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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们，由天津市群众艺术馆和天涯社区联合主办的第三届“微时代”全国网络短小说大赛大奖已经评出。“用小说的方式书写生活愿景”是我们本届的主题，当然了“万元大奖、寻求佳作”是每届的亮点！本届又有不少作品加入到了这次活动当中，各类题材的作品是层出不穷，有言情的、有传奇的、有罪案的、有悬疑的、有纪实的、有都市的、有玄幻的、有科幻的等等等等，最重要的是今年新增加了主旋律题材的，到底大奖花落谁家？是哪些优秀作品登上榜首？读友儿们拭目以待！

获奖情况公布

第三届“微时代”

全国网络短篇小说大赛

一等奖 主旋律—雨花石

二等奖 悬疑—号公交车

二等奖 悬疑—心魔

三等奖 主旋律—乡根

三等奖 历史传奇—霍尔孔萨家族轶事

三等奖 古风—为君倾心狂

三等奖 乡土—傻人王三发

三等奖 悬疑—狄仁杰之后宫惊魂

第三届“微时代”

全国网络短篇小说大赛参与奖

古风—纳兰公主与萧侍卫

言情—寻瑶传

古风—卿本无双

纪实—海外留学生图鉴

主旋律—万恶的前男友

社会纪实—狗事

言情—卓玛的爱情

灵异—妈妈的布娃娃

言情—理想，未来，手机里的杜拉斯

言情—洋槐花，蒸麦饭

古风—归魂八官

乡土—鱼祭

言情—如果爱，请别伤害我

言情—一个人的黑夜独舞

纪实—岛山村的男男女女

罪案—我的中轴事经历

言情—心跳砰砰砰

别急 别急 还有 还有

第三届“微时代”

全国网络短篇小说大赛特别奖

（主旋律篇）

主旋律—乡村美好

主旋律—瓜田的少女

主旋律—镜像

主旋律—逃向归处

主旋律—临终觉悟

还有一个奖项

马上为你公布

第三届“微时代”

全国网络短篇小说大赛网络人气奖

纪实—契约婚姻

言情—代替他来爱你

言情—未曾兑现的承诺

言情—往事如风

言情—红颜飘，黄叶落

恭喜获奖的文章

笔友们再接再厉

明年的万元大奖

也许就是属于你

一等奖作品

主旋律——雨花台

带给大家

（本文由真实故事改编而成）

插曲：石头-《雨花石》

一个小小的高三学生，

一个小小的母亲；

一个小小的班主任，

一个小小的技术员，

一个萌萌的女博士，

一个小小的副院长，

一颗颗小小的雨花石，

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告诉我们，

什么时候，都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一、屋漏逢夜雨

“所有世间乐，悉从利他生；一切世间苦，咸由自利成。”

杨志宏把裱好的字帖挂在办公桌后方的墙上，退后数步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幅字帖，是一位七十四岁的老爷子送的。老爷子姓陈，是本市的一位书法名家，因为食管癌住院，前天痊愈出院后马上就着人送来了这幅亲手书写的帖子，以示感激之情。

杨志宏也是爱书爱画之人，第一时间就寻人把字帖裱好了，今天带过来院里，一有闲暇就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帖子挂上。

这两句偈语出自藏传佛教经典《入行论》，释为“世上的一切快乐，都是从利他而产生的；世上的一切痛苦，都是由自利而引发的。”

杨志宏并未迷信神佛，但对于佛家经典中的某些道理，却是认同的，许多所谓的佛理，其实也是普世之理，出家之人信得，俗世之人也信得。

这帖子的字体使的是楷书，清新高雅，颇显大家风范，与这间办公室质朴的陈设十分相合，杨志宏越看越是喜爱，便泡了一壶清茶，一边赏字，一边用指尖虚划临摹起来。

然而这悠闲的时光可不经久，没过几分钟，手提电话就响了起来。

“丹丹啊......有病人找？好的，马上来......”

挂了电话，杨志宏看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望了眼办公桌上等着他签名的一摞文件，叹了口气，穿上白大衣，转身出了办公室。

早上查房到十点半，本来喝口茶之后把这些文件签好就差不多下班时间了，但患者在非门诊时间找过来，那八成是有急事了，还是看病要紧，文件等着中午加班再签了。

“老师，在这边，病人说认识您。”

一位长相十分清秀的女医生在治疗室门口候着，她姓林，名丹丹，原本是杨志宏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到省城念了博士，去年毕业后却又回到这儿，在恩师的手底下当了个住院医师。

杨志宏点头应了声，便走进了治疗室。

两位来客就坐在治疗室里边靠门的长椅上，见了杨志宏连忙站起身来。

“您是杨院长吧？”

“您好，您是？”杨志宏是医院的副院长，兼任放疗一区主任，这称呼并没有错，只是眼前的中年女子似乎并没见过，倒是她身后立着的男孩，一眼就认出来了，“哎，是小赵啊。”

“杨叔叔，这是我们班主任陈老师。”小赵轻声说道。

“原来是陈老师！”杨志宏伸出右手，同陈老师握了一下。

陈老师却是双手迎上，不过也只是轻握了一下就放开了。

“小赵上体育课的时候摔了一跤，他说得找您看看......”

杨志宏闻言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便望向小赵问道：“什么症状？”

若是别的孩子，杨志宏定会使用简单通俗的词汇来问询，但这小赵却是不一样。

小赵单名一个磊字，之所以与小赵熟识，却是因为他的父亲赵东祥是杨志宏的老病人，十几年前因患鼻咽癌在杨志宏的主诊下接受了根治性的放疗，痊愈后一直在他这里定期复查。

生活的担子，就都落在了母亲袁红丽身上。袁红丽是一个很勤快又好脾气的女人，当初为了照顾生病的丈夫，停了工作，耗光了积蓄还负了不小的债务，但她却仍然在家人亲友面前乐呵呵的，对她来说似乎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丈夫的治疗结束后，除了服装厂的主职以外，还兼了一份家政工，就算这样依然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年来，连欠下的债务都已经还清了。只是灰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让人觉得她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家里还有奶奶在，身体虽然没什么毛病，但年龄也大了，只能帮忙少许家务，所以，自从小赵上了初中以后，便常常由他单独陪伴父亲过来复查，这样母亲才可以轻松一些。

初一的时候，小赵还是黑瘦的小矮个，五年过去了，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看起来也结实了许多，显然是经常锻炼身体的。

杨志宏对这一家子印象太深，父亲是个老实人，母亲大气，不卑不亢，孩子也聪明，有一次复查的时候母亲还高兴地同杨大夫报过喜，孩子中考全市第一名，学费全免了。

医生总是希望自己的病人好好地，过得越好，就越有成就感，觉得越开心。

杨志宏可以说是看着小赵长大的，本来每次见到小赵都会很开怀，这样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然而今天，听了小赵陈述的症状，脸色却越发地阴沉了，涕血，耳鸣......

所谓久病成医，父亲患了鼻咽癌，像他这么聪明的孩子，自然会把相关的症状了解得清清楚楚，因此陈述起来也是很有条理，杨志宏几乎不用引导，他就把症状都交代明白了。

于是接下来就是间接鼻咽镜的检查，果然，在鼻咽的左侧壁和顶后壁见到了粗糙隆起的病变。

“哎......”心中暗叹了一声，杨志宏吩咐林丹丹准备鼻咽纤镜检查。

“怎么样？杨院长，赵磊究竟是什么病？”陈老师略显焦急地问道。

杨志宏看了一眼低头在长椅上坐着的小赵，示意陈老师出了治疗室，移步到走廊的另一旁，沉声说道：“赵磊家的情况，您应该清楚吧？他父亲的病......”

