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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anye1周前 (12-12)文章推荐3
摘要:侯爷失忆时和我成了夫妻,他恢复记忆后带我回府,家里的发妻傻眼了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身上裹着粗糙得磨破皮的麻布衣裳时,我就知道——我穿成了那个传说中必定会逆袭的古代农家女。为了符合“穿越女必捡男人”的定律,我在村口的河滩边“捡”回了一个浑身是伤、脑子还不清楚的小傻子。…
侯爷失忆时和我成了夫妻,他恢复记忆后带我回府,家里的发妻傻眼了


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身上裹着粗糙得磨破皮的麻布衣裳时,我就知道——我穿成了那个传说中必定会逆袭的古代农家女。

为了符合“穿越女必捡男人”的定律,我在村口的河滩边“捡”回了一个浑身是伤、脑子还不清楚的小傻子。

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发家致富的蓝图。我想着,这小傻子虽然现在看着呆头呆脑,但只要我悉心调教,日后必是我经商路上的免费劳动力,甚至是某种隐藏的“潜力股”。

我坚定地认为,自己手里拿的一定是那本《农门悍女:经商种田忙》的大女主剧本。

日子就在我琢磨着怎么把肥皂卖出天价、怎么改良水稻产量的幻想中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一日,意外陡生。

那个整日围着我傻笑、只会喊“饿饿”的傻小子,在一次磕碰后,眼中的懵懂稚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清冷与威仪。

小傻子恢复记忆了,并且不由分说地将我带回了繁华迷人眼的京城。

这一路,马车换成了雕梁画栋的豪奢座驾,随从护卫前呼后拥。我也终于看清了现实:这哪里是什么乡野遗珠,他分明是这京城里身份尊贵、权势滔天的天潢贵胄。

不得不承认,褪去了“傻气”滤镜的他,确实生得俊美无双,宛如芝兰玉树,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我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心中暗喜,以为这是老天给我发的“豪门甜宠”福利。

然而,马车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前。

朱红大门缓缓开启,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

原来,这位尊贵公子的家中,早已有一位等待他多年的结发妻子。

那是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百蝶穿花云缎裙,那是只有正室才能驾驭的颜色。

见到归来的夫君,她面上笑意盈盈,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可当她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时,我分明在她眼底捕捉到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那眼神,不像是看久别重逢的亲人,倒像是看一只即将被捏死的蝼蚁。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莲步轻移,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阵浓郁却不刺鼻的脂粉香气袭来,她笑着亲昵地拉过我的手,指尖却冰凉得像是一条吐信的毒蛇。

“这位妹妹生得当真是极美,”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却字字诛心,“夫君带你回来,可是要纳进府里做个妾室?”

“妾”字一出,我感觉头皮瞬间炸开,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

这一刻,所有的旖旎幻想全部碎裂。

我看着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端庄女子,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俊美却显然无法插手内宅之事的“前傻子”,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这哪里是种田经商文?这分明是画风突变!

完了呀,我这哪里是大女主,我这分明是穿成了那本《重生主母杀疯了》里,专门用来给女主祭旗的外室小妾吧?!

“母亲,容儿子为您引见,这位是阿栀。”

巍峨气派的永宁侯府门前,朱红大门敞开。沈清辞一手搀扶着早已哭得两眼昏花的老夫人,侧身让出位置,神色郑重地将我推至人前。

“当年儿子重伤垂危,若非阿栀相救,早已化为一捧黄土。那几年我神智受损,宛若痴儿,是她不离不弃,衣不解带地照料,又遍寻名医,这才让儿子得以重见天日。”

他转头看我,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中,此刻盛满了似水的柔情,仿佛要将我溺毙其中。

“儿子曾在病榻前对她许下重誓,此生此世,非她不娶。”

老夫人闻言,用帕子拭去泪水,浑浊的双眼中透出几分动容与感激,颤巍巍地想要来拉我的手。

我见这母慈子孝的场面实在感人,便识趣地没往前凑,反倒是目光一转,落在了老夫人身侧那位一直低眉顺眼、未置一词的女子身上。

心头的疑云,也在这一刻悄然聚拢。

那女子云鬓高耸,梳的分明是再标准不过的妇人髻。

我虽初来乍到,却也不傻,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沈清辞哪位出了阁的姐姐妹妹。

可怪就怪在,前几日回京途中,我旁敲侧击问起他家中光景,他只含糊其辞,道是家中虽有爵位富贵,人丁却单薄,唯有一位吃斋念佛的老母亲。

当初他还信誓旦旦地握着我的手说:“家母最是慈悲和善,见了你,定会欢喜的。”

我信了他的鬼话,只当老人家思子成疾,特意斥巨资挑了匹脚力极好的骏马,陪他日夜兼程,吃了一路的灰才赶回这京城。

正当我眉头紧锁,暗自琢磨之际,忽见那原本静默的女子身形一晃,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宛如风中残烛。

“姑娘!”

她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她,随即猛地抬头,那眼神若是有实质,怕是早已在我身上戳出了两个窟窿。

丫鬟转头冲着沈清辞,语带悲愤,字字泣血:

“姑爷!您怎么能这般狠心肠?”

“我家姑娘五年前十里红妆嫁入侯府,新婚之夜您便领兵出征,这一去便是杳无音信!后来前线传来噩耗,说您战死沙场,我家姑娘年纪轻轻便为您守了寡,成了京中人人同情的苦命人!”

