐在我对面,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岗位职责,不分男女。”

那一刻,我只觉得她很酷,很强大。但现在回想起来,在她那张平静的面具之下,该是怎样翻涌的屈辱和愤怒?

“对不起,陈默。”不知过了多久,苏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歉意,“跟你说这些,是不是觉得很烦?”

“没有,苏主任。”我立刻回答,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大,“我……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用说什么。”她轻声说,“我只是……太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今天被困在这里,突然觉得,什么苏主任,什么铁娘子,都是狗屁。我就是一个被锁起来的、等着人来救的倒霉蛋。”

她爆了一句粗口,这让我感到无比的震惊,但随即又觉得无比的真实。这才是卸下了所有盔甲的她。

“刚才……对不起。”她又说,“我不是想对你怎么样。我就是突然觉得很绝望,也很……解脱。我想看看,如果我不是那个苏主任了,会发生什么。我想看看,一个男人,在面对一个‘疯了’的女上司时,会是什么反应。结果,你比我想象的要……要好。”

我不知道她最后那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没有趁人之危?还是说我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她的话锋又是一转。

“羡慕我?”我感到不可思议,“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个没钱没房的小科员。”

“你年轻,你有未来,你有……一个爱你的、会为你着急的姑娘在等你。”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我无法想象的向往,“你现在肯定在想她吧?她一定急坏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的,小雅。从被困住到现在,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她的影子。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影子被苏晴的倾诉冲淡了。此刻被她提起,愧疚感像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我没有回答。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第4章 另一个世界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感觉外面的世界已经离我们非常遥远。这个尘封的仓库,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没有上下级,没有世俗的眼光,只有两个被困的灵魂,在黑暗中坦诚相对。

苏晴的倾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间那扇紧锁的门。当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铁娘子”,我也就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小科员陈默。我们之间的对话,开始变得平等而自然。

“苏主任,喝口水吧。”我从我的帆布公文包里摸出了我的军用水壶。这是我爸给我的,每次出门我都习惯带着,里面总是灌满了凉白开。

黑暗中,我听到她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她略带惊讶的回答:“你还带了这个?”

“习惯了。”我摸索着把水壶递过去。黑暗中,我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她的手依旧很凉,但不像刚才那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而是柔软的,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我们都像触电一样,迅速地收回了手。水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尴尬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我俯下身,在地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水壶。我拧开盖子,重新递给她:“给。”

这次她接了过去。我听到她小口喝水的声音。

“谢谢。”她把水壶递还给我。

“你饿不饿?”她问。

我这才感觉到,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从中午到现在,我只吃了一碗面条。我摇了摇头,才想起她看不见。“还……还好。”

“我这里有东西。”她说。

我听到一阵塑料纸的摩擦声。她再次打开了手电筒,光线没有照向我,而是照亮了我们之间的一小块空地。她从她那个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她打开手帕,里面是两块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很硬的点心。

“这是我妈给我做的茯苓饼,她总怕我不好好吃饭,胃会坏掉。”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有点硬了,将就着吃吧。”

她把其中一块递给我。我接过来,那块茯苓饼带着她手上的余温。我看着她,在手电筒昏黄的光晕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了平日里的凌厉线条。她低着头,小口地啃着那块干硬的点心,动作很斯文。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口地吃起来。茯苓饼又干又硬,没什么味道,还有点硌牙,但我却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特别的东西。我们分食着这块点心,就像在进行某种古老而庄严的仪式。

“你和你女朋友,感情很好吧?”她一边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想起小雅,想起她明亮的眼睛和生气的样子。我想起我们一起在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想起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畅想未来,想起我们为了省钱,一碗兰州拉面也要分着吃。那些画面,曾经是那么的清晰和温暖,但在此刻,却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有些模糊。

“嗯,挺好的。”我回答,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我们准备年底就结婚。”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对小雅的愧疚。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叛徒。我明明身处险境,最应该思念的人是她,可我的心思,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身边这个刚刚向我展示了她内心世界的女人占据了。

“结婚好。”苏晴说,她已经吃完了那块点心,正用手帕仔细地擦着手指,“有了家,人就有了根。”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羡慕。我忽然意识到,她所说的“家”,可能正是她拼尽全力去追求,却最终失去的东西。她赢得了整个世界,却输掉了一个可以让她卸下盔甲、安心停泊的港湾。

“苏主任,”我鼓起勇气,换了个话题,“我一直很好奇,您……您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狠?”