“鼻咽癌？怎么可能，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得癌症呢？鼻咽癌会传染的吗？”陈老师脸上满是茫然的神色，已经失了方寸。

自己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怎么突然之间，就得了绝症呢……

“您先别着急，还得等活检的结果出来了才能确诊，另外鼻咽癌既不是传染病也不是遗传病，只是部分病例有家族聚集现象。”

“麻烦您了，接下来要活检是吗？”陈老师收拾了心情，想起一事，“对了，赵磊应该没带钱，检查的费用我来付，您能先开单子给我去缴费吗？”

杨志宏迟疑了一下，本来想自己悄悄把费用结了，不过看样子陈老师是会坚持的，于是便说：“不着急，一会还需要送标本去病理科，顺路再交吧。”

陈老师应了，这时林丹丹已经做好了准备，带着小赵往纤镜室走。

小赵的神色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跟着林丹丹进了纤镜室，在检查椅上坐定了。

杨志宏便通过纤维内镜为小赵取了活检，同时做了病情记录，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活检之后需要休息一刻钟，陈老师去交费，小赵回到治疗室安坐，杨志宏便陪他聊了会天，关心了一下父亲最近的身体状况，还有母亲的工作情况。

小赵仍然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是在谈到父亲的时候，神色略显黯然。十几年前的放疗设备和技术和现在有很大的差距，赵东祥有轻度的放射性脑病，这是放疗并发症的一种，对患者的精神状况有一定的影响，从而也就影响到了工作和生活，目前他生活自理是没有问题，但要出去工作，家里人就不放心了。

说起父亲，小赵自然是满心感激，母亲曾暗地里和他说过，杨叔叔不仅帮父亲治好了病，当初还在经济上给了些许帮助。不过他也看出杨叔叔并非那种施恩图报之人，也不会在意那种形式上的感谢，所以，只在心里把杨叔叔放在了大恩人的位置，口头上却没有说些矫情的客套话。

眼见陈老师交完费回来，杨志宏便站起身来，拍了拍小赵的臂膀，夸奖他锻炼了一副好身体。

接下来就是等病理报告了，一般需要两个工作日，这一天是周五，也就是说结果要到下周二才出来。

陈老师在告辞之前要了杨志宏的手机号码，还加了微信，小赵在旁边也悄悄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陈老师和杨志宏的微信用的都是本名，而小赵的昵称，却是“雨花石”。

雨花石，一种细小却又倔强的石头。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的埋在泥土之中，千年以后繁华落幕，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等候......”

送走了两人，杨志宏便重新开了一张病理检查单，匆匆到门诊收费处交了快速活检的费用，赶在下班前送到了病理科，这样就能在下午拿到初步的病理报告。

接着又到门诊部放疗科的诊室找出赵东祥的病历资料，上边记录了家属的手机号码，杨志宏便把袁红丽的号码存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5月6日，星期五，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杨志宏总觉得这个看似温和实则倔强的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因此自己要早做准备了。

微信提示收到了消息，一看是陈老师发过来的，估摸着是刚带着小赵回到了学校。

“杨院长，您好！检查报告出来之后可以先告诉我吗？赵磊的家境不太好，估计是承担不起治疗费用的，我想尽快帮他筹措一下，谢谢您了！”

“好的，不客气！”杨志宏第一时间就回复了消息。

本来非直系亲属是没有知情同意权的，但既然小赵请了班主任和他一起来，说明他很信任很亲近这位老师，而且应该还有暂时不想让他自己家里人知道的意思。

在小赵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告知陈老师病情自然没有问题，但是瞒着他家里人，却是万万不行的，小赵还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一个高三的孩子即便再聪明，心智也还没有完全成熟，若是因为这样而出了意外，杨志宏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更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

对于陈老师这样能被学生完全信任的好老师，杨志宏自然是万分尊重的。至于治疗费的事情，虽然陈老师急着要帮忙，但他心中早有计较，只不过现在说出来为时过早。治病的事情，还是由医生来解决比较好，老师们教书育人，已经够辛苦了，不能再给她们加重负担。

二、天黑

聿怀中学其实在这个城市里算不上顶尖的学校，初中部还好，高中部在市里甚至都排不进前三。

聿怀初中部跟另外两个顶级学校的初中部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到这里上学，还是小赵自己的主意，以他的成绩，自然是去哪个学校都没有问题，选择这里的原因大半还是因为离家近，离家近了自然就省事安全一些，可以让家里人少操点心。

那一年，中考全市第一名，大家都以为他会选择最好的高中，没想到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聿怀中学对初中部的优秀学生直升高中部是有优惠政策的，那就是学费全免，这个是惯例，并非单独为赵磊所设。

这政策本身对经济不太好的家庭是蛮有吸引力的，可那一座独木桥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孩子的前途与眼前短暂的利益，孰轻孰重，一眼而知，因此，绝大多数家长仍然选择了让孩子去更好的高中。

赵磊却从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母亲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同他说过：“咱们家经济条件不好，爸爸又生病了，给不了你优裕的生活，不过这样的环境对你也会有一些好处，你会比你的同学们长大得快一些。所以，以后你自己的事情，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不过你要和妈妈说清楚你的理由，怎么样？”

小赵磊淡定地点头说好。

自此以后，大小事情，就都是赵磊自己拿主意，渐渐地母亲就连理由都不需要询问了。

对于懂事的孩子来说，这不叫放纵，叫放心。

当然，中考志愿母亲还是有过问的，也表示如果要去最好的学校，学费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可是赵磊心知，事情并没有母亲所说的那么轻松。

省级重点高中，单学费一年就要三千块，还不包括购买课本、校服、辅导资料等杂费以及其他附加费用。

没有受过穷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贫穷的滋味。

从来就不愁吃穿的孩子，绝对想象不出需要靠借钱来供自己念书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的境地。

父亲治病的费用，除外医保报销和收到的少许资助，还有一小半是和亲戚们借的，将近两万块钱。钱是必须要还的，亲戚们手头也不是很宽裕，借了钱还没有限定归还的时间，已经够让人感恩戴德了。

这些年来，母亲靠着两份工作，维持着整个家庭的生活支出，再除去供赵磊上学的些许杂费，每个月还能余下两三百块，总是在第一时间就送去亲戚家里归还欠款。

赵磊的身体长得快，母亲看着既欣慰又忧心，总是怕他不够肉吃。

家里再怎么清贫，母亲也不会亏着孩子，当然还有婆婆和丈夫，除了米面管饱，肉菜也几乎是每餐都有，偶尔还有一条小鱼。

奶奶和父亲也总是以长身体为由，让赵磊多吃点，好的都挑到他碗里，自己则悄悄地嚼着边角料。

赵磊看在眼里，也只是默默地将饭菜和着泪水一起咽下去，并盼着自己长大得更快一些。

等到自己学有所成了，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天，填报高中志愿的时候，其实赵磊仍然犹豫了很久，尽管在早上出门之前，他和母亲说好了仍然报的聿怀中学。