“这五年来,姑娘替您尽孝,替您守家,如今好不容易盼得您死而复生,您倒好,竟带回来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丫鬟越说越气,指着我道,“您这是要让我家姑娘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腾位置吗?”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看向沈清辞。见他面露尴尬,唇角嗫嚅却并未反驳,我的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那丫鬟所言,句句属实。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变故陡生。

只见那被称为“姑娘”的女子猛地按住心口,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恍惚,仿佛刚从一场极长的大梦中惊醒。她茫然四顾,视线扫过侯府匾额、扫过沈清辞,最终定格在我的脸上。

就在那一刹那,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从她眼中喷薄而出,阴冷、毒辣,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但那眼神来得快,去得更快。

不过眨眼间,她便极其自然地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锋芒。再抬起头时,那张清丽的脸上只剩下了楚楚可怜的哀戚与隐忍。

她强撑着侯府主母的端庄,佯装愠怒地轻斥道:“云织,住口!不可对贵客无礼。”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温婉贤淑的面孔,甚至还冲我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亲热地伸手欲拉我。

“夫君,这位妹妹生得如此标致,又是你的救命恩人,想来是要迎进府中做个贵妾的吧?”

这眼神的切换,这态度的剧变,这教科书般的“大度”。

作为一个阅文无数的资深书虫,我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悟了。

她重生了。

剧本我都给她补全了:前世她嫁入侯府,新婚守寡,含辛茹苦操持家务。五年后夫君归来,却带回了外室,还要宠妾灭妻。她最终可能郁郁而终,或者被那“外室”害死。

如今老天开眼,让她重活一世。

眼前这一幕,不正是主母重生文中,渣夫携“真爱”外室登门逼宫的经典名场面吗?

完了,我这拿的不是女主剧本,是恶毒女配祭天剧本啊!

就在我脑海中疯狂弹幕,预演着这出宅斗大戏时,沈清辞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将我护在身后,正色道:

“陆嫣,你误会了。阿栀于我有再造之恩,让她做妾,那是折辱了她,更是折辱了我沈家的门楣。”

那名叫陆嫣的女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稍纵即逝。

她迅速捏起锦帕,轻轻按了按那并无泪痕的眼角,声音哀婉欲绝,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夫君,妾身这五年来恪守妇道,上侍婆母,下抚宗族,执掌中馈不敢有丝毫懈怠,自问从未犯过‘七出’之条。如今你为了这位阿栀妹妹,难道竟是要休了妾身这糟糠之妻不成?”

她那双含泪的眸子,哀哀切切地望着沈清辞,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不得不隐忍。

沈清辞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被她这一番情真意切的控诉说得面露愧色。似是想起了昔日新婚时的几分情谊,原本坚定的立场竟开始动摇。

他犹豫片刻,只憋出一句:“……无论如何,阿栀断不能为妾。”

“那夫君的意思,是要抬她做平妻,与妾身平起平坐?”

陆嫣轻轻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地皱起眉,“可这位妹妹与你无媒无聘,乃是私定终身。这……这实在是不合礼法,传出去怕是要被京中权贵笑话啊。”

说罢,她话锋一转,声音愈发柔和体贴: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不若先请这位阿栀妹妹进府安顿下来,咱们再从长计议,夫君您看可好?”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陆嫣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

好一招以退为进!

只要我无名无分地进了这侯府深宅,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她这个掌握中馈的主母拿捏?到时候即便沈清辞想护我,怕也是鞭长莫及。

眼看他们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三两下就要定下我的去留,我深吸一口气,弱弱地举起了手。

“那个,打扰一下,你们是不是忘了问当事人的意见?”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沈清辞刚要开口唤我:“阿栀……”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也让整个侯府门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收回发麻的手掌,冷冷地看着他:“沈清辞,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当初在山野之间,你是如何对我起誓的?你说‘聘则为妻奔是妾’,你说待回到京城禀明高堂,定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家中已有妻室!”

我气极反笑,指着这巍峨的府邸:

“这就是你口中的正妻之位?怎么,平妻也是妻,所以不算骗我是吗?”

见宝贝儿子当众挨打,老夫人即便知道我是救命恩人,此刻也挂不住脸了。

她微微眯起眼,久居上位的威压显露无疑,沉声道:

“这位姑娘,清辞虽一心报恩,但这规矩体统不可废。这世间女子,哪个不想做正头娘子?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嫣儿进门多年,替清辞尽孝守节,于侯府有大功,断没有让贤的道理。”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陆嫣的手背以示安抚,又转头用一种施舍般的目光打量我:

“你若愿意进府,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给你个平妻的名分已是难得的体面了,年轻人,切莫得寸进尺,再闹就不好了。”

我看着这一家子理所当然的嘴脸,微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人,这体面给您,您自己留着吧。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再嫁进你们沈家。”

看着陆嫣那一脸惊愕、仿佛剧本拿错的表情,我冲她露出了一个比她刚才还要无辜、还要乖巧的笑容,眨巴着大眼睛道:

“这位姐姐,实在是对不住啊。我平日里很温柔的,绝非这般粗鲁泼辣之人。”

“我这实在是气急攻心。沈清辞带我回来之前,那是一字半句都没提过家里还有您这般端庄贤淑的夫人坐镇。”

我指着捂着脸发懵的沈清辞,小嘴如同连珠炮一般开始控诉:

“都怪他!当初他为了骗我跟他回来,那叫一个言之凿凿,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如今看来,他这人当真是坏透了!既辜负了姐姐您五年守寡的深情,又辜负了我救他在前、护他在后的恩义。”

说着说着,我眼圈一红,声音染上了几分哽咽:

“他这样两头欺瞒,陷我于不义,让我平白无故成了破坏他人姻缘的恶人,简直可恶至极!我这是一时激愤,才失手打了他,姐姐您深明大义,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

这一招“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显然效果拔群。

沈清辞顾不上脸颊迅速浮起的红肿指印,慌乱地伸手想来拉我,眼底满是懊悔与焦急。

“不是的!阿栀,你听我解释!”

“我并非有意欺瞒,我只是……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会生气,怕你不肯跟我回京……”

“怕我生气,所以我现在就不生气了吗?”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沈清辞,我这人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你既已有明媒正娶的发妻,便该收收心,好好待人家,以此弥补她这五年独守空房的苦楚,而不是想着怎么坐享齐人之福!”

我自幼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祖国母亲教给我的价值观,不是让我穿越到古代给封建男人当三妻四妾的遮羞布的!