她抬起头,看着我,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照着她的脸,让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狠?”她咀嚼着这个词,“如果我不对自己狠一点,就会有别人对我狠。陈默,你还年轻,你不懂。在这个单位里,你以为你每天勤勤恳恳地写材料、跑腿,就能安稳地过一辈子吗?”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继续道:“你没背景,没靠山,就像一棵长在路边的小草,谁都可以踩一脚。你的善良和本分,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软弱和无能。今天他们可以让你加班,明天他们就可以抢你的功劳,后天他们就能把你下放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你信不信?”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剖开了我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现实。我当然知道单位里有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和不公平,但我总抱着一种天真的想法,觉得只要我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麻烦就不会找到我头上。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下意识地问,此刻,我完全忘记了我们是被困的状态,而是像一个迷途的学生,在向老师请教。

“怎么办?”她冷笑了一声,“要么,你就找个大树靠着。要么,你就让自己变成一棵大树。甚至……变成一把斧子。”

“斧子?”

“对,一把谁都不敢轻易招惹的斧子。”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又恢复了那个“铁娘子”的神采,“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你要让他们怕你。只有他们怕你了,才会尊重你。”

这番话彻底颠覆了我二十多年来形成的价值观。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他们从小教育我的,是与人为善,是吃亏是福。但在苏晴的口中,这些品质都成了致命的弱点。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了那次局务会议。那次,那位副局长用那种轻慢的语气跟她说话后,会议休息的时候,我看到苏晴一个人站在走廊的窗边。她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无比的单薄和孤单。我当时离她很远,但我能感觉到,她那看似平静的身体里,蕴藏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下午会议继续,讨论到最后,那位副局长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纰漏,需要一大笔资金去补救。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苏晴突然发言,说她可以从她负责的条线里,协调出一部分资金,但前提是,那个下岗职工安置的难题,必须全权交给她来处理,任何人不得干涉。

她的这个提议,既解了那位副局长的围,又拿到了她想要的权力,还顺便把最难啃的骨头揽到了自己手里,展现了自己的担当。一石三鸟,干脆利落。我记得,那位副局长当时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憋得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那天起,再也没人敢在明面上小看她。

现在想来,她不是生来就是一把斧子,而是被逼着把自己磨成了斧子的形状。每一次被轻视,每一次被排挤,每一次不公正的待遇,都在她身上刻下了一道痕迹,最终将她打磨得如此锋利,如此坚硬。

“陈默,”她看着我,目光灼灼,“你是个好孩子,本质不坏,也聪明。但是太软了。在这个地方,太软的人,是会被吃掉的。”

“我……”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她摆了摆手,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想教你学坏。我只是想告诉你,保护好自己。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那个等着你回家的姑娘。”

提到小雅,我的心又是一紧。

“我们会被发现的,对吧?”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祈求。我突然发现,我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隐秘的念头,希望这个“另一个世界”能持续得更久一些。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恐慌和罪恶。

苏晴沉默了。她拿起手电筒,照了照仓库的顶棚,光柱在积满灰尘的房梁上缓缓移动。

“会的。”过了很久,她才说,“天亮了,就会有人来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这平静里,听出了一丝和我一样的,淡淡的失落。

第5章 黎明前的对话

后半夜,气温降了下来。仓库里像个巨大的冰窖,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钻进我的骨头缝里。我把帆布公文包抱在怀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苏晴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我猜她也一定很冷。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和一条西装裙,在这样的环境里,肯定比我更难熬。

“苏主任,你……你冷不冷?”我忍不住问。

黑暗中传来她的一声轻哼,像是在强忍着什么。“还行。”声音有些发颤。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我摸索着走到那堆我们盘点过的粮食旁边,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用来盖粮食的帆布。我费力地把帆布的一角扯了下来,它又厚又重,上面积满了灰尘,散发着一股油腻的霉味。

我抱着这块帆布,走到她身边。“苏主任,这个……这个能挡挡风。”

她没有作声。我把帆布递过去,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冰凉得像一块铁。我没有像之前那样触电般缩回,而是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你的手好凉。”我说。

她似乎想把手抽回去,但挣扎了一下,就没再动了。她的手在我温暖干燥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那么冰冷。我无法把这只手和那个在会议上拍着桌子、指点江山的“铁娘子”联系在一起。

我把帆布披在她身上,然后又回到我原来的位置坐下,也扯过帆布的一角,把自己裹住。我们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但因为盖着同一块帆布,感觉上像是被连接在了一起。

“谢谢。”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

“不客气。”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之前不同,不再有尴尬和紧张,而是多了一种奇异的、相依为命般的温情。帆布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也仿佛隔绝了我们各自内心的孤单。

“陈默,”她忽然说,“如果……如果今天和你一起被困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女朋友,你会怎么样?”