他和母亲说：“最优秀的那一部分学生，都知道自己应该学什么，怎么学，剩下的就只是坚持与积累而已，所以在哪里上学，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然而实际上他知道，还是有区别的，学校能提供的资源不一样，而且一位优秀的老师可以让你少走许多弯路。

选择了聿怀中学，他还会被冠上目光短浅的帽子——中考的第一名为了点钱，前途都不要了。这种压力，等到高考的那一天会被无限放大，一旦高考失利，那这个帽子就一辈子都摘不掉了。

所以，真正到了填报志愿的那一刻，他却迟迟下不了笔。

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母亲佝偻的背影，灰白的头发微微晃动，印象中母亲每天出去工作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短暂在家的时间，除去吃饭洗漱睡觉就都是在操持家务，基本没有休闲娱乐的时候。

记得在自己刚懂事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不要养成借钱的习惯，借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开始借了，就会把尊严丢掉，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就都会想着借助外力，懒于寻找凭着自己的能力解决的办法，从而彻底失去上进之心。

当然这种想法不能说完全对，但却是母亲的坚持，然而不久之后，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家庭，母亲就丢掉了自己的坚持。

为了给父亲治病，母亲不得不同亲戚好友们借钱，如今眼看着父亲治病的钱就要还干净了，难道又要因为自己念高中而重新开始负债？

那一刻，赵磊的念头便豁然通达了，他果断睁开了眼睛，在志愿表中填上了“聿怀中学”，交了上去。

交完表格回到座位上，突然很想写点什么。

赵磊平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把一切都记在了心里，然而这一刻，他却很愿意把心中所想记下来，于是找出了一张白纸。

“好吧，其实我只是，心疼妈妈了……妈妈，再坚持一些时候，您就能享福了……不过现在，先让我做一点点事情，这是儿子的第一次担当......”

于是这高中三年的学费，便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笔收入，多少能让母亲肩膀上的担子轻一些。

走出教室，这就算是初中毕业了，尽管大多数同学还会在这个学校继续念高中，但也有不少人选择了其他的学校，甚至不再念书另谋出路。

这是人生中的一个小别离，有一些朝夕相处了三年的人，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赵磊看到几位同班同学把手中的纸飞机往楼外扔去，于是便在护栏上把手中写满了字的白纸，也折成了一架精致的纸飞机，从四楼的走廊，重重地掷了出去，看着它朝着操场的上空越飞越远……

可是他却没发现，在他潇洒转身离开之后，那位一直关注着他的同班女同学，一个公主般的女孩子，借着帮忙打扫操场的机会，寻到了那一架写满字迹的纸飞机......

......

三年的时间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特别是在离着那一座独木桥越来越近的时候，每一位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都有这种感觉，很想把时间抓在手心里，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中漏去。

从医院回到学校，赵磊仍然处于一种半混沌的状态，从杨叔叔的反应看来，自己的病应该是跑不了了。

自从发觉自己的身体出现异常之后，这些天来，他就一直处于这种忐忑的境地之中。理智告诉他，自己生病了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另一方面却又心存侥幸。

超乎年龄的成熟，并不能让他坦然接受得了癌症的事实，别说他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即便是成年人，大多数人也一时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聪明，在很多时候是有用的，然而我们总会遇上许多单靠聪明解决不了的问题，赵磊已经足够聪明了，可他在这个时候也无法摈弃杂念，只是望着书本，发了一下午的呆。

下午五点多，病理科打来电话，说报告出来了。

丹丹去取病理报告，杨志宏望了一眼窗外，是个阴天，天黑得特别早。

三、为难

“鼻咽分化非角化性癌……丹丹啊，陪老师坐一会吧……”

“好的，老师。”

林丹丹把赵磊的病理报告送到了杨志宏的办公室，尽管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检查结果，但总得亲眼见到报告才能算数。

杨志宏的办公室中，还有一套红木沙发茶几，茶几上摆着的是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而不是普通的杯具。

师徒二人在沙发上坐定，然后老师就开始沏茶。

没错，沏茶的是老师，而不是学生。

因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工夫茶，没有一定的工夫，这茶是沏不开的。

丹丹并非本地人，当初来报到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办公室，杨志宏记得她面试的成绩十分优秀，便邀她饮茶，想着给小女孩多点关心。

丹丹姑娘尽管看起来呆萌，实际上还是略懂人情世故的，就想哪有老师给学生沏茶的道理，便主动提出这茶由她来沏。

杨志宏自无不可，于是就把主座让了出来，却不料这悲剧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丹丹姑娘居然直接用娇嫩的小手一把抓起茶壶就想往外倒，杨志宏都来不及阻止，就听到她一声惊呼，把紫砂茶壶摔在了几上。

老杨连忙站起身来，嘴里问着“烫伤没有”，眼角抽搐着瞄了一下他最心爱的茶壶，赶紧找来冰块，用毛巾包着给丹丹姑娘冷敷。

一边安慰着小女孩，一边借着收拾桌子揪着心悄悄察看最心爱的紫砂茶壶，还好没有摔坏。

自此以后，杨志宏便以怕自己的宝贝学生被烫着为由，不再让她碰茶壶了。而丹丹姑娘在尝试了两次未果之后，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老师的服务。

“丹丹呐，你觉得医生应该怎么给病人治病呢？”茶过一巡之后，杨志宏开口问道。

“哈？老师？”林丹丹眨了眨眼，愕然回问：“这个是考试吗？”

杨志宏连忙挥手说道：“不是考试，咱们这是在谈心，谈心懂吗......”杨志宏好想掩面而泣，这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了。

“哦，老师......”可是杨志宏怎么也想不到，丹丹姑娘一点都不怕考试，她怕的谈心才是，一张小脸都皱成了苦瓜，思索了半天，才弱弱地应道：“可是医生给病人治病，不是应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吗……”

“嗯！没错！”杨志宏开心地点头，这宝贝学生终于往谈心的方向上走了，就怕她反问一句“请问具体的诊断是什么”，这样自己就不能好好地扮演慈祥的老师形象了，搞不好又得变成一场考试。

于是杨志宏继续说道：“本来是这样没错，每一种疾病，只要明确了诊断，就有治疗的规范，即便存在着变数，那也不离其宗。可是我问的问题，不是一种病应该怎么治，而是应该怎么给病人治病，这其间的差别，你想不明白吧？”

“哈？”丹丹姑娘微张着小口，实在是不懂自己这老师在说些什么。

“那么我再问你，要是病人跟你说他没钱或者钱不够，你应该怎么办？”

“没钱的话，应该就没办法了吧……”丹丹略显委屈地说道。

“可你是一个医生，怎么能对病人说没办法呢？”

丹丹张了张口，很想反驳，却想到了老师正在做的一些事情，便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好吧，不为难你了，换一个说法，如果一个鼻咽癌晚期的病人，按规范需要接受同期放化疗，可是他的钱不够，只能接受放疗，那你怎么办？”

“那就跟他说，只能接受放疗了吧……”

“结果就只给他做了放疗，放疗结束后，没几个月，肿瘤未控，病人去世了。而同时接受治疗的另一个鼻咽癌晚期的病人，按规范完成了所有疗程，效果很好。当人财两空的家属站在你面前质问你为什么当初不跟他们说清楚，否则他们借钱都要坚持完成疗程，这时候，你能跟他们说，其实我早告诉你们这个结果只是你们听不懂而已吗？”

“......”