即便这是礼法允许三妻四妾的古代,但我作为一名拥有现代灵魂的独立女性,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去践踏另一个女人的尊严,更不会作践我自己。

我整理了一下衣摆,朝面色铁青的老太太和神色复杂的陆嫣礼貌地颔首致意。

“老夫人,少夫人,今日贸然登门,实乃受了沈小侯爷蒙蔽,非我本意。”

“如今误会既已解开,我在京城自有去处,便不再叨扰贵府清净了。”

说罢,我利落地转身,提着裙摆,踩着脚蹬,“噔噔噔”地走向那辆一路载我们进京的宽大马车。

我对着车辕上那个看似憨厚的中年汉子脆生生地喊道:“福伯,咱们走!”

见我要走,沈清辞彻底慌了。

他几步冲上前,死死抓住马车的车辕,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我,带着祈求:

“阿栀!别走……你人生地不熟能去哪里?先随我回府,有什么话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说,行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半分动摇。

“沈清辞,别做那既想要红旗不倒,又想要彩旗飘飘的春秋大梦了。你若真成了那负心薄幸之人,我会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你。”

随后,我探出半个身子,朝着侯府门口那群已经石化的人,当众撇清关系:

“顺便澄清一下,这马车是我花真金白银买的,福伯也是我自家雇的老仆,跟你们永宁侯府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至于沈小侯爷这几年在我那儿养伤,吃的、穿的、用的,包括这回京的路费,全是本姑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

“对于他,我早已仁至义尽,我不欠你们侯府分毫!”

说完,我钻回车厢,帘子一甩,对福伯扬声道:“走!”

“好嘞!姑娘坐稳喽——”

福伯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手中长鞭一扬,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骏马嘶鸣,车轮滚滚,卷起一地尘土,毫不留恋地驶离了这显赫却令人窒息的永宁侯府。

……

回到我早在半月前便托人在京城置办好的二进小院,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我一把扑进那张铺着厚厚锦被的雕花梨木大床上,呜咽一声,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裹着被子打了好几个滚,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

直到这时,那股被欺骗、被背叛的酸涩才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沈公子的母亲给您气受了?”

银丹带着几个丫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关切与担忧。

她们是我在地方州府做生意时精心培养的心腹,个个忠心耿耿,伶俐能干。这次上京,我便是带了她们作为班底。

银丹最是心细,见我这般模样,便知事情不妙。她坐在床边,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我的背。

“京城规矩大,高门大户是非多,咱们姑娘受委屈了。”

我慢吞吞地从枕头里抬起头,眼眶红通通的,鼻尖也泛着红,活像只被抢了胡萝卜的可怜兔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五年来,我们朝夕相处,同桌而食,抵足而眠,那份情谊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年前。

那时我刚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鬼地方,一睁眼便是家徒四壁、父母双亡的地狱开局。仅有的两亩薄田还被那刻薄的叔婶霸占了去。

为了生存,大冬天的我背着竹篓上山挖冬笋,冻得手脚生疮,心里把老天爷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我虽然是历史系学生,但我只想在书本里研究古代,一点都不想亲身在古代当野人啊!

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受这封建礼教的窝囊气,到底是谁在鼓吹穿越好的?

越想越气,我气呼呼地顺脚一踢雪堆,“嗷——”的一声惨叫出声,眼泪差点飙出来。

这是踢到铁板了吗?这么硬!

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铁板,分明是一个冻僵的人!

再往四周一瞧,我瞬间脊背发凉,冷汗直冒。

皑皑白雪间,竟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看装束分明是关外的异族蛮夷。

我死死捂住嘴,吓得连连后退,第一反应就是误入了什么凶杀现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我瞥见地上那人身上穿着破损的大魏将士盔甲,胸口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起伏。

我脚下一顿,心中天人交战。

都说路边的男人捡不得,轻则伤财,重则丧命。

但这人一身甲胄,身旁全是蛮夷尸体,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是为了保家卫国、抵抗外辱才落得这般田地。

若是视而不见,任由这位英雄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我良心何安?

走出去两步后,我咬了咬牙,认命地又折了回来。

我一边费力地拖拽着沉重的身躯,一边碎碎念给自己壮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给下辈子积德了。”

“菩萨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千万别让我捡个白眼狼回去……”

这下可好,穿越大神没给我发金手指,倒给我发了个半死不活的大活人。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回破庙,又花光了积蓄请大夫。

好不容易等他醒了,那双原本应该锐利的眸子,却空茫得像初生的羊羔,清澈见底,又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懵懂。

问他怎么受的伤?摇头。

家在何处?摇头。

叫什么名字?还是摇头。

他就像一张白纸,过往的一切都被那场惨烈的厮杀抹去了。他只能依赖地看着我,神情像极了一只在暴风雪中迷失的幼兽。

我看着他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无奈地扶额叹息。

完了,这怕不是撞坏了脑子,真捡了个傻子回来。

“姐姐,不要丢掉我……”

见我面露难色,他怯生生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住我的衣袖一角,眼尾氤氲出一抹红,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罢了罢了。”

我看着那张即便满是尘土也难掩俊秀的脸,认命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既然是在雪地里把你捡回来的,那便唤你……阿白吧。”

原谅我,我是个取名废。

但这名字多贴切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听懂了,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对我毫无防备地弯了弯眼,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那个笑容,如春日里破冰而出的溪流,纯粹、明亮,不染纤尘。

那一刻,饶是我满心盘算着怎么在这古代搞钱立足,心尖也被这笑容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自从那个雷雨夜捡回那个男人,家中便不再冷清,凭空添了一副碗筷。

他苏醒后的首个夜晚,便在半夜三更给了我一个“惊心动魄”的大礼——这厮竟悄无声息地摸上了我的床榻。

夜色浓稠如墨,身侧突然塌陷下去一块,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我惊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趁夜闯入,指尖瞬间扣住了藏在枕下的那柄寒铁匕首。

刀锋凛冽,眼看着就要刺破他的喉管。

他却在这生死一线间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湿漉漉的,像极了林间迷路的小鹿,写满了无辜与惊慌。

他瘪着嘴,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姐姐……黑,我怕……”

怕?你一个七尺男儿,怕个锤子啊!