我愣住了。这是一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

“我……”我脑海里浮现出小雅的脸。如果和小雅被困在这里,我大概会很着急,会想尽一切办法砸门,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安慰她,告诉她别怕,一切有我。我们会依偎在一起,说着情话,度过这漫长的一夜。那会是一种甜蜜的煎熬。

可是,那样的场景,为什么在此刻想起来,却感觉那么遥远,甚至有点不真实?

“你会保护她,对不对?”苏晴替我说了下去,“你会把她护在身后,会把唯一的外套给她穿,会把最后一口水分给她喝。你会告诉她,天亮了就没事了。”

她的描述,让我脸上阵阵发烫。因为我发现,我刚才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些。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和小雅在一起,可能会很“闹”。她会哭,会抱怨,会不停地问“怎么办”,而我需要花光所有的力气去安抚她。

这个想法让我对自己感到无比的鄙夷和厌恶。

“你是个好男人,陈默。”苏晴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小雅跟了你,是她的福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伪君子,被她当众揭穿了虚伪的面具。我明明享受着此刻和她之间这种平静而深刻的交流,心里却还要背负着对另一个女人的忠诚。

“苏主任,”我艰难地开口,“您……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问的是她个人,而不是她的工作。

她沉默了。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到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打算?”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就这样,一直到退休。也许……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离开?”

“嗯,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飘渺的向往,“开个小书店,或者花店,每天就看看书,养养花,不用再跟人勾心斗角,不用再戴着面具做人。”

这个画面,和她“铁娘子”的形象反差太大了,以至于我一时间无法想象。苏晴,开一家花店?那个每天在文件和会议中冲锋陷阵的苏主任,会愿意每天与那些娇嫩的花草为伴?

“那样的生活,也挺好的。”我说。

“好?”她反问,“也许吧。但可能……也很无聊。”

我明白了。她就像一只在天空翱翔了太久的鹰,即使向往地面上的安宁,却也早已离不开那种搏击长空的快感和孤独。她的野心和能力,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囚笼。

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童年,聊她的大学。我跟她讲我小时候掏鸟窝、下河摸鱼的趣事,她给我讲她在大学辩论会上如何舌战群儒。我们聊得越多,我越发现,我们之间看似遥远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远。我们都渴望被理解,都对未来感到迷茫,都在这个看似庞大的世界里,感到过微小和无力。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认识她已经很多年了。我试着在脑海里想象,如果我要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告诉我的好朋友,单位司机班的老王,或者我的发小李胖子,我该怎么说?

“嘿,我跟苏主任被锁在仓库里了。”

“哦?那你们没发生点啥?”他们一定会这样挤眉弄眼地问。

发生点啥?我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们只是坐着聊了一夜天,分了一块干硬的点心,盖了同一块脏兮兮的帆布。这其中没有任何可以付诸于言语的刺激情节,但它在我内心引起的震动,却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强烈。

我根本无法向他们解释,苏晴是怎样从一个符号化的“铁娘子”,变成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哭的女人。我也无法解释,我自己又是怎样从一个胆怯的下属,变成了一个可以和她平等对话,甚至想要去保护她的男人。

这种感觉太私密,太复杂,它只属于这个仓库,只属于我和她。一旦说出口,就会变味,就会被庸俗化,被误解。

我忽然明白了苏晴之前说的“求救无门”的另一层含义。我们不仅在物理空间上求救无门,在精神世界上,同样求救无门。没有人能理解我们此刻的处境和心情,除了我们彼此。

天,好像快亮了。

我能感觉到,从那几个高高的天窗里,透进来的光线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深邃的、带着一丝微光的藏蓝色。仓库里那些巨大的米袋山,也显现出了模糊而庞大的轮廓。

“天快亮了。”我说。

“嗯。”苏晴应了一声。

我们之间的谈话停止了。仿佛随着黑暗的褪去,那个属于我们的“另一个世界”也即将终结。魔法,就要消失了。

她把披在身上的帆布拿了下来,叠好,放在一边。我也默默地做了同样的事情。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当那扇大门被打开的时候,我们就要变回原来的苏主任和陈默。