“丹丹啊，不是老师要故意为难你，这些问题，你在以后的行医生涯中肯定会遇到的。”杨志宏重新沏了一壶茶，把一杯蒸腾着热气的浓茶送到丹丹的面前。

丹丹道了声谢，便把色如琥珀的热茶一饮而尽，微微皱了皱眉，这新制的炒茶，入口很苦，回味之后却是极其甘甜，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杨志宏见了丹丹皱眉的模样就笑，可是和他自己的女儿完全一个样。

杨志宏只有一个女儿，跟林丹丹一般年纪，留学美利坚合众国，便一去不返了，年初给家里传来消息说要结婚，杨志宏一听嫁个外国佬，就想勃然大怒，可那也没有用啊，已经是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来。

于是就只能自个儿生闷气，虽说女大不中留，可看着丹丹姑娘，别人家的女儿，怎么就那么乖巧呢……

师徒二人又饮了一巡茶，杨志宏再次开口说道：“医生应该怎么给病人治病，其实是很难回答的，就算是有几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也不见得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这个问题，是三年前一个很有意思的男孩对我提出来的，我只是借着拿来问你而已。”

“可是老师，如果借了钱都治不好，那该怎么办呢？”丹丹放下杯子问道。

其实她是明知故问，病治不好，病人就没了，还能怎么办？

然而她所问的重点并不在于病治不好应该怎么办，而是假如你作为一个医生，劝了病人家属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去治病，到头来却仍然是人财两空，于心何安？

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家属愿不愿意尽力给病人治病，却看不到治完病之后的许多事情。

试若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得了重病，无论能不能治好，最终都会大部分甚至彻底丧失劳动力。

为了治病花光积蓄并且负上重债，往后妻儿的生活怎么办？吃饭怎么办？学费怎么办？

丹丹的家境很好，她只是记起老师在很久以前曾经和她提到过“贫穷的滋味”，然而并没有切身体会过。

她只是隐约知道老师心中所想，却总觉得自己抓不住其间最真切的东西。

杨志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班时间都已经过了，便沏了最后一泡茶，和丹丹一起饮完后便让她回宿舍休息去了。

走在路上，丹丹总在想老师今天为何同自己说这么些话，大半还是因为那个叫赵磊的孩子吧。

估计老师又要动用慈善基金以外的钱了。

杨志宏手里有一个很小规模的慈善基金。说是基金，倒不如叫做筹款，一年也就几十万，根本无法达到通过运作自给自足的最低要求。

这笔款项的来路，杨志宏一直都没有交代清楚，只说是不愿留名的企业家捐献的。这样也好，数额不大也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省去了很多手续。只要是住院的病人，提供贫困证明之后就可以提交申请，申请成功后就能领到数千元的救助资金。

数千元肯定是不够治好病的，但也没办法，就这样每年也只够帮到近百人，对整个医院一年数万例的住院患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

然而杨志宏已经尽力了，对于一个医生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还有几个呢？

一个人，若只是心有佛陀之慈悲，身却无佛陀之善力，到头来就只能自悲自苦而已罢，归根结底，还是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才不至于被骂成伪善的假君子。

四、夜 丹丹回去了，杨志宏却还在办公室里边坐着。 出了一会神，便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天是阴的，仍是华灯未上的时候，入眼是灰蒙蒙的一片，隐约还能望见藏在暮色之中高矮不一的旧楼房。 八楼算不上高层，不过在这旧城区，普遍都是六层的地段，视野倒也开阔，虽然景色称不得好，却总能让心情舒展一些。 窗外透进来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医院，已经二十五年了，从当初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到现在实际上的二把手，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一般。 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每天见着病痛与生死，如果不让自己变成铁石心肠的话，就会过得很累很累。 于是杨志宏总在不经意间，就觉得心好累。 回头望了眼办公桌上躺在阴暗之中的那一份病理报告，禁不住叹了口气，这要怎么同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开口呢？ 可以想见，今晚会是一个令许多人心碎的夜......

八点钟了，高三的几个教室，却仍然是灯火通明。

蓝小琴又望了一眼他的座位，书本摊开着，人却仍然没有回来。

早上第三节的体育课见他摔了一跤，第四节的物理课他的座位就空了，直到下午上课才见他回来。

赵磊和同学说只是摔伤了胳膊，没有什么大事，然而蓝小琴却觉得很不对劲，眼中的他，就如同失了魂一般。

自己坐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望了他六年，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别的同学一门心思准备高考，自然不会注意到赵磊的情况，只有蓝小琴发现，他就这么呆坐了一个下午，连书都没翻过一页。

晚餐时间出去了很久，夜自修开始后才回到教室，然而也只是把书翻开看了不到五分钟，就又走了出去，至今一个小时过去都不见回来。

蓝小琴心里牵挂他，便打算寻觅他去。

高三的教室在六樓，悄悄走了出来，在走廊往外一望，底下是昏暗的操场，对面是漆黑一片的实验楼，远处围墙外倒是灯光璀璨。

他一定就在这校园内，蓝小琴相信，他是不会走远的。

从教学楼下来，径直穿过操场，绕到了实验楼的背后，蓝小琴凭着感觉，就知道要到哪里寻他，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这里。

这是校园里最安静的角落，甚至可能是这个城市里最安静的角落。

这里三面环墙，实验楼厚厚的楼体，把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他倚着墙角坐在地上，闭着双眼微微仰着头，一盏不太明亮的街灯散出的光华刚好把他笼在其中，于是他便像整个人都沐浴在了濛濛的圣光之中。

蓝小琴见了，心就砰砰的跳。

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不知怎么心中就浮现出这样一个词语。

蓝小琴故意加重了脚步，然而一直走到了赵磊的身前，他都没有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塞着耳机呢，两根长线垂在他的胸前。

这样就很尴尬了，难道要自己大声喊他么？那样自己不就风度尽失了？万一吓着了他，如何是好？这昏天黑地的很明显是自己有意来寻他，到时候如何掩饰？

蓝小琴只觉得耳根儿火烫火烫的，这木头人儿，真是让人好生气恼！

可是无论蓝小琴心中如何纠结，赵磊仍然安静坐着，坐在这黑暗世界中唯有的一小片光亮之中。

......

赵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漂浮在云雾之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白茫茫一片，不知道路在何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的线就会突然断掉。

反正什么都看不到，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就这么飘着吧。

什么时候掉下来，就让它掉吧……

自从出现耳鸣鼻衄的症状之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等到今天去医院看了，做了活检，虽然病理还没出来，但依这情况看来，鼻咽癌是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他的心就落了下来，一直落到了谷底。

而人却还是飘着的，一下午都在恍惚之间度过，翻开的书本摆在眼前，却看不清其间的内容。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明明只需要再忍耐几年，就能让家里人过上很好的生活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总以为自己是一家人的希望，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成了最大的累赘？

想到高昂的医疗费，父亲的身体，母亲的白发，就如同沉甸甸的秤砣压在心头……

难道这就是命运？

可是命运为什么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点，就算是晚来十年也好啊，起码让我体验一下围墙外那精彩的世界......

