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掠爱100天完整版(夕羽落)最新章节_总裁掠爱100天完整版全文免费阅读_书香小说网
摘要:小说:女弟子修为低下,废材小伙仅用一招,竟令对方实力瞬间飙升他披甲出关那日,把和离书塞进我手里。“此去刀口舔血,若回不来,你别为我误尽芳华。”前世我捧着那张薄纸,只当这是他最温柔的深情。毕竟他曾说,…小说:女弟子修为低下,废材小伙仅用一招,竟令对方实力瞬间飙升
他披甲出关那日,
把和离书塞进我手里。
“此去刀口舔血,
若回不来,你别为我误尽芳华。”
前世我捧着那张薄纸,
只当这是他最温柔的深情。
毕竟他曾说,
世间至爱,是肯放手。
后来边关烽火连月,
却迟迟听不见他的死讯。
我便在长安的旧院里,
一日一日把青丝等成白雪。
直到我病得只剩一把骨头,
才从行商口中听见真相。
他早已在塞外另筑爱巢,
儿女绕膝,笙歌彻夜。
原来我枯守的半生,
在他眼里不过一场笑话。
1
重来一回。
陆行还是挑在出征前三日,把和离书放到我掌心。
“阿柯,这一仗凶多吉少,我不愿你守着空房到老。”
他眸色深深,仿佛碎玉浮光。
“正因舍不得,才给你海阔天空,你值得更好的归宿。”
我望着这双含情目,辨不出是蜜意还是糖衣。
他天生桃花眼,看块石头都像含情脉脉。
嘴里抹蜜,舌尖生花。
若非如此,我当年怎会一眼沦陷?
忆起前世,他马革裹尸,音讯全无。
忆起我,独守空闺,从青丝等到白发。
“夫君……”
我低声唤他。
此刻于我,已隔整整二十年光阴。
我由二十望到四十,油尽灯枯。
如今再见这熟悉眉眼,心中却只剩不甘。
指间那张薄纸抖得几乎碎裂。
“我愿随你赴边关,苦累不惧。”
前世他笑我金枝玉叶,去了也是累赘。
“我绝不拖累夫君半步。”
陆行苦笑,揉乱我发髻。
“可我会分心。”
“可是我……”
“没有可是,我的阿柯该留在京里,日日欢喜。”
我在他面上寻不着一丝破绽。
仿佛句句真心,字字为我。
此刻,我忽然想知道。
前世陪他埋骨沙场的女子。
究竟是旧情复燃,还是患难生情。
无论哪一种,都衬得我像个笑话。
念及此处,胸口再泛不起前世那种撕裂的痛。
只余凉飕飕的怨气绕身。
“唉——”
他展臂将我搂进怀里。
下颌抵在我鬓边,长叹如风。
“午后我与同僚饯行,夜里你先睡,我尽早归。”
言罢,吻落眉心。
他转身,衣角掠残阳,匆匆而去。
我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里静得可怕。
没有泪,没有哭喊。
趁日头尚高,我拢裙出门。
揣着和离书,赶在衙门散值前落印。
星子铺满夜幕时,他醉醺醺回府。
我早已携嫁妆登车远去。
“阿柯?”
他望着空空的卧房,酒醒三分。
按了按发胀的额角。
抓住路过的嬷嬷急声问:“夫人呢?”