该瑟瑟发抖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吧?

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中的匕首却也没敢真收起来。

想把他赶出门去,又怕他这痴傻模样在外面出了事,或是去而复返扰我清梦。

无奈之下,我只好抱了床厚褥子,在地上给他铺了个临时的窝。

我板着脸,凶神恶煞地立规矩:

“给我听好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如今这么大个块头,半夜爬姑娘家的床,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太不像话!”

他虽然脑子坏了,是个傻子,但我却清醒得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无奈之举,该有的界限,便是雷池,半步也跨不得。

想要赖在我的床上?窗户都没有!

自那以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便带着这个小傻子开启了种田养鸡、发家致富的日子。

虽说他心智不全,却有一桩好处——那是格外地听话。

我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看一眼;我让他捉鸡,他绝不撵狗。

更难得的是他那一身蛮力,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干起活来从不晓得偷懒惜力。

我在屋后的荒地上挥锄开垦,种些时令蔬菜,他便在旁边吭哧吭哧地挖土,汗水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滴落,落入泥土,砸出一个个小坑。

我背着竹篓上山采药,他也背着个大篓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每逢山路崎岖、崖壁陡峭之处,他总会第一时间伸出那双布满薄茧的大手,稳稳地托住我的手肘,生怕我磕着碰着。

除此之外,他还藏着一手令人惊艳的箭术。

只需弯弓搭箭,无需过多瞄准,便能百步穿杨。

每每射中肥硕的野兔或山鸡,他便如献宝一般,提着猎物一路飞奔到我面前。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求夸奖的期待,笑容灿烂得比正午的日头还要晃眼。

后来,家中有了积蓄,我便去镇上盘了个铺子做买卖。

他依旧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亦步亦趋地守在我身旁。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往门口一站,便如一座铁塔,替我挡去了无数市井无赖不怀好意的打量与骚扰。

手头宽裕了,我便常常会去买些精致的蜜饯回来哄他。

他捧着那个油纸包,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先是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上面洒落的糖霜,甜腻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让他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整个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他笨拙地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蜜饯,明明馋得咽口水,却无比珍重地递到我嘴边:

“阿栀……甜,你吃……”

糖霜的甜腻在舌尖温柔地化开,顺着喉咙一路甜到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我凝视着他那张虽显傻气却难掩俊朗清贵的脸庞,心底仿佛有一股暖流悄然流淌,被一种名为“岁月静好”的暖意浸润得透彻。

朝夕相处,寒暑更替,患难与共。

试问,谁能对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全心全意依赖你的小傻子设下坚不可摧的心防呢?

我不得不向自己承认,我的确有些喜欢这个纯善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小傻子了。

尤其是在这举目无亲、礼教森严的古代,一个对我言听计从、视我为天的男子,确实给予了我在这异世之中莫大的安全感。

至少有他在,我不必再日夜悬心,害怕睡梦中被那对狠心的叔婶绑了去卖进勾栏换银子,也不必担心被村里的地痞流氓欺辱。

即便外头关于我们二人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懒得去理会半分。

曾有人好言相劝,让我将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送去官府,免得日后惹祸上身。

可他一听到“送走”二字,便死死拽住我的衣角,指节泛白。

他眼眶通红,喉咙里压抑着小兽般无助的呜咽,像极了一只即将被主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我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留下了他。

不过,出于现代人的谨慎,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带着他去县衙做了个登记备案。

那官差见他痴傻懵懂,问三句答不出一句,便也没了兴致,只敷衍了事地记了一笔。

在这通讯闭塞的古代,想要靠县衙那点微末力量帮他找到失散的家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痴人说梦。

既来之,则安之。

我索性不再庸人自扰,转头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计之中。

我设计将那对黑心的叔婶告上公堂,凭借着缜密的逻辑夺回了父母留下的家产,还在镇上盘下了一个位置极佳的小铺面。

随着铺子生意日渐红火,有了起色,我们便搬离了那个破败的村屋,住进了城中的宅院。

对此,阿白却是满腹牢骚,气鼓鼓地闹起了小脾气。

因为进了城,规矩便多了,我坚决不同意他再像从前那般,赖在我的屋里打地铺了。

我板着一张俏脸,一本正经地对他进行“思想教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他这个坏习惯给掰了过来。

待到积蓄足够丰厚,我们的足迹又延伸到了州府。

那里车水马龙,繁华喧嚣,远非边陲小城可比。

我深知,想要在这藏龙卧虎之地站稳脚跟,光有钱是万万不够的,还得有权势做靠山。

于是,我斥巨资购得一套流光溢彩的琉璃茶具,几经周折,成功搭上了知府夫人的线。

夫人果然是个识货之人,被这稀罕物件惊艳得移不开眼,拉着我的手直呼相见恨晚,引我为闺中挚友。

有了知府夫人这层关系做保,我的生意更是顺风顺水,不过数载,便已富甲一方,衣食无忧。

本以为日子会这般平静地过下去,在这个地方安度余生。

可变故突生,阿白开始频繁地头疼发作。

每次发作起来,他都疼得蜷缩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用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试图用痛感来压制痛感。

最严重的一次,他整个人如同一座倾颓的大山压在我的身上,闷哼一声后,头软软地垂在我的肩窝,彻底失去了意识。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我满心焦灼,遍寻名医却无果。

恰逢此时,一位云游的神医路过此地。

我想起了家中珍藏的那株血灵芝。

我的母亲来自医学世家,我自幼耳濡目染,受她熏陶,也和她一样有着收藏珍稀药材的癖好。

即便是在日子最艰难、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也从未动过卖掉它的念头。

可如今,看着怀中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小傻子,我终究是破防了。

其实我早就猜到他身份不凡,即便身着粗衣麻布,也掩盖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清俊贵气。