赵磊很想嚎啕大哭一场。

然而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环顾了一下教室，周围都是认真学习的同学，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与我无关了。

没有人会在乎吧，不在这丢人显眼了。

就这样放弃吧……

赵磊恍恍惚惚浑浑沌沌地呆坐着，一直到晚餐时间，见着同学们去了食堂用餐，便也机械地跟着去了，用完餐又跟着同学们回到教室。

周遭的一切，就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不再真实了。

夜幕降临，赵磊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于是便埋头趴在了课桌上。

眼前却出现了妈妈的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候的妈妈留着一头黑亮的长发，每天按时上下班，夜里会教自己识字，喜欢唱儿歌给自己听......

然而父亲生病之后，妈妈就再也没有精力为自己做这些了，却在繁重的工作中迅速地衰老了下来。

即便在自己面前，妈妈总是带着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一脸的疲惫。

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地报答一下妈妈啊……

如果我走了，妈妈会很伤心吧，整个家的人都会很伤心吧……

赵磊终于禁不住心中的悲痛犹如闸水般倾泻出来，他泪流满面，几乎就要抽泣起来，却仍然挣扎着悄悄站起，若无其事般地挺身缓步走出了教室，任由脸上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

狼狈地从侧梯匆匆下了教学楼，越过无人的操场，躲到了实验楼之后阴暗的角落中。

赵磊蹲在地上，咬着衣袖，在这个被世人遗弃的角落里一下下抽泣着......

......

过了许久，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一阵寒风吹过，穿透汗湿的单薄校服，吹得赵磊颤抖了起来，好冷。

五月的天，本不应该这样冷的。

抹了抹眼角，赵磊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腿已经麻了，扶着墙才能艰难立起。

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只有前面拐角处透出一丝光亮来，赵磊紧走几步，往那一线光明奔去，身后的黑幕里似乎藏着芒刺一般。

赵磊小时候很怕黑，长大了便以为自己不怕了，这一刻却发现，原来还是怕的。

拐角之后是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三面环墙，还有一盏老街灯。

赵磊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到光线最亮的角落里坐下，靠着墙眯着眼望着那盏老街灯，却觉得有些刺目了，不由得又闭上了眼睛。

即便闭了眼，那光亮仍然透过眼皮子射了进来，把面前染成了茫茫一片。

赵磊便觉得自己沐浴在了光明之中，身上多了些暖意。

只是仍然觉得太过安静了点，从兜里摸索出练习英语听力用的mp3，挂上耳机，摁下了播放键。

《Don't Say Goodbye》

为什么是这首歌？

赵磊脑海里只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便昏沉了过去。

这一天下来，实在是太累了......

‘Have you ever seen a rainbow go...

Have you ever seen a light bulb blow...

Do you wanna see a heart get broken...

I didn’t think so...

...’

“你是否见过彩虹消失于天边？

你是否见过灯光亮起？

你是否想看到这颗心支离破碎？

我并不这么认为，

勿挥手道别，

你不必非要离去......”

赵磊喜欢这首歌，常常就这么单曲循环着。

很多人以为，它歌颂的只是爱情，然而他却想起曾经在酷狗音乐的评论里看到过这么一句话：

不要轻易和生命说再见。

赵磊闭着眼仰着头靠坐在墙角里，感受着笼罩他的茫茫暖意，耳边循环着熟悉的旋律，思绪渐渐沉寂了下去，落入了一个莫名的漩涡之中……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高考了。期待已久的最后一战，两天的考试波澜未惊，赵磊十分淡定地在考场中进出，然后就是等待成绩出来的时刻。

仍然是全市第一名，拿到成绩通知单的那一刻，赵磊长舒了一口气，终究是尘埃落定了。

大笑着飞奔回到家中，推开门想要和爸爸妈妈报告这个喜讯，然而，家中却空空如也。

爸爸妈妈呢？他们去哪儿了？

赵磊起初只是惊愕，接着就是到处寻找，可是一直都找不到。

他疯狂地四处寻找，自己的家中，亲戚的家中，附近的街道公园，可是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

从早上跑到下午，从下午跑到晚上，一刻也没有歇息过，最后，他在夜色中，回到了校园里。

他跑累了，于是在校园里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手里仍然抓着那张成绩通知单。

他突然觉得很迷惘，自己这么努力地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忘掉了。

潜意识里，他总是绷着一根弦，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更努力一些，因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希望，是救世主，爸爸妈妈正等着自己拯救呢。

自己的家里很苦，爸爸妈妈给不了自己优越的生活，所以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脱离天降下来的困境。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并没有谁需要靠他来拯救。

一直以来，默默支撑着这个家庭的，是爸爸妈妈才对，只有他们在那里，自己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自己的报答，或许在他们的心里，等到自己自立之后就可以欣慰地消失不见了吧……

难道只有等到这个时候，才能发现失去了他们，自己就只是一个孤独抽泣的小孩而已吗？

......

赵磊的头好痛，朦胧中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东西。

或许对爸爸妈妈来说，自己只要在就好了吧？

自己只要在他们的身边，这样就好了吧？

不管自己能力大还是小，成绩好还是坏，只要呆在他们身边，这样就好了吧？

甚至于不管会不会生病给他们添麻烦，只要能呆在他们身边就好了吧？

对啊，想起来了，生病，我好像生病了是吗……

......

赵磊的眼皮子动了动，把蓝小琴吓得心里一颤，想要逃开却已经来不及，于是下一刻便是四目相对了。

赵磊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迷惑，但很快眼中就回复了清明。

蓝小琴一动都不敢动，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和他对视着，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耳根儿红得发烫。

半晌之后，蓝小琴索性把心一横，转身便紧靠着赵磊坐了下来，不打算走了。

赵磊的身体僵了一下，本想往外挪一点让两人紧贴着的双臂分开一些，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心神平静了些，一睁眼便见到这瓷娃娃一般的人儿。

眼前这位，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了六个年头，然而每次近处看她，却仍禁不住心头微动，那颜容实在是太精致了些。

清了清略微发干的嗓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离开了许久，怕有什么事情，就找你来了。”

赵磊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不懂得如何同女孩子聊天。

于是只好别过头去，做作地向远处张望，然而四下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好看的。

一阵尴尬的沉默，两人各自琢磨着对方的心思。

花季雨季，本应是春心萌动的时候，特别是在这毕业分离的前夕，更应当琼瑶一场才能不负这流逝着的青春。

可惜这两位都是有故事有心事的，在同样年纪的孩子还在当那温室花朵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见识过风雨了。

“回去啦。”几分钟后，还是蓝小琴大方地先开了口。

这么耗下去，真的好傻。

“嗯，走吧。”赵磊借机赶紧爬起身来，转身拍了拍屁股，伸出手去想把蓝小琴拉起来，却发现伸出去的是拍脏了的，连忙红着脸换了另外一只。

蓝小琴偷笑一声，便也伸出右手握住赵磊的四指，借力站起身来。

两人肩并着肩，踱着步从光亮中走了出来，踏进黑暗中，绕过墙角，穿过操场，沿着教学楼的主梯一步步攀着。

一路上在光亮与黑暗交替之中穿行，听着脚步的回响，竟是那么地合拍。

“嗯…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教室门前，蓝小琴停下脚步，仰着头和赵磊说道。

赵磊点了点头，背着光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是应道：“我们回了吧。”

“好。”

两人进到教室，各自收拾好书包便出门了，几位同学抬头望了一眼，略微有些诧异。

两人仍是肩并肩走着，来到校园门口，一辆银灰色的轿车似乎早就候着了，车前立着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女，一见蓝小琴便迎上前来，把手中捧着的本子递上。