嬷嬷一脸茫然。
“爷已与夫人和离,夫人午后便带嫁妆走了。”
“……什么?连嫁妆也……”
2
我本是江南首富家的独女。
十里红妆压得江船都沉了两寸,京里小官看了怕要咋舌。
前世我偏偏看中陆行。
他每次披甲离京,总把粮饷哭得分外寒酸。
我便把金珠玉器一箱箱抬去当铺,只求他早日踏雪归来。
后来捷报果真传入绣户。
他却说胡马窥边,自请驻守孤城。
我欲千里相随,却被陆家婶娘挡在府门。
“娇滴滴的姑娘去了只会添乱,省省吧。”
自此我日日倚窗,咳得帕子透红。
哥哥从余杭策马赶来时,我已油尽灯枯。
随行老郎中按脉后连连跺脚。
“好歹毒的心肠,竟用慢毒熬了你二十年,小姐才四十啊。”
话音未落,我喉头腥甜,眼前便黑了。
3
那年,陆行初披甲北上,信鸽日日落我窗前。
他写山可崩、地可裂,方敢与我绝。
又写众里寻我千百度,回头却见我倚灯而立。
偶提塞外风如刀,沙如沸,一口能呛半碗尘。
我心疼得像被针戳,便把哥哥送来的银票兑成箱箱粮草,连夜押往雁门关。
自己啃咸菜喝白水,也觉甘之如饴。
谁料……
陆行拿我的嫁妆筑起战功,封侯拜将,娇妻美妾环膝,成了百姓口中的神。
而我四十岁那年咳血而亡,世人却只叹我痴情可鉴。
陆家巷口竖起一座贞节牌坊,白得刺眼。
我还对气到呕血的哥哥笑:有我这样的妹子,是你福气。
福气?
分明是债。
当年我猪油蒙心,违了爹爹指腹之约,死活要嫁陆行。
爹爹震怒,当场把哥哥收作义子。
我空等陆行,从青丝到白头。
哥哥亦空等我,从少年到白眉。
前世听说我和离,他托人捎来一封小心翼翼的信。
“柯柯,江南春深,我熔银嵌水晶,雕了一张牡丹榻,放在花影里,你归来,我护你一世安稳,可好?”
我回他。
“哥哥,我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你快娶个好姑娘过日子吧。还有……京中风言风语,你别再来了。”
那之后,他再无片纸只字。
也未再踏进京城半步。
直到我病榻沉疴,他才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4
拜别旧尘,我拖着那几口描金箱奁出了左将军府,却没有回江南找哥哥。
哥哥光风霁月,我满身泥淖,怎敢再去污了他的清净。
况且在我心里,他始终是兄长,从未生出别的念头。
若只因在外头尝遍辛酸便回去躲他羽翼下,那才真叫折了他的颜面。
至于陆行……
我用尽那些陪嫁银子,买下了朱雀大街背后整条幽巷的宅院。
次日天未亮透,他已循迹而来。
此时箱底只剩碎银几两,我正坐在最精致那处小院里,慢悠悠荡着秋千。
此生我的银子,再不会为他添半寸砖瓦。
前生的债,也该一笔一笔讨。
只我生来愚钝,眼下能想到的,唯有先把银子花个干净。
“阿柯,为夫寻了你一宿。”
他站在垂花门下,眼底泛青,声音低得似怕惊飞檐雀。
“你怎能一句话不留就离开?”
我仍在秋千上晃,连眼尾都未抬,只吩咐刘嬷嬷。
“后院岂容外男擅闯?姑娘家的清誉还要不要?”
刘嬷嬷愣了愣。
“可那……那是前姑爷。”
我声音淡淡。
“前姑爷便等于陌路,既是陌路,便是外男。”
陆行脸色瞬间发白。
“阿柯,你……动气了。”
他急步欲近。
我跳下秋千,连退三步,冷眼相对。
“你曾说我值得更好的人,既如此,往后莫再出现,省得耽误我另觅良配。”
他怔在原地,满眼茫然。
“阿柯,你明知我情非得已。”
他抬手欲抚我面颊,我侧首避开,他的指尖只抓到一缕风,神情霎时灰败。
那双眼盛满凄色,倒像是我负了他。
可明明两次都是他将我抛下。
我静静望着他。
“别再自称‘为夫’,和离书已签,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他苦笑一声。
“我虽放你和离,却没允你离府,再过两日我便要北上,这两日只想陪你重走旧路,再温旧梦……”
“旧梦于我,皆是刀割。”
前尘历历,他曾牵着我的手,踏遍京城巷陌。
每到一处便细细回忆,叫我把痛楚反复咀嚼。
却死活不肯带我同行。
后来我站在城楼,看他旌旗远去,哭到失声。
再后来,我抱着他留下的玉镯,独自踏遍旧街。
一遍遍用褪色的记忆凌迟自己。
直至病骨支离。
而每次想追去边关,总无故大病。
呵。
我望着眼前满目怆然的他,声音薄凉。
“如今我只求各生欢喜,请即刻离开,我院子不迎旧人。”
“阿柯……”
他低低唤我,周身阴郁竟比我更深。
“你是否悔了?悔当初选了我,没选你那好哥哥?”