从前治不好便罢了,那是天意;如今既有治愈他的契机,总要试一试。

若是他能恢复记忆,便送他回家,让他与亲人团聚。

毕竟这失踪的数年里,他的家人想必也是肝肠寸断,日夜在思念与煎熬中度过。

我咬了咬牙,忍痛将那株价值连城的血灵芝取出,双手奉送给神医。

那神医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确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两指搭在阿白的脉搏上,又翻开他的眼皮细细查看,沉吟片刻道:

“脑中有淤血阻滞经络,需以金针渡穴疏通,再辅以汤药化解瘀滞。快则一月,慢则三月,或可痊愈。”

为了方便医治,神医便在府中住了下来。

他施针用药的手法极其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我寸步不离地守在阿白床前,端茶递水,同时也趁机向神医请教医术。

一来,我是真心想学这救死扶伤的本事;二来……

我那被深埋的内心深处,总存着一丝渺茫得近乎愚蠢的希望。

万一……万一哪天我能回去呢?

若是能把这些早已失传的古医学带回去给妈妈,她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

除了学医,我更是未雨绸缪,早早便重金聘请了州府最有才华的女先生,如饥似渴地学习诗书礼仪、琴棋书画。

不为附庸风雅,只为了能更好地融入这个时代,给自己多加一层保护色。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阿白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他的眼睫如蝶翼般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刻,我心头一震。

那双眼睛,不再清澈懵懂如林间受惊的小鹿。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黑,像是被投入万年寒潭的墨玉,深邃、沉静,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

可当他垂眸看我时,那眸光依旧专注缱绻,温柔至极,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阿栀,我想娶你为妻。”

声音沙哑,却字字千钧。

我呼吸一窒,心脏在那一瞬间剧烈跳动,泛起一阵悸动。

但片刻的意乱情迷后,理智迅速回笼,我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了他。

迎上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望,我正色道:

“婚姻之事,乃是结两姓之好,并非你我二人一时情投意合便可草率决定。无媒无聘,无父无母之命,我若此时答应嫁给你,这算什么?私定终身吗?那是奔者为妾的行径。”

“况且,我至今不知你家中究竟是何光景,你父母高堂是何态度,家中是否早已为你定下了亲事?这些,我一无所知。”

“阿白,若等你恢复所有记忆,厘清过往的一切牵绊,深思熟虑之后,仍愿意娶我为妻……”

“到了那时,我才会认真考虑我的终身大事。”

他愣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狼狈的愧疚之色。

是他唐突了。

他毕竟是出身显赫的世家公子,习惯了身处高位、发号施令,从未真正站在一个普通女子的角度,去体会这世俗礼教如刀锋般悬在头顶的残酷。

在神医的悉心治疗下,三个月后,他果然彻底恢复了记忆。

他执意要带我回京,言辞恳切。

我也正有意将生意版图扩大到京城那片繁华之地,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但我并非毫无准备的傻白甜。

早在决定启程前,我便已秘密遣人带着大笔银钱,提前出发前往京城,购置了一处清幽的宅院和几间铺子。

我不是那些自命不凡、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穿越女。

自来到古代的第一天起,我便小心翼翼地遵从着这里的规则,在夹缝中求生存。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寄人篱下,住进那深不可测、庭院深深的永宁侯府。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未雨绸缪的打算,竟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而且,是用在如此难堪、令人心寒的境地下。

抵达京城的那一日,侯府的大门并未为我敞开。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归了他的世界,而我,被留在了门外。

我独自回到了自己购置的宅院,扑进丫鬟银丹香软的怀中,疲惫地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终究,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银丹心疼得眼泪汪汪,用力把我从怀里挖出来,拿着帕子细细给我擦拭脸上的灰尘。

“姑娘别哭,咱们不稀罕那负心汉!您瞧这宅子多气派,京城多热闹,凭姑娘的本事和样貌,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没有?”

几个小丫鬟也在一旁附和着,叽叽喳喳,像一群闹腾又贴心的暖心小雀儿,努力想要驱散这满室的清冷。

正闹着,一只花色斑斓的小狸花猫从门槛处窜了进来。

它嗲声嗲气地朝我“喵~”了一声,尾巴高高翘起,像个小掸子似的在我脚边蹭来蹭去,求抚摸求抱抱。

我心头那一块坚冰瞬间融化,伸手将这个温暖的小毛团抱进怀里,脸颊贴着它柔软蓬松的皮毛蹭了又蹭。

小狸花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暖烘烘的,将那些恼人的烦恼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梨,想我了没?”

“喵~”阿梨仰着小脑袋,用湿漉漉的粉嫩鼻尖蹭了蹭我的下巴,又甜又软。

我弯起眉眼,终于笑出了声,重新振作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得脚不沾地,巡视铺面、整顿生意,彻底将侯府的那些糟心事抛诸脑后。

一日,我刚走出铺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后颈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我闷哼一声,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眼前便是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潮水般逐渐回笼。

脖子后面疼得厉害,像是被重物狠狠砸过,火辣辣的。

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

大白天搞绑架还敲闷棍,弄点蒙汗药难道不比这香吗?

脖子好疼,这业务水平,差评!

我强忍着疼痛,没有着急睁眼,而是调整呼吸,竖起耳朵偷听周围的动静。

一道清脆悦耳、娇蛮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声气呼呼地传来:

“本公主不是说要‘请’她过来吗?你这个蠢材,猪脑子吗?谁让你把人打晕了绑来的?”

“这要是让那群食古不化、整天没事找事的老御史知道了,定要去父皇母后面前参我一本,说我娇纵跋扈,本公主又要被念叨得耳朵起茧子了!”

公主?

我心中瞬间了然。

听闻当今陛下膝下子嗣不丰,尤其是女儿家,唯有皇后所出的一位嫡公主,封号颂宜,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这位金枝玉叶,找我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商女做什么?