蓝小琴双手接过，回过身来，捧着送到赵磊的手上，红着脸说道：“送你的礼物，嗯，回去再打开好吗……”

赵磊尽管好奇，却也听从了蓝小琴的嘱咐，便立在校门前目送她上了轿车绝尘而去。

赵磊迈着大步朝家的方向疾行，那迷梦的残迹还留在脑海之中，他急着返家看一眼爸爸妈妈，生怕他们真如梦中的情形丢掉了。

五、晨

蓝小琴回到家，径直就上二楼洗漱去了。

偌大的别墅，只有她和保姆阿姨两人住着，守卫和司机都在外间。

洗漱好了之后用完阿姨准备的夜宵，看了一小会儿书，就上床安睡了。

手伸到枕头底下，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才想起本子已经送给那个总是记念着的人儿了。

本是合计着毕业之后再送给他的，这就提前了一个月，接下来的日子可如何面对他呢，真是羞红了脸。

十二年前的事情，他肯定不记得了吧，那时候大家都只是小屁孩一个，转眼就忘是很正常的。（你现在也还只是小屁孩一个啊啊啊！）

蓝小琴回忆着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只觉得已经很满足了，她的人生，都不知道还能有几个六年。

“是不是应该听从养父养母的安排呢？那样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与他相见的机会……”

蓝小琴渐渐进入了梦乡之中，梦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梦中的她总会呢喃喊着“爸爸”或者“妈妈”，只是没有人会听到，也不会有人把她拥在怀中，驱赶那无边的梦魇……

没关系啦，梦总会醒的，天总会亮的......

......

赵磊推开门，就见奶奶和爸爸正在客厅中看着电视，便叫了人，顺手把门轻轻关上。

奶奶和爸爸也应了声，关了电视机各自休息去了，奶奶还帮他倒了杯白开水晾着。

赵磊抬头看了眼挂钟，差五分钟九点，妈妈还没回来，倒是自己今天回得早了些。

放好书包，收拾衣服洗了个澡，妈妈还是没回来。

偷偷看了眼奶奶和爸爸，都躺着了，便打开台灯，从书包中把课本都取了出来，堆在了床板上。

家里只是简单地隔出两个小间，给奶奶和爸爸妈妈住着，赵磊就只是在客厅打了张小床，既能睡觉，又能当书桌用。

电视机只有客厅放得下，奶奶和爸爸怕影响他学习，只要他一回家就马上关了电视睡觉去了。

赵磊打开台灯，在面前铺了好几本书，悄悄把那个蓝色封面的本子夹杂在其中。

这是一个开的深蓝色皮封面的本子，中等厚度，扉页却是空白的，赵磊一页一页地翻过，起初是好奇与期待，渐渐地就成了感动与不舍。

这是一个画本，泛黄的画纸上，是一个个的速写肖像，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标注了日期。

第一个日期，大约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初一下学期的时候，画的是一个男孩，手中夹着一根笔托着腮帮出神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带着一点儿漫画风格。

接下来的画像也都是同一个角色，有午后阳光下的漫步，也有足球场上的挥汗奔跑，有专注的正面神情，也有孤单的背影……

起初每个日期的间隔时间是一两个月，而后面的则是三四个月，不过间隔时间虽然长了，画功却成熟了许多，画得也仔细了许多。

赵磊翻看着这一张张的铅笔画，就如同重新把这些年的时光又走过了一遍般，心中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赵磊仿佛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美丽女孩，一直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成长。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中多了一丝羁绊。

赵磊突然想到一个事情，便往前翻看，发现在第一幅画之前，有被整齐地裁去了一张的痕迹。

难道这被裁去的一张，就是因缘所在？

思考了半天，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耳边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赵磊连忙把本子塞进书堆了，站起身来，同刚关好门的妈妈打了声招呼：“妈，回来啦。”

“哎...”妈妈看到赵磊，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赵磊却没有发现妈妈的异常，只是把桌上放凉了的开水加了点热的，给妈妈端了过来。

妈妈接过喝了一口，说道：“我自己来，你再看会书吧，别太晚睡。”

“嗯！”

妈妈便收拾东西去了，赵磊则随便翻了下书，就脱了外衣上床睡觉。

辗转了许久，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睡得也很浅，总觉得睡着的只是身体，神志却仍然清楚一般。

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低声抽泣的声音，赵磊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来，便见到妈妈趴在他的床头，身体抖动着。

妈妈见赵磊醒了，便站起身来，把孩子搂在了怀里，继续无声抽泣着。

赵磊知道妈妈怕吵醒了奶奶和爸爸，也不敢出声，只是反手抱住妈妈，悄悄流着眼泪。

母子两人相拥着，感受着彼此心中的痛楚。

良久，赵磊往里让了让，妈妈便也在窄小的床铺上躺了下来。

妈妈轻拍着赵磊的背部，即便再怎么高大，在妈妈的怀里，仍然是孩子一个。

“睡吧，明天去找杨叔叔。”

“嗯，妈，别担心，杨叔叔说应该是早期的。”

妈妈点点头，摸了摸赵磊的脑袋，强闭了双眼，长舒了一口气，装作能够安稳睡了。

赵磊也闭了眼，恍惚中又回到了小时候，妈妈的怀抱，确实要温暖一些......

......

天总会亮的。

八点钟，袁红丽就带着赵磊来到了杨志宏的诊室。

昨天傍晚，杨志宏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打电话告诉了袁红丽小赵磊的病情，袁红丽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便和杨医生约好今早来看病，随后就和陈老师请了假。

袁红丽带上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打算直接办理住院手续，这些钱本来是预备给赵磊上大学的第一学期学费，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治病再说。

六、明天

周六是双休时间，林丹丹本不用这么早来查房，不过昨晚老师通知她八点半就要到，于是她就准时来了。

结果发现赵磊的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显然老师比她来得更早。

迎头却撞见了昨天陪同赵磊看病的陈老师，急匆匆地进了诊室，怀中抱着一个深色的手提包。

陈老师是奔着袁红丽来的，把袁红丽拉到诊室外，就要把手提包往她手里塞。

袁红丽却是说什么都不受，只是一个劲地向陈老师鞠躬。

林丹丹虽然听不到两人说的话，却也猜到定是因这医疗费用的事情，但最终还是见着陈老师无可奈何地抱着手提包离开了。

杨志宏见到赵磊跟着妈妈来办理住院手续，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怕赵磊做什么傻事，昨天看到陪同赵磊的不是妈妈而是班主任，就留了个心眼。

他觉得越是聪明有主见的孩子，就越容易感情用事，小赵磊显然是心里挑了一副重担，才想要瞒着家里人。

所以他并没有告诉他们快速活检的事情，而是自己掏钱悄悄做了，也算是一个缓兵之计。

只是如何规劝赵磊，就不是他能计较的事情了，还是得由赵磊妈妈来办，所谓知子莫若母，相信妈妈会处理好的。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不管赵磊有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防范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治病的事情了，这对杨志宏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

林丹丹在开检查单，杨志宏便同袁红丽母子说道：“咱们先把必要的检查做了，然后就是定位和做放疗计划，等下周二最后的病理报告出来确认没问题，周三就开始放疗，总量还是次，每周5次，周末休息。”