“陈默,”她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黎明前微弱的光线,让我能大致看清她的脸。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像两颗在晨曦中闪烁的星辰。

“记住我今晚跟你说的话。”她说,“不是作为一个领导,而是……作为一个朋友。”

“朋友”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我心脏猛地一跳。

“还有,”她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忘了我今晚的样子。明天开始,我还是那个‘铁娘子’。你,也还是那个需要更加努力的小科员。明白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对我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不带任何嘲讽和客套,只是一个纯粹的微笑。那个微笑,像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仓库,也永远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第6章 门开之后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从深蓝,到灰白,再到泛起鱼肚白。仓库里的景物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些堆积如山的米袋,墙角蜘蛛网上的露珠,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和苏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并排坐在米袋上,静静地看着光线从天窗里投射进来,在地上画出几道越来越明亮的方格。我们像两个即将告别一场盛大演出的演员,等待着幕布的落下。

“哐当——”

外面传来一声金属的碰撞声,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哒”声。

我们两个同时浑身一震,猛地站了起来。是老王!他终于来了!

得救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更加强烈的、难以名状的失落。我知道,我们的“另一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终结了。

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被人从外面缓缓拉开。刺眼的阳光像一把利剑,猛地刺了进来,我和苏晴都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门口站着司机老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仓库的管理员。老王一脸焦急,看到我们,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哟我的苏主任!陈默!你们怎么在里面啊?我昨晚等到半夜,以为你们自己回去了,打电话到局里和你们家里,都说没回去,可把我给急死了!这一大早我就赶过来了!”

仓库管理员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门怎么自己锁上了?这老式弹簧锁就是不靠谱,风一吹就……”

苏晴已经恢复了她办公室主任的姿态。她放下挡着眼睛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门坏了,找人来修。我和陈默盘点了一夜,现在要回局里。”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清冷干脆的声线。仿佛昨天晚上那个在我面前流泪、倾诉、分享心事的女人,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哎哎,好,好,车就在外面!”老王连忙点头哈腰。

苏晴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她的背挺得笔直,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又是那种熟悉的、充满节奏感的“哒、哒、哒”声。

我跟在她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走出仓库的那一刻,外面新鲜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里,我却感觉一阵窒息。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们一前一后地上了吉普车。老王一边开车,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描述他昨晚是怎么到处找我们,怎么担心我们出了意外。

“行了,老王。”苏晴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好好开车。”

老王立刻噤声了。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坐在后座,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看苏晴。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精致的雕像。

我们之间,仿佛又隔了一道无形的、比仓库那扇铁门还要坚固的墙。

昨晚的一切,那些对话,那个拥抱,那块分着吃的茯苓饼,那块共同披过的帆布……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不是原点。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回到局里,我们被困仓库一夜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充满了暧昧的猜测和探究。几个平时关系好的哥们儿把我拉到角落,挤眉弄眼地问:“可以啊陈默,跟‘铁娘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感觉?她没把你给吃了吧?”

我只是勉强地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们只是聊了一夜的人生和理想吧?他们不会信的,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赶紧回家给你女朋友报个平安吧,她昨晚都快把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了。”

我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小雅。我赶紧跑到传达室,给纺织厂的会计科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是小雅的同事。“小雅今天请假了,听说你昨晚没回家,她担心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今天一早就回家去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疼又愧。我挂了电话,立刻骑上我那辆破旧的“永久”自行车,疯了一样往小雅家赶。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苏晴的脸和小雅哭肿的眼睛交替出现。一边是深刻而危险的灵魂共鸣,一边是平淡而真实的世俗情感。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我赶到小雅家时,她正坐在床边发呆,眼睛果然又红又肿。看到我,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上来用拳头捶我的胸口。

“你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以为你出事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紧紧地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香味,心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小雅,对不起……我们单位临时有急事,去西郊仓库盘点,门被锁上了,出不来……”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所有关于我和苏晴之间对话的细节。在我的描述里,我们只是被困住了,然后坐在那里,焦急地等了一夜。

小雅听完,哭声渐渐停了。她抬起头,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半信半疑地问:“就……就这样?你们俩,一男一女,在一个黑屋子里待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能发生什么啊?”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老公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那是谁啊?那是‘铁娘子’苏主任!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别的心思。”