紧接着,便是仆从跪在地上磕头的声音,惶恐不安: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以为您的意思是要给她点教训,毕竟沈小侯爷他……”

“混账东西!本公主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吗?”

颂宜公主气得跺了跺脚,钗环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娇声道:

“还不快给江姑娘松绑!动作轻点,笨手笨脚的,要是弄疼了她,本公主饶不了你们!”

既然已被识破,我也就不再装睡。

我适时睁开了眼睛,恰好和那个手忙脚乱解绳子的仆从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仆从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结结巴巴地喊道:“殿,殿下,她醒了!”

误会解除后,我被客客气气地带到了旁边一处精巧雅致的凉亭里坐下。

颂宜公主坐在我对面,一身华贵的鹅黄宫装,衬得她肤如凝脂,生得明艳动人。

她偷偷瞄了我好几眼,努力想端出公主的威仪架子,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本宫……本宫不过是想请你过府一叙……你,你没伤着吧?还疼不疼?要不要本宫传太医来看看?”

我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多谢公主关心,并无大碍。不知公主这般大费周章请民女过来,所为何事?”

颂宜公主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眼神躲闪了一下,才绞着手帕小声道:

“本宫听闻沈小侯爷自回京后便魂不守舍,茶饭不思,甚至为了你跟他母亲和夫人生了龃龉……”

“本宫实在好奇得紧,就想瞧瞧,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能叫他这般念念不忘。”

原来是为了沈清辞。

我心中暗叹,没想到,连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对他芳心暗许。

这位小公主虽然行事鲁莽了些,有些被宠坏的孩子气,但眼神清澈见底,倒不像是有多大恶意的样子。

我不禁莞尔一笑,在她充满好奇的目光中,将往事娓娓道来。

去掉了那些旖旎的滤镜,只讲述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如何搭伙过日子的故事。

颂宜公主听得入了神,双手托着腮,眼睛睁得圆圆的,时而惊叹,时而点头。

故事讲完,我正色道:

“……所以,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永宁侯,我是市井商女,道不同,不相为谋。公主不必介怀,民女对他,已无他想。”

颂宜公主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少了起初的敌意,眸中多了几分欣赏和怜惜。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什么,亭外忽然传来一声饱含怒意的低斥:

“颂宜,你又在胡闹什么?!”

沈清辞不顾公主府仆从的阻拦,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一张俊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目光如刃,声音冰冷刺骨,责备道:

“光天化日之下,殿下竟敢派人当街掳掠良家女子,无法无天,当真是越来越娇纵任性了!”

颂宜公主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给说懵了,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红了眼眶。

“沈清辞,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只是想请江姑娘过来说说话……”

沈清辞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不信任。

“有人亲眼看见殿下的人打晕了她,强行带走。若非我得到消息及时赶来,殿下还想对她做什么?用刑吗?”

“殿下若因微臣之故而迁怒于阿栀姑娘,心中有气,大可冲着微臣来!”

“可你身为一国公主,仗势欺人,嫉妒成性,此等行径,简直有辱皇家颜面!我定要上奏陛下,请陛下严加管束!”

颂宜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下去,那里面泛起的细碎泪光中,满是受伤与难以置信。

她颤抖着声音轻声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不堪、恶毒的女子吗?”

她对他那点少女怀春的懵懂情愫,在他眼里,竟变成了如此丑陋、面目可憎的争风吃醋吗?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沈清辞却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就要抓住我的手腕。

“阿栀,跟我走,我来带你离开这虎狼之地。”

我侧身灵巧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往后退了一步。

“沈小侯爷,你能赶来相救,这份心意,我很感激。但你不该不问青红皂白,便给公主扣上如此不堪的罪名。”

我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公主,出言相护:

“此事本就是一场误会。公主若真有害我之心,以她的身份地位,想要弄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怎会轮得到沈小侯爷此刻来英雄救美?”

颂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感激又委屈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沈清辞皱眉,神色复杂,似乎不理解我为何要帮“恶人”说话。

“阿栀,你不必害怕,皇家势大,但我永宁侯府也并非任人宰割之辈,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我气极反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

“难道在侯爷心中,女子之间便只剩下争风吃醋,互相陷害、扯头花的戏码吗?”

“我与公主殿下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你冲进来不问缘由,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公主,出口伤人,本就是你不对。”

沈清辞怔在原地,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难道……真的是他错怪了人?

“阿栀,对不起。”过了良久,他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低声道。

“侯爷不该同我道歉。”

我的目光温柔地落在颂宜公主身上,示意他该向谁道歉。

颂宜一怔,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更没想到我会为了她去顶撞沈清辞。

沈清辞面露难色,似乎觉得向一个小丫头片子道歉难以启齿,薄唇紧抿,垂眸不语。

颂宜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小声道:“本宫才不要他道歉。”

“沈清辞,从今日起,本宫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扭过头,唤来仆从,指着沈清辞道:“把他给本宫轰出去!立刻!马上!”

随着沈清辞被“请”出府,周围又只剩下我和颂宜公主。

我看她哭花了的小脸,妆都有些晕了,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花猫,忍不住从袖中递给她一方干净的手帕。

“殿下擦擦脸吧,都成小花猫了。”

颂宜接过帕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根微红。

“江姑娘,是我不好,用这么蠢的办法把你请来,还害你挨了一下……”

她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绞着帕子,“沈清辞倒也不算说错,我是有些任性,父皇也常这么说我。”

“我倒是觉得,公主是个极好的女子。”

颂宜有些茫然地抬头看我,眼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我笑了笑,语气真诚:“你看呀,你身份如此尊贵,却并未因为沈小侯爷对你的冷淡态度就迁怒于我这个无辜之人。这便是明理,是大度。”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民女在城南开了几家铺子,卖些新鲜玩意儿,若公主不嫌弃,不妨改日微服来逛逛。”

颂宜破涕为笑,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

从公主府回来后,颂宜大抵是觉得过意不去,又派人浩浩荡荡地送来了好几箱珍宝奇玩。

我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全数收下了。

倒不是贪图这些身外之物,而是我明白,对于颂宜这样心思单纯的贵人来说,拒绝她的歉意反而会更让她耿耿于怀,觉得我看不起她。

与其让她觉得亏欠难安,不如坦然接受,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回礼便是。

只是想到沈清辞,我不禁抿了抿唇,眸色微沉。

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我主动给那位侯府夫人陆嫣递了消息。

也许是心有灵犀,亦或是她也早已忍无可忍,她也几乎在同时派人给我送了信。

可就在我准备赴约的前一日,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人声鼎沸。

银丹脸色难看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姑娘,不好了!那沈公子竟公然跪在了咱们大门外,任人怎么劝都不肯起来,这下全城都知道了!”