忆起前世独守空闺的凄凉,我轻轻点头。
“是悔,却与哥哥无干。”
当得知他在边城早已儿女绕膝,悔意如潮,瞬间淹没我。
胸臆间血气翻涌。
我俯身呕出一口猩红。
……
“果然……”
5
他脸色惨白,望我如望断崖,身子晃了晃,像随时要倒。
眸子里的痛碎成冰渣,竟不像装的。
忽地,他低低笑出一声。
“你心里还惦记着他吧?不然为何此刻还要护他?求不得的,才最金贵。”
那笑里淬了毒,刺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抬手直指门外,声音比霜还冷。
“休拿你那点肚肠揣度我!走!我这院小,容不下你这尊佛。”
他愣在原地。
大约想不通,昨日还答应随他远赴边关的我,怎转眼翻脸。
可他骨子里仍是傲的。
终究红了眼,拖着满身苍凉往门外去。
却在门槛处蓦地停步,背影像被风吹散的残旗。
他回头,神情忽然静得可怕。
“阿柯,若你反悔,今夜之前回陆府,我等你。过时不候,这是最后一次。”
话音落下,人便决绝而去。
刘嬷嬷一脸糊涂。
“小姐,前姑爷这话啥意思?”
我摇头,只盯着那背影,胸口闷得发疼。
悔意早把我淹没。
悔当初一意孤行嫁陆行,气得父亲差点把我逐出家谱。
悔千里迢迢从江南到京城,把乡音都走丢了。
更悔父亲病重那封急信,等我赶回,只剩黄土一抔。
我枉为人女。
可笑我赔上所有,换来的又是什么?
他张口便是深情。
既深情,为何把我晾在京城,另娶佳人?
若无情,又何必理直气壮伸手向我要银子?
我甚至怀疑,和离后他准我留府,原是想攥住我。
攥住我,便是攥住兄长。
攥住江南大半银脉……
既如此,他为何又递来和离书?
难道是因那女子不肯屈居妾室?
嘴上说放我生路,暗里却层层罗网。
那一刻,我只觉他脏得让我作呕。
今生趁他出府买醉,我连夜卷铺盖逃了。
我怕再慢一步,又跌回前世的笼子。
前世我蠢,明明握着和离书,却未去衙门落印。
名分上,到死还是他陆家人。
他给我的,不过一纸成全他美名的废纸。
6
我原以为,一刀两断便能与陆行再无瓜葛。
银钱分文不给,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终究是我把人心想得太浅。
他前脚离府,后脚市井便沸反盈天。
“听说了么?陆夫人算出将军此行九死一生,竟抢先和离,卷了嫁妆跑啦。”
“女人凉薄至此,倒也合了那句大难临头各自飞。”
“哼,名门闺秀哪做得出?商户女就是商户女,亡国恨都不知,光会唱后庭花。”
……
刘嬷嬷挎菜回府,正见门口堆满秽臭恭桶,脸霎时比锅底还黑。
“小姐,外头嘴碎得能杀人,竟说你与人暗通款曲,要沉你猪笼呢!”
我立在窗畔,静看日影一寸寸移,半句不应。
嬷嬷愈发惶惶。
“要不求求前姑爷,让他出面说句公道话?”