快速病理存在误差，最终还是得等石蜡切片的报告出来。

赵磊却突然开口说道：“杨叔叔，我要参加高考。”

“什么？”杨志宏愕然。

“我想参加高考，今年的高考。”赵磊带着一脸坚定的神色重复道。

“可是高考的时候你的疗程还没结束，而且......会是放疗反应加重的时候......”杨志宏皱着眉头说道。

“没关系，我想试试。”

杨志宏看了一眼袁红丽，袁红丽便微笑着说道：“杨医生，就让他试试吧。”

“好吧，只是......算了，我来安排吧。”杨志宏合计了一下，高考是在周三周四，这样的话，就得调整放疗的时间了。

按照正常的时间安排，本应是周一到周五接受放疗，周末休息的，考虑到尽量减少对高考的影响，最好是把休息的时间调整到周三周四，那样就得请放疗机房的技术员周末来上班了。

这种事情，就是单单为了小赵磊一个人开绿灯了，只能私底下请人帮忙，少不得会被人诟病，说不定会有人背后说他滥用职权。

放疗到了中后期，很可能会出现明显的不良反应，赵磊执意要参加今年的高考，想到他到时候需要承受的种种不良反应，杨志宏不禁叹了口气。

然而，他又很能理解赵磊的想法。

如今的境地，就如同逆水而行，不进则退。所谓哀兵必胜，心中憋着一股劲，说不定就坚持下来了，但若是复读一年再来参加高考，那时候可能就锐气尽失，即便强求都不可得了。

对现在的赵磊来说，一天的时间都很宝贵，更别说整整一年。

只希望他能坚持住了……

袁红丽陪着赵磊去做检查了，杨志宏便招呼林丹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中，从柜里取出两万块现金，让她帮忙存到赵磊的住院账户里。

林丹丹存好了钱回来，杨志宏就喊她坐会儿喝杯茶，却不料丹丹一本正经地问道：“老师，又要谈心了吗？”

大有一言不合就掏出笔记本来记录的样子，想必是觉得老师说的话又深奥又有道理，回头还得好好琢磨一番，真是实诚的好孩子。

“......”

看着丹丹菇凉认真的样子，虽知她是无意卖萌，杨志宏仍然很想抚额长叹一声，为什么我就生不出如此可爱又听话的女儿呢……

对这个学生，杨志宏除了满意还是满意，只是心中埋藏着一丝愧疚，总觉得自己耽误了她。

“丹丹呐，咱们现在是聊天，聊天知道不？就是随便说说话，不用在意什么主题，跟谈心还不太一样的。”

“可是老师，我还得去写病历呢，哪有时间聊天。”丹丹沉着脸说道，貌似抗议周末还让她额外加班呢。

哈，刚夸完三秒钟这就不乖了……

“丹丹呐，就聊一小会儿行不，不耽误你写病历的......”杨志宏腆着脸说道。

“好，那就一小会。”丹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哎，那就先喝几杯茶吧。”杨志宏便开心地展示茶艺，丹丹菇凉无可奈何地陪老师喝了两杯。

香茗饮尽，杨志宏却收起了脸上带着的笑意，转过身正对着林丹丹，身体微微前倾，迟疑着说道：“丹丹呐，之前我曾经问过你，博士毕业了干嘛还回到这个小地方，当时你说，只是因为喜欢这里的环境，对吧？”

丹丹坐直了身子，重重点了点头：“嗯！是的老师。”

“看来今天同样的问题再问你一次，还是这么回答了？”

“对的老师。”

“好吧，之所以这么问你，是不希望你被老师做的某些事情误导了。”杨志宏见林丹丹神情坚定，便不再追问，继续说道，“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有义务把我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说给你听，但是在这的同时，又必须提醒你，看起来对的事情，不见得要照做，适合老师的路，不见得就适合你。嗯，或许这也是老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了……”

听到最后一句，丹丹神情微变，张了张口，然而最终却忍住了没有出声。

杨志宏点了点头，见丹丹没有急着发问，便继续说道：“老师这些年来，做了不少事情，除了医疗和科研的本职工作之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办了个救助基金，以及任了副院长。

而这个副院长，说到底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为了给这个救助基金保驾护航而已。嗯，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背后指着骂的，你听听就好。

至于这个救助基金，还有另外一些其他的资助费用，比如今天给赵磊的治疗费，你觉得，这肯定是一件好事，对吗？”

丹丹闻言，仍然是重重地点头，回答道：“当然啦，这肯定是好事。”

“那么，劫富济穷呢？”

“哈？”这弯拐得有点大，丹丹菇凉一时跟不上了。

“嗯，武侠小说没看过？就是抢夺坏人的钱财，分发给穷人啊。”

“哈？嗯……如果抢的是坏人，应该没有问题吧……”丹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然而语气却没有那么坚决了。

“那么，如果老师这个救助基金的资金来源，是一些不合法经营的企业呢？你还会认为老师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嗯……不合法经营，跟老师又没有关系，所以老师还是对的吧……”

“可是如果不合法经营跟老师有关系呢？”

“......”

“嘿嘿，行了，丹丹呐，老师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杨志宏眼见着小丹丹都快哭出来了，连忙讪笑着说道，“都是假设哈，你不用当真的。”

杨志宏赶紧打住，他担心这么说下去，实诚的丹丹菇凉都该相信他是黑心企业家了......

“好啦，喝茶喝茶。”杨志宏迅速泡了一盏茶，分了一杯到丹丹面前，丹丹便端起喝了。

杨志宏眼睁睁看着丹丹把滚烫的茶水一口饮尽，再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放下，感觉肝有点疼，便故作姿态地咳了一声：“嗯哼，那么老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就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丹丹菇凉认真听着，可是杨志宏却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解释，于是她便自己皱着眉认真思索着。过了许久，她便开口问道：“可是老师，大家都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那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吗？”

杨志宏闻言便笑，说道：“你会认为欺骗是对的吗？会认为抢夺是对的吗？”

林丹丹歪着头，又思索了片刻，问道：“老师，您的意思是，要坚持不违背某些准则，对吧？”

“没错，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并不等于随心所欲，恰恰相反，对的事情，就是一种准则，一种限制。其实大多数人的价值观，都是一致的，在大是大非上，大部分人的看法都一样，即便是那些触犯了法律的人，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

能够坚持做对的事情，起码在大节上是不会有亏的，只是在小节上需要斟酌而已。

当然，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句话只是听起来简单，可是或许已经需要你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体会了......”