我心头一冷,如坠冰窟。带着面纱,匆匆赶到门前。

沈清辞正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身形萧索。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

“这就是沈小侯爷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外室?瞧着也不像什么狐媚子啊。”

“你懂什么,越是这样的越会装清纯,听说侯爷多年未归,就是和这女子在外头双宿双飞呢。”

“啧啧,看这宅子气派的,定是侯爷拿府里的银子养的外室。”

“红颜祸水啊,可怜了侯府那位正室夫人,苦守寒窑多年,最后就等来这么个结果……”

那些污言秽语如苍蝇般钻入耳中。

我藏在面纱下的脸褪去血色,指节不自觉捏得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清辞这是疯了吗?

他知不知道他这样做,等于将我和陆嫣两个女人的名声都架在火上烤?

我的清白,陆嫣的颜面,在他眼里就如此轻贱吗?

沈清辞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迷蒙地看我,带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祈求和疯狂。

空气中隐隐飘来浓烈的酒气,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涣散,显然已经醉了七八分。

“阿栀,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压着心头翻涌的怒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清辞,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把抓住我的裙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哽咽:

“阿栀,是我思虑不周,没有提前将家中情况告知于你,才让你受了委屈……”

“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只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赶我走。阿栀,我不能没有你,这侯府没有你,便是座死牢……”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仿佛坐实了我们的私情。

我极力保持平静:“沈清辞,你喝醉了,别在这里发酒疯。”

他摇摇头,不管不顾,只想着剖白心迹,感动自己:

“我与陆嫣不过是自小的婚约,父母之命罢了,我从未碰过她,你信我!”

“阿栀,我已同母亲表明,此生非你不娶!若是她不答应,我便舍去这侯府世子的身份,哪怕被逐出家门,也要与你在此处安家,做一对寻常夫妻,可好?”

疯了,真是疯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

我转头对身后的银丹道:“去取一盆冷水来,越冷越好。”

银丹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解气的光芒,响亮地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去端来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

“哗啦——”

那一盆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酒气似乎也被这冰水冲散了大半,顺着水流淌了一地。

此举一出,原本嘈杂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呆呆地跪在原地,水珠顺着他的长睫、高挺的眉骨、湿透的发梢,狼狈地往下滴落,砸在青石板上。

我冷冷地看着他,问:“沈小侯爷,清醒了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解,似乎不明白我为何如此绝情,为何不被他的深情所感动。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为尊贵的男子,能纡尊降贵同我跪下认错,甚至扬言要为了我抛弃家业,便已是天大的诚意了?”

我抬手,指尖微颤,蓦地指向四周那些指指点点的看客。

“可你有考虑过我和你那位无辜夫人的名声吗?”

“你看看这些人,听听他们嘴里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

“你知不知道流言蜚语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你口口声声说要护我周全,许我一世安稳,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

沈清辞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听闻,你和夫人陆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深厚。后来她家中遭逢巨变,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可你还是信守承诺,十里红妆娶了她进门。”

“沈清辞,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娶她时,当真就没有半分真心吗?哪怕只是一瞬?”

“可为何如今,你却能为了另一个女子,将她的颜面如此轻易地踩在脚下?你让世人如何看她?弃妇?怨妇?”

人群中不知是谁轻叹一声:“侯爷糊涂啊……”

我声音渐冷,字字珠玑:

“沈清辞,我虽是商女,却也懂得礼义廉耻。我不会插足别人的姻缘,更不会做见不得光、遭人唾弃的外室。”

“今日之事,若你还有半分良知,就立刻离开,永远也不要再来寻我。”

说完,我转身就要回府,不再看他一眼。

沈清辞却突然暴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阿栀,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你难道就感受不到吗?”

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冷声道:“放手!”

他似乎被我眼中的厌恶刺痛,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却仍不肯放开,如溺水之人抓着浮木。

“阿栀,是我失言,你莫要动气……我只是想让你知晓我的决心。我发誓,我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求你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我看着他近乎哀求的眼神,忽然有些失神。

我恍惚意识到,他真的变了。

不,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说那个失去记忆、在乡野间与我相依为命的阿白是一张白纸,纯善得如山间清泉。

那么恢复记忆后的沈清辞,便与这古代千千万万的王侯公子一般无二了。

自以为是,矜贵傲慢,永远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永远觉得只要他愿意付出一点“牺牲”,别人就该感恩戴德、涕泗横流地接受。

可他根本不懂我为何生气。

不仅仅是因为他已有妻室,更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尊重过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意愿。

回京途中,他刻意隐瞒婚事,那是欺骗;前几日,他不听我的解释便指责公主,那是偏见。

如今,他更是借着酒意,利用舆论来逼我答应他,这是胁迫。

想通了这点后,心头最后那点残存的喜欢,竟奇异地消散了,如烟云般无影无踪。

我忽然释然,彻底放下了他。

我轻声道:“沈清辞,你弄疼我了。”

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仿佛预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彻底失去。

我揉了揉红肿的手腕,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似乎还想追上来,却被银丹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家丁拦住。

最后一丝理智崩断,他怒极反笑,那双曾经温柔缱绻的眼眸此刻黑沉得吓人,宛如深渊。

“江栀,我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连脸面都不要了,你还要如何?”