我淡声截断:“不可。”
“为何呀?再拖下去……”
嬷嬷曾亲眼见清白姑娘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
世道本就偏,被休的富妇更是众矢之的。
我转身,目光笔直望进她眼底。
“因为这些话,正是陆府放出来的。”
嬷嬷惊得冷汗直下。
“怎会?前姑爷向来敬重小姐,定是下人乱嚼舌根。只要小姐开口,他必会澄清。”
我低低一叹,为前世的我哀其不幸。
原来我上一世被捏得死,身边人却连刀口都辨不出。
“他若真敬我,不用我去求;若他有心设计,便是等我低头。”
嬷嬷仍是一脸懵。
我轻道:“再等一日,看他出不出面。”
嬷嬷似懂非懂,连连点头。
“对!前姑爷定不会让小姐受屈,老奴这就去炖燕窝压压惊。”
我目送她的背影,眉心却蹙得更紧。
她说的没错,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人命。
流言是刀,刀刀割骨。
陆行是大燕战神,只要哄得他披甲上阵。
区区一个我,死不足惜。
他如今便是用这污水逼我回府。
逼我再蹈前世覆辙,连骨渣都不剩。
夜色四合,我仍倚窗独坐。
灯芯燃尽,晨光透纸,我半步未移。
7
翌日天未亮,风便送来恶讯。
说陆行因哀痛,醉倒在酒肆。
又说我与外男私会,一夜传遍巷尾街头。
漠北烽火正急。
主帅被妻戴绿帽,又遭弃,竟当街痛饮。
这般丑事。
百姓闻之,怒火烧天。
晨光才露,便有人抬来臭气熏天的猪笼,堵在我门前。
“浸猪笼!浸猪笼!”
撞门声如鼓,嬷嬷丫鬟吓得面无人色。
刘嬷嬷脸色惨白,不必敷粉。
我心口发寒。
不愧是前世战神。
他未动刀兵,却已逼我入绝境。
原来昨日那句话,便是杀招。
我压下翻涌血气,低声问刘嬷嬷。
“昨夜交代的事,可办妥?”
刘嬷嬷连连点头。
“已托人递话进宫,只是小姐……真能保命?陛下若震怒……”
我苦笑。
“死马当活马医。卖身契我放在妆台,你拿去分给大家,各自逃命。”
“小姐……”
刘嬷嬷哽咽难言。
她把我奶大,情同母女。
大难临头,她怎舍得走?
“老奴不走!”
轰——
门板被撞成碎片。
“抓她!这伤风败俗的女人不配活!”
“浸猪笼!”
人群如潮涌来。
刘嬷嬷竟咬牙挡在我前头。
“我家小姐清白!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民愤就是王法!”
叫嚣的人我认得。
陆家偏房的叔叔。
前世我想追去漠北,他次次拦路。
替我抓药的,也是他。
我低头,袖中指甲掐进掌心。
恨意翻滚。
百姓撕开刘嬷嬷,伸手扯我衣衫。
千钧一发。
御前刘公公带着冷面侍卫赶到。
“洛姑娘,陛下召你即刻入宫。”
我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等到。
8
鎏金殿门沉沉阖上,我跪在金砖之上,膝下冰凉。
烛影摇红,龙案后的年轻帝王垂眼朱笔,未抬。
直到我双腿僵麻,他才淡淡抬眸,声音薄凉:“洛氏,可知朕唤你何事?”
我伏身叩首,额头抵地:“贱妾轻浮,负了陆将军。”
实话。
昨夜我命刘嬷嬷传信,让她那锦衣卫的儿子把陆行为我酩酊之事直奏御前。
“此等妇人,合该杖杀。”
帝王怒极,眸色如霜刃。
“边城三十万黎庶悬于草原铁骑之下,陆行昔年单骑破城,唯他可挽狂澜。”
他掷下折子,缓步至我面前,衣摆拂过我手背。
“你乱军心,当夷三族。”
我抬眼,与他厌憎的目光相撞,唇角微弯:“陛下,陆将军若真英雄,岂会困于儿女情长?”