“嗯！我明白了，老师！”

林丹丹很认真地回应了，杨志宏欣慰地看着自己这个乖巧的学生，只是心中其实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丹丹呐，嗯......你不觉得咱们这里太小了吗？我是说咱们这个城市的经济太落后了，或许你应该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其实挺大的……”

林丹丹本来正高兴自己听明白了老师“聊天”的内容，至于最后一课什么的，她就没放在心上，老师就喜欢故弄玄虚，肯定又是那一套。

然而林丹丹感觉到，杨志宏这几句话却不是玩笑，于是她就呆住了。半晌，忍不住用手背抹着眼睛，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哽咽着说道：“老师，您要赶我走吗……”

“哎，怎么就哭起来了呢......”杨志宏知道丹丹听了这话会不开心，但却没料到会这么大反应，一时之间就手忙脚乱了，连忙扯过桌上的纸巾送到丹丹的面前。 他也没怎么哄过女儿，自然也就不知道怎么哄丹丹菇凉，眼见着丹丹菇凉接过纸巾抹着小花脸，就只会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丹丹好不容易把泪水收拾干净，抬起头来红着眼对着杨志宏说道：“老师，您是要赶我走吗？是不是嫌弃我干活不够利索呢？” 杨志宏用力捂住了脸，想起自己确实曾经说过丹丹做事情有点慢，可是，当时也夸她办事精细了啊……这玻璃心的小姑娘...... “哎，老师不是这个意思......老师是觉得，耽误你了……” “老师，您不用解释......”丹丹嘴一扁，眼看着又要抽泣起来...... 杨志宏都要焦头烂额了，深吸一口气，耐心地轻声说道：“其实是老师自己有事情要离开这个地方一段时间，就怕老师离开后你在这里会受气......好啦，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你都听进去了，仔细想想，哪里有嫌弃过你？” “嗯……”丹丹低着头随口应道，然而听清了老师的话，才反应过来：“哈？您要走？去哪里呢？” “去办点私事，得离开一段时间，少则六月，多则两年。” “嗯，那我在这里等老师回来不好吗？” “傻孩子，世界这么大，你也可以去看一看啊……只要老师在这里，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嗯。” 丹丹虽然应了，可杨志宏见她不置可否的神情便知道她还想赖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丹丹呐，你总觉得老师办这个救助基金帮了许多人，想要跟着做是不是？ 其实在很多年前，老师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想法也是和你一样，一个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然而这么多年走过来，却发现办不到，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缘由，让病人无法接受最合适的治疗。 于是我就办了这个救助基金，希望能改善这种情况，但事实证明，帮了一两个人，并不会使整个大环境产生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治病和救人，仍然是两码事，治病不等于救人，它只是救人的一部分，治病只需要处理疾病本身引起的问题，而救人却需要解决疾病引起的丧失劳动力所导致的家庭社会问题。 治病，是医生的责任，一个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应该去考虑花多少钱的问题。 而救人，是整个社会的责任，社会需要解决包括治病在内的许多问题。 我们医生，需要承担治病的所有责任，同时作为一个人，又需要承担救人的部分责任。 反过来说，不要把救人的一切责任都安在医生的头上，一个人生病了，如果自己无能力承担，就应该向社会求取足够的资源，同时由医生使用资源解决疾病的问题。 所以，作为一个医生，你的本职工作是提高自己的技术水平，尽力给病人治好病，而不是总想着去哪找钱给病人治病；而作为一个人，你应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承担起助人的责任，而不是认为只要和病有关的就全是医生的事情。 在你有能力的时候帮助别人，或许有一天你就需要别人的帮助，这就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传承意义了。 呵呵，你可能会觉得老师今天说的话和之前所说的自相矛盾，没关系，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思考，如果能发现老师犯了什么错误，也是值得了。” 杨志宏很有耐心地一句句讲着，林丹丹也安安静静地仔细听着，等到杨志宏把想说的话都讲完了，姑娘便低着头喊了一句：“老师......” 似乎是为刚刚的哭鼻子害羞呢。 “好啦，做事情去吧。”杨志宏站起身来，摸摸姑娘的脑袋说道。 “嗯，那我出去了。” 林丹丹便出了门，沿着走廊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老师，您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七、后来（小结局）

三个多月后。

一辆蓝白相间的高速列车，由南向北飞速行驶着，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赵磊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望向窗外，回念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便觉如同隔世了一般。

生病......

治病......

参加高考......

放榜......

暑假......

开始北上的旅程……

治病的后半段时间，他就在灼热与眩晕交替的状态下度过。

高考的前一天，下午六点半，他刚结束第二十次放疗，从直线加速器机房中走出。

为了不影响上课，他都是下午下课之后单独来到医院，妈妈说要陪他，总被他拒绝了。

“没事，有丹丹姐姐看着呢。”

赵磊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从背包中取出小水壶，喝了口水。

丹丹姐姐从操作室中走出，来到赵磊身前，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赵磊站直了身子，回答道。

“明天加油哦。”

“嗯！谢谢丹丹姐！那我回去了。”

“好，再见。”

“再见。”赵磊隔着玻璃窗向操作室中的技术员叔叔鞠了一躬，转身朝屋外走去。

丹丹见他走远，便回到操作室中，朝着角落里一位身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说道：“嗯，可以出来了。”

“好的，谢谢姐姐。”

“既然来了，怎么不见一见？”

“不了，看一眼就够了。”

这女孩子，赫然是蓝小琴，实际上自那个晚上把本子送给赵磊之后，她就再没来学校上过课。

赵磊曾向她同桌打听过，只听说是去了澳洲，也没留下联系方式。

六年的时光，她给赵磊留下的印象，就像是一片云烟。

可是赵磊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伤春悲秋，便只能把她藏在心里了。

蓝小琴消失了一个月，却在这高考的前夕找到医院来了，一来便遇见了丹丹姐姐。

眼见着这出落得好生精致的人儿，心底涌起一片怜惜，只是听她两句话说明了来意，丹丹便信了。

于是便护着她在这操作室中悄悄地望着那个安静的美男子，一直到他离去。

丹丹姐姐也悄悄观察着这名为蓝小琴的小人儿，只见她眼中满是清澈的湖水，却无有哀怨与离愁。

赵磊离开了，蓝小琴便也离开了，丹丹却总觉得，两人还会有再相遇的时候。

......

8月日晨，赵磊启程北上，孤身一人。

除了日常用物，便只带了一个蓝色封面的本子。

临行前，通过微信和丹丹姐姐还有杨叔叔道了别。

其实，杨叔叔早就离开了这个小城，就在赵磊开始接受治疗的第二周，走之前也只是微信和赵磊说了一声，送给他几句话：

这个世界，其实是充满恶意的，贫穷，病痛，生离死别，等等等等，或许你会全都遇到；然而，在最初的时候，它便对你表达了最大的善意，那就是赋予你生命；能呼吸，能思考，能感受周围的一切，就已经足够了，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生命。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赵磊第一时间便拍了照片给杨叔叔和丹丹姐姐发去，杨叔叔失笑道：“怎么挑了这个学校......”

列车还有半小时到站，赵磊从背包中取出那个蓝色的本子，一页页地翻看自己的肖像画，便如同再次走过了那段简单纯净的时光，本子的最后，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字：也许还能再见。

平淡似水。

赵磊轻抚着这几个字，便如同触摸到了那个精致的女孩儿一般。

......

拉着行李箱，在校门口停下了脚步，赵磊抬头一望，便见正对校门的巨石上刻着气势雄伟的大字：燕京大学医学部。

漫步走过校门内的广场，照着指引寻到了接引处，门口的照壁也刻着一句话：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迎面而来的是新的生活。

赵磊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新世界的气息，脑海中涌起的念头，就如同放疗结束时，丹丹姐姐问他感觉如何，他回答道：真心不错，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刃，时时刻刻敦促着你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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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在很遥远的地方，蓝小琴躺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手中同样捧着一个蓝色的本子。

本子里却没有同样的速写图，而是夹着一张裁下来的纸跟一架压平了的纸飞机。那张纸上画着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小男孩朝摔倒在地的女孩子伸出了小手。

本子的末页，同样的字迹，留下了同样的一句话：也许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