听我这么说,小雅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她擦了擦眼泪,嘟着嘴说:“谅你也不敢。不过那个苏主任也真是的,干嘛非要拉着你加班?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抱着她,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我说谎了。我对这个我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女人,撒了生平第一个弥天大谎。而且我知道,这个谎言,我将要背负一辈子。

从那天起,我和苏晴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在单位里,我们严格地遵守着上下级的本分。她对我,似乎比以前更加严厉了。我的报告,她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我办的每一件事,她都会亲自过问。稍有差错,她就会在办公室里毫不留情地批评我。

同事们都幸灾乐祸,说我肯定是那晚得罪了“铁娘子”,现在被穿小鞋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她这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我,也保护她自己。她要用这种绝对的疏远,来抹去那个夜晚留下的所有痕迹,来向所有人证明,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我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从不辩解。每次被她训斥,我都会低下头,恭敬地说:“是,苏主任,我马上改。”

只有在四下无人,我们偶尔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的目光才会有短暂的交汇。在那一瞬间,我能从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极深极复杂的、只有我能懂的情绪。然后,我们会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迅速地移开视线,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那个夜晚,像一个我们共同拥有的、不能说的秘密,被我们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它是一道看不见的伤疤,也是一条斩不断的线,将我们两个看似无关的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永远地连接在了一起。

第7章 无声的余波

日子像水一样,波澜不惊地流淌。我和小雅的婚事,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提上了日程。我们开始看家具,选婚纱,商量着婚礼的细节。小雅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每天都兴高采烈地拉着我讨论,该请哪些客人,该买什么样的喜糖。

我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未婚夫角色,对她百依百顺,尽量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纯粹了。

我开始失眠。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尘土飞扬的仓库,那堆柔软而坚实的米袋,还有苏晴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求救无门”,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她冰凉的手,想起她苦涩的笑,想起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雪花膏和烟草的独特气息。

这些记忆,像一部黑白电影,在我脑中反复播放。我越是想把它关掉,画面就越是清晰。

我和小雅之间,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痕。有一次,我们为了买什么样的沙发而争吵。她想要一套时髦的皮沙发,我觉得太贵,而且不实用,不如买一套结实的木沙发。

“陈默,你怎么回事啊?”小雅很不高兴,“结婚一辈子就一次,买套好点的沙发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都听我的。”

我无言以对。是啊,以前我都会听她的。可是现在,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开始觉得,那些表面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

“皮沙发坐着不舒服,冬天还冰屁股。”我固执地说。我想起了在仓库里,我和苏晴坐在米袋上的感觉,那是一种粗糙、朴素,却又无比踏实的感觉。

“你就是舍不得花钱!”小雅的眼圈红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又是这句话。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很陌生。我们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说着最亲密的话,但我们的灵魂,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不懂我,就像白天的我不懂夜晚的苏晴一样。

那次争吵,最后以我的妥协告终。我们还是买了那套昂贵的皮沙发。但从那以后,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单位里,我和苏晴依旧保持着那种刻意的、冰冷的距离。她升职了,成了局里最年轻的副局长,分管业务。她变得更忙,也更冷了。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即使在会议上碰到,她也只是公式化地点点头,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不带任何停留。

仿佛那个仓库里的夜晚,真的只是一场梦。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我因为一份报表的数据出了错,被苏晴叫到她的新办公室。那间办公室比以前宽敞明亮了许多,红木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盆文竹,给这间严肃的屋子增添了一丝生气。

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言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犀利。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

“这么简单的数据都会搞错,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不想干了就早点说!”她把报表“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我看到,那盆文竹的叶子,因为她拍桌子的震动,而轻轻地颤抖着。

就在我以为这场暴风雨永远不会停歇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陈默,”她的声音放缓了,恢复了那天晚上在仓库里的音调,“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窗外的雨幕,眼神悠远而落寞。“我让你保护好自己,不是让你变成一个木头人。工作上的事,要用心。你最近……状态很不好。”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又酸又胀。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的敷衍,知道我的魂不守舍。她用这种严厉的方式,其实是在提醒我,敲打我。

“对不起,苏局。”我低下头,声音沙哑。

“别跟我说对不起。”她说,“你应该对你自己,对你那个姑娘说对不起。”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是局里新分的最后一批福利房的名额申请表。我帮你争取到了一个。下个月,你就可以拿到钥匙了。”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房子是天大的事,局里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轮不上,我一个刚来没几年的小年轻,怎么可能?