他微怔,寒意未减:“说下去。”
我俯身贴地,声音轻软。
“妾身洛柯,乃江南首富洛云墨独女,岁入七成归我。”
“兄长得一成,族人共分余二成。”
“仅一成,便八十万雪花银。”
“妾愿倾囊献之,以充国库。”
“洛云墨?”
帝王眉梢一跳。
“陆行言你只是寻常商贾之女……”
我温顺应声:“商户出身,门楣寒微,将军耻于启齿。”
帝王低笑,嗓音淬冰:“朕的耳目遍天下,朝臣三代皆在册,他却将你藏得如此深,有趣。”
他俯身,指尖挑起我下颌:“一年三百万两国库进项,你们洛家……好肥的羊。”
我垂睫不语。
江南人骨子里会算账,银子生银子。
他盯我良久,似要剜骨:“万贯家财,你真舍得?”
我毫不犹豫:“舍得,命都押上了。”
“兄长与族人皆是生财手,留他们,便是留给陛下一棵摇钱树。”
“杀鸡取卵,不划算。”
他嗤笑出声。
那点算盘,他洞若观火。
“若你爹泉下有知,怕是要掀开棺材板来骂你。”
……
虽不知爹为何气得还阳。
但天子嘴毒,属实杀人。
9
太极殿里静得连羽落都能听见。
我暗暗揉着酸得发抖的小腿,心里替那些宫女太监喊苦。
他们的膝盖这会儿怕不是已经没了知觉……
我垂眼琢磨,不知陛下打算让我跪到几时。
忽听林公公脚步轻响,报陆将军求见。
陛下眉尾一挑,吩咐先让陆行殿外候着。
随后他撩袍半蹲,与我平视。
嗓音压得极低,只容我一人听见:
“说说你要什么。”
我抬眼细细端详他。
少年帝王,眉目如画,偏又带三分凌厉。
外头盛传后宫至今空悬,我暗暗啧舌。
“民妇愚钝,只想保命,求陛下收留。”
“朱雀大街整巷铺面院子当嫁妆,先借户部周转。”
“民妇无德无才,做个供着看的贵妃便知足。”
陛下:“……”
我见他面色僵住,眨了眨眼。
自己也觉得脸皮厚得离谱。
其实进门之前,我只想花钱买条生路。
并没打算掏这么多。
可待看清这张脸,想起前世国库空空,他却不肯加赋。
银子给谁花不是花?
若能换一世安稳,也算值当。
陛下大约头回遇见我这般无赖。
沉默半晌,仍是无声。
终是憋出一句:
“朕眼下要的是陆行心甘情愿出征,若他知朕夺其妻又夺其财……”
“那是陛下的难题。”
“陛下收了银钱,自会想法子周全。”
我抬手扶了扶鬓边水晶步摇。
“民妇蠢笨,只能用银子买陛下的智谋。”
陛下低笑:“不知该说你蠢,还是胆大包天。”
“蠢人自有蠢人的活法。”
原来脸皮够厚,真可横行无忌。
当然,我绝非贪图陛下那张脸。
上辈子犯的错,这回绝不再犯……
陛下抬指按了按眉心。
旋即命我蜷进龙椅底,以裙角遮身,方宣陆行进殿。
至此我才知,论脸皮,他比我还厚三分。
论哄人,他更胜陆行一筹。
悔意顿生。
啧,又跳进火坑。
陆行踏进殿门,眼风左右一扫。
陛下低咳。
“陆卿,寻谁?”
陆行当即跪倒。
“陛下,臣闻您召了臣妻……”
陛下含笑。
“朕闻大将军为美色所迷,特请佳人一见,顺便替她挡些狂蜂浪蝶。”
他顺势拍了拍陆行肩头。
“待你凯旋,再完璧归赵。”
陆行愣神,眸光闪了闪。
“臣想带她同赴北疆,日夜相守。”
陛下眼神骤冷。
“国事私情,轻重自辨,将军慎思。”
陆行默然,终俯首。
“臣,知罪。”
他面色沉如墨,转身离宫。
陛下这才把我从椅下拎出。
见我满脸懊悔,他嗤笑。
“啧,蠢人自有蠢命。”
我:“……”
陆行拔营那日,晨雾未散,陛下携我登上城楼。
他俯身辞驾,目光掠过城堞,终究撞进我眼底。
那一瞬,他像被定住,眸中潮生潮灭,良久,才咬牙转身。
铁甲铿锵,背影没入旌旗深处,再未回顾。
自他走后,我被留在宫墙之内。
皇榜写的是“幽禁”,可宫人却引我住进潇湘殿——历来只有皇贵妃方能踏足的地方。
她们低眉顺目,口称“贵妃娘娘”。
我原先的仆从,连刘嬷嬷在内,尽数被遣回府。
陛下的理由简单:“你那群人漏洞百出,谁知背后是谁的眼睛,朕不敢用。”
我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他待我极淡,合作罢了,潇湘殿的门槛,他一步未跨。
我心下暗松,却又隐隐发空。
更怪的是,这一世,兄长并未寄来那封分红信。
我原以为因我入宫,书信难以递进。
直到岁暮,陛下把一本账册推到我跟前。
我翻开,指尖骤冷。
纸上只记四十万两,不足往年一成。
陛下在旁轻笑,声音凉薄:“你那义兄说生意艰难,只余这点残数。可朕的人看见,他暗地往漠北运了几车银锭。”
我攥紧册角,骨节泛白。
前世我分明收过四百万两,尽数转交陆行。
兄长……
那是我自幼仰望的亲人。
我阖眼,胸口像被石块碾过,呼吸艰难。
良久,我抬眸,正对上陛下似笑非笑的眼。
“陛下,前日托您查的那名女子,可有消息?”
当初我提此事,他笑我余情未了。
此刻他却敛了笑意。
“确有其人,女扮男装混迹军营,文武兼通,小战数场,锋芒毕露。”
“还有呢?”
我声音发紧。
“她谋略犹在陆行之上。当年孤城之破,她潜于城内策应。说话更是古怪,常吐奇词,旁人难懂。”
我怔住。
陆行也曾这样逗我——
“你有地图吗?我在你眼里迷了路。”
“算命的说我五行缺钱,分明缺的是你。”
“胃口不佳,只想吃你豆腐。”
每回听他胡诌,我又羞又恼,却忍不住心动。
若那女子比他还怪,我真无法想象。
我抬眼,定定望向陛下。
“我要去漠北。”
账银也好,那女子也罢,我都要亲眼见。
陛下挑眉。
“朕陪你。”
“陛下,江山为重……”
他嗤笑一声。
“如今倒管起朕来了?”
我呼吸一滞,伏身叩首。
“臣妾知罪。”
为避耳目,
我与陛下扮作绸缎行的小夫妻。
人前唤他相公,他唤我娘子。
素来矜贵的陛下,每喊一声娘子,耳尖便染霞色。
我回一句相公,心里也发虚,像偷吃了蜜。
脸皮厚些,便渐渐喊得顺口。
一月奔波,
车马停在边城。
刚落座酒楼,
邻桌便传战讯。
陆大将军新破敌军,
却折了位女副将,尸骨未见。
陛下一查,
才知那失踪的正是女营里最飒的姑娘。
偏偏将军府忽添一位夫人,
说是江南绸庄的洛千千。
我指尖一颤。
旧疑至此,
终得落笔。
若真是她,
陆行急急与我和离,
又死活不让我去漠北,
便都说得通了。
陛下见我发怔,
指腹轻掐我腮。
“醋了?后路了?”