“苏局,这……我……”我语无伦次。

“这是你应得的。”她打断我,语气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你 半年的加班和工作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填好表,交到后勤去。出去吧。”

我拿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如千斤的信封,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她的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侧脸的轮廓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无比孤单。

我明白了。这是她给我的,最后的礼物。也是她斩断我们之间那条最后丝线的,最决绝的方式。她用一套房子,买断了那个夜晚的恩情,也把我,彻底地推回了属于我的那个世界。

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剩下纯粹的、再无瓜葛的上下级关系。

我拿着那份申请表,在雨中站了很久。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但我却感觉不到。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8章 那袋大米

拿到房子钥匙的那天,小雅高兴得像个孩子。她拉着我在那套两室一厅的毛坯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兴奋地规划着哪里放沙发,哪里放电视,哪里要挂我们的结婚照。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告诉自己,陈默,这才是你的人生,这才是你应该拥有的幸福。那个仓库里的夜晚,只是一段意外的插曲,一个不该存在的梦。现在梦醒了,就该把它彻底忘记。

我们很快就结了婚。婚礼办得很热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都来了。苏晴也来了,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裙,作为领导上台讲了几句话。都是一些官样的祝福,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她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我手里,跟我握了握手,说了一句“新婚快乐,陈默”,然后就提前离席了。

她的手,依旧是凉的。握手的那一瞬,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琐碎。小雅很快就怀孕了,辞掉了工作,专心在家养胎。我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照顾她。我们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对普通夫妻一样,为了柴米油盐,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而奔波。

我很少再见到苏晴。她升得很快,不久之后就调去了省里,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只是偶尔,我会在省台的新闻里看到她的身影。镜头里的她,总是那么的干练、从容,永远都是一副无坚不摧的“铁娘子”模样。

我知道,她已经把自己,彻底活成了一把锋利的“斧子”。

几年后,粮食局改制,我厌倦了机关里一成不变的生活,辞职下了海,和一个朋友合伙做起了粮油生意。生意不好不坏,足够养家糊口。我们搬离了单位分的房子,在市郊买了一套更大的商品房。

我和小雅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被磨合成了一种亲情。我们不再有激烈的争吵,也很少有浪漫的惊喜。我们是孩子的父母,是家庭的合伙人,是彼此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以为,那个年的夏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彻底封存了。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从批发市场进了一批新米回来,工人们正一袋一袋地往我的仓库里搬。我站在仓库门口,指挥着他们码放。阳光从仓库大门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新米的清香和麻袋的粗糙气味。

一个工人不小心,一袋米从肩膀上滑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米袋破了个口子,白花花的大米流了一地。

我看着那堆柔软而洁白的米,看着那只破了口的麻袋,整个人突然就僵住了。

那一瞬间,时空仿佛发生了扭曲。我又回到了那个昏暗、尘封的西郊旧仓库。我又看到了那个俯下身,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女人。我又听到了她在我耳边,用那带着一丝解脱和颤音的、极低的声音说:

“这下,求救无门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的眼睛瞬间就湿了。

“陈哥?陈哥?你怎么了?”旁边的伙计推了我一把。

我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我看着眼前的阳光,看着忙碌的工人,看着这个属于我的、堆满了财富和希望的仓库。

“没事,”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就是……眼睛里进了点灰。”

我转过身,不敢再看那袋破了的大米。

我走到仓库外,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我下海之后才养成的习惯。我学着记忆中她的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飘得很远。

我不知道苏晴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有没有找到那个可以让她卸下盔甲的港湾?她有没有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那个被困的夜晚,想起那个胆怯而天真的年轻科员?

我不知道。也许,她早已把我,连同那个夜晚,一起从她的记忆里删除了。

但我知道,我永远也忘不了。

那个夜晚,她没有教我如何去爱,却教会了我什么是孤独。她没有给我任何承诺,却让我窥见了一个成年人世界里,最真实、最残酷也最动人的一面。

她把我按在米袋上,让我看到了地狱的边缘,也让我触摸到了天堂的微光。她让我明白,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间“求救无门”的仓库,里面关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渴望被理解的自己。

很多年后,我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陈默,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挣扎的苏晴。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被生活磨砺成了另一副模样。

但每年夏天,当我闻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谷物在阳光下暴晒的气味时,我还是会想起她。

想起年,那个被困在米袋、灰尘和共同的秘密里的,漫长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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