我抿茶摇头。
“相公,洛千千是我义兄洛曦的亲妹子,自小与我同吃同睡,三年前在秦淮失踪。”
她失踪那日,
陆行单枪匹马破了南越城门。
洛千千常说惊世骇俗的话,
我记得最清的一句——
“我洛千千,绝不做妾,也不与人共夫。”
当年我笑她轻狂,
如今只笑自己痴。
原来陆行与义兄,
从不曾笑她。
他们待我好,
不过因我洛家金银满仓。
我苦笑。
“相公,我想回京。”
陛下翻我一个白眼,
像看傻子。
“你被人骗色又差点沉塘,如今真相揭了,倒想逃?哪门子的缩头龟?”
我凭窗而立,
风沙扑面。
“可他们保疆卫民,
是铁骨英雄。
我不过一介无用女流。
分红账目我自会回江南,
请族叔革了他的职。”
家国与私情,
哪头重?
陛下盯我良久,
低叹。
“若你洛氏满门,
早被他暗中斩草除根呢?
娘子,别再做梦。”
“满门……皆亡?”
我的声线轻得像尘埃。
“相公,你只是吓我,对不对?”
他摇头,
暗卫奉上一叠信笺。
纸上细录我族人老少,
如何被那温文尔雅的义兄一步步逼入死地。
怪不得,
前世无人入京看我。
连最要好的堂姊妹也音讯全无。
我还以为,
她们恼我嫁给陆行,让爹爹寒心,
才与我断绝。
“咣当——”
仵作开棺,
爹爹骨黑如墨,
我手中陶盏坠地。
褐色茶水横流,
蜿蜒如干涸的血迹。
我木然站着,
看那狼藉发呆。
陛下将我揽入怀中,
掌心轻拍。
“原想缓些再与你说,
怕你受不住。
可我更不愿见你纵着杀父仇人,
日后夜夜悔恨。”
他眸底寒光掠过窗外荒城。
“况且眼见未必是真,
你就不想知道,
他们拿你爹的银子,究竟在谋划什么?”
想,
想得发疯。
皇上换了粗布短衣,成了挑水劈柴的小厮。
我则抹了灰粉,扮作浆洗院的粗使丫头。
腊月井水刺骨,却抵不过我心头霜意。
素日连帕子都不曾拧干,为混进府,我随老嬷学了五日。
十根指头肿若冻萝卜,才将衣裳洗得又软又香。
仗着认得好绸缎,我在一群妇人里拔了头筹。
将军夫人指名要我伺候,专洗她的贴身衣物。
那衣料一匹值千金,比我昔日所用更奢。
洛曦与陆行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每搓一下,我便咬一次牙,恨意翻涌。
今晨我攥着一条带血的蜀锦小衣,手一抖便撕了道口子。
只得央皇上的暗卫连夜去铺子另买一条。
好在并非孤品,银货两讫便得。
可那股血腥混着麝香的味,仍钻在鼻尖不散。
我伏在榻沿干呕,夜不能寐。
披衣起身,信步游廊,竟摸到后山竹林深处。
“千千——”
陆行低哑的嗓音从竹屋里飘来。
竹床吱呀,像极我手中撕破的小衣。
我捂嘴蹲身,胆汁几乎吐尽。
接着是洛千千崩溃的哭腔。
“陆行……你不得好下场……”
“乖,你嫌苦,我便让洛家金银尽数抬来。”
“你拿我与柯柯的命逼兄长屠族,你不是人……”
鞭声划破静夜。
“写!西突厥如何亡于苏将军之手,一字不漏!”
“再哭,洛家那襁褓里的小堂弟也别想活!”
竹门吱呀开启,陆行抱纸而出,月色下像索命鬼。
我蜷在暗处,心跳如擂。
待他走远,我溜进屋内。
满地碎衣,洛千千被铁链锁踝,血痕斑斑。
“系统……带我回家……”
她眼神涣散,昔日骄矜全无。
我用银簪挑亮油灯,拾起薄纱覆在她身上。
她木然不动,仿佛我是一阵风。
良久,她哑声吩咐:“备水。”
我将银簪插入锁孔,轻轻一拨,铁锁落地。
她怔怔望我,泪滚下来:“柯柯姐?”
我把簪子塞进她掌心,转身。
她忽然哭出声:“他给我灌了毒,走不动……”
我叹口气,蹲身:“上来。”
她伏上我背,簪尖却抵住我喉。
“姐姐还是这么心软。”她轻笑。
陆行折返,揭去我的面具,眸色冰凉。
“果然是你,蠢得恰到好处。”
“全府搜捕,把新来的奴才统统押来。”
我心沉如铅,悔意滔天。
我心头惶然,像被冷雾裹住。
暗暗祈求陛下早些识破杀机,莫被府兵擒来。
可不过呼吸之间,他便被两名甲士粗鲁搡进竹舍。
随他同来的,还有曾指天誓日要护我一生的义兄洛曦。
他望见我时,眼底掠过一抹幽暗的涟漪。
随即俯身向陆行,声线温驯:“主子,这女子既已惹您生厌,待山河易手,可否赐给属下。”
陆行眸光淡淡掠我,薄唇轻启,只吐一字。
“准。”
话落,他转身走向被缚的陛下,笑意里藏着刀。
“陛下,哦不,太子哥哥,久违了。”
他指尖勾出腰间寒剑,横刃贴上陛下咽喉。
“太子哥哥可还记得,当年冷宫里饿死的小六?”
陛下只抬眼斜睨,声如碎玉坠冰。
“自然记得,你母妃毒我母后,被赐死,你被弃冷宫,传闻早成枯骨,不料竟被陆家捞起。”
陆行笑得越发猖狂,眼角猩红。
“如今西北五十万铁骑听我号令,你只需一死,龙座便归我。”
笑声未绝,他手腕一翻,刃锋欲饮血。
却在瞬息之间。
“当啷——”
长剑坠地,他双手扼喉,踉跄倒地,白眼翻涌。
紧跟着,屋内除我与陛下,众人皆如断线木偶,扑通跪倒。
人人掐颈,面色青紫,似被无形之手扼住命脉。
“你……何时……下的毒?”
洛千千伏地喘息,目光如刃,直刺我面。
我掸了掸袖口,懒懒舒展腰肢。
“洗衣挑灯之际,你未觉衣上薰香比往更浓?你疑心病重,我与陛下人手单薄,只得借味配毒,免你嗅出端倪。”
“阿柯……快给我解药……你最是心软……对不对?”
陆行蜷如虾,目眦欲裂,喉间嗬嗬作响。
“朕……朕封你为后……此生独宠……快救我……”
我低笑一声,拾剑在手,寒光映他绝望瞳孔。
“凭你,也配说爱?”
腥臭瞬间漫开。
我转而望向洛曦。
前尘末路,洛千千命他给我递话。
道我日日饮下的苦药,皆她亲手调制。
我的夫君,她笑纳。
我的万贯家财,她笑纳。
我的满门亲族,她笑纳。
我的生身父亲,亦死于她指尖毒香。
而陆行,原是皇家血脉,陛下被她慢性鸩毒早已油尽灯枯。
她凤袍加身,指日可待。
而我这自幼锦衣玉食、处处压她一头的侯门嫡女,终被她碾作尘泥。
前世,我病骨支离,听完洛曦之言,一口气噎在喉间,香消玉殒。
今朝重来,我怎容他们死得干脆?
故而我布下的毒,只锁其筋骨,留其神识。
让他们眼睁睁看我翻烛。
火舌舔上竹壁,映我面容如修罗。
焚尽旧怨,一寸不留。
只惜归来太晚,族人已尽葬他们刀下。
焦灰余烬尚热,我膝落残砖,伏首不敢抬。
“官家,拙妇欺君罔上,借您为刃,愿伏诛。”
他抬指勾我下巴,眼尾微挑,轻嗤一声。
“外头规矩忘了?要叫相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