“我要你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死生不复相见。”

我没有回头,脚步坚定。

在得知陆嫣重生的那一刻,我仿佛也透过时光的缝隙,窥见了我的结局。

在这注定是“追妻火葬场”剧本的世界里,主母文里的穿越女若是一头扎进去,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陆嫣第一世结局悲惨,根结必然在他这个摇摆不定的男人身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此刻拒绝他,痛苦的只会是他一人。

我很自私,我不愿让自己伤心,更不愿在那深宅大院中枯萎。

“好,好得很!”

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带着切齿的恨意,终于失了耐心,狠狠甩袖离去。

“江栀,你别后悔!”

这场闹剧终是在满城风雨中落了幕,留给我的是一身洗不净的疲惫与满心荒芜。

次日清晨,天色微曦,我便强撑着精神,赶赴那场早已定下的约局。

为表诚意,我特意提早半个时辰抵达了那间临河的茶楼。

未曾想,掌柜的却迎面赔笑,说是那位陆家娘子早已在雅间候着了。

随着店小二那殷勤的步伐拾阶而上,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刚行至雕花木门前,还未及抬手扣门,屋内便传来了刻意压低却依旧尖酸的抱怨声。

“姑娘,您这性子未免也太绵软了些,昨日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都在看咱们侯府的笑话。”

“那姑爷都为了那个hu狸精,不顾体面地跪到她门前去了,这置您的颜面于何地?”

说话的是陆嫣身边的贴身丫鬟,语气里满是不平。

“依奴婢看,那江栀分明就是在那儿故作清高,以此拿乔,好勾着姑爷休了您给她腾位置。”

“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您今日根本就不该屈尊降贵来见她……”

“住口!”

一声清冷的低斥打断了丫鬟的喋喋不休。

陆嫣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威严:“云织,我平日里便是这般教导你,让你在背后妄议他人是非的?”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

云织被训得缩了缩脖子,正欲辩解,一抬头,却正好撞见推门而入的我。

四目相对,她那张清秀的小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恼,眼神闪烁,显然是怕我听去了刚才那些混账话。

陆嫣闻声抬眸,目光落在我身上,神色淡然,只微微颔首示意:“江姑娘,请坐。”

待我落座,她轻挥衣袖,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合上,雅间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静谧,只余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叫卖声。

茶香袅袅,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她没有绕弯子,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开门见山道:

“看来,如今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姑娘……应当不是原来的江栀了吧。”

我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心下诧异,未曾料到她竟如此敏锐,且直白得令人心惊。

起初,我以为她是指我不似那个出身农门的村姑。

可电光石火间,我猛然想起,她既有着前世的记忆,那必然是见过“那个江栀”的。

她对我怀有那般刻骨铭心的恨意,说明前世那个“江栀”定是将她害得家破人亡。

若真是因为我而导致她凄惨收场,那我这良心,怕是余生都难安。

万幸的是,观她此刻的态度,虽有防备,却无杀意。

显然,前世那个作恶多端的“江栀”,并非是我。

想通了这一关节,我心下大定。

我没有急着否认,反而学着她的口吻,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想来,此刻坐在我对面的陆姑娘,也已不再是那位只知隐忍的侯府夫人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地抛出了那个惊人的猜想:

“你是重生的。”

听到这四个字,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瞳孔骤然紧缩,手中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

“你是如何知晓?”

话一出口,她便似是想到了什么,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苦笑道:

“也是,像你们这般穿越而来的奇女子,总是知晓许多常人不知道的秘辛,神通广大,与众不同。”

话已至此,便是彻底摊牌了。

她不再遮遮掩掩,将那些深埋在心底、血淋淋的前世过往,一一在我面前铺陈开来。

在那不堪回首的上一世,沈清辞同样带回了名为江栀的女子。

那个少女,活泼灵动,天真烂漫,满脑子都是些惊世骇俗的新奇思想,与这循规蹈矩的世间格格不入。

沈清辞如同中了邪蛊一般,也不顾什么礼义廉耻,执意要许她正妻之位。

即便有当家主母的婆母极力反对,沈清辞仍旧力排众议,硬是以平妻之礼,将那少女风风光光地迎进了侯府大门。

而她陆嫣,这个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明媒正娶夫人,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

进门没多久,沈清辞便寻了个由头,将府中的中馈之权从她手中强行夺走,交予了那个少女。

侯府里的下人,最是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

眼见着新夫人得宠,旧主母失势,便开始处处轻慢她,克扣她的用度,为难她身边的人。

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在偌大的侯府中,竟活得形同虚设,连个体面的丫鬟都不如。

沈清辞将所有的柔情蜜意都给了那个少女,视她如草芥尘埃。

而那个少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独宠,在她面前愈发张扬跋扈,不可一世。

直到那一次,宫宴归来。

沈清辞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怎的,竟跌跌撞撞走错了院子,闯进了她的房中。

阴差阳错之下,那晚,他与她圆了房。

她本以为,这是上天垂怜,是夫妻情分的一线转机。

却不想,次日沈清辞酒醒后,见身边躺的是她,竟勃然大怒,认定是她不知羞耻,处心积虑地下药算计。

那个少女闻讯赶来,更是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她指责沈清辞背信弃义,违背了当初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沈清辞为了安抚那个少女,对陆嫣愈发厌恶,甚至开始变本加厉地苛待她。

连带着整个侯府上下,都视她如蛇蝎毒妇。

可偏偏就是那唯一的一次荒唐,她竟怀了身孕。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拼了半条命生下一个男婴。

因为生产时伤了根本,从此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沈清辞却连这最后的慰藉都不肯给她。

他说她身子病弱,满身病气恐带累了孩儿,便强行将襁褓中尚未断奶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转头,便记在了那个少女名下抚养。

她恨啊——

恨沈清辞的凉薄无情,恨那个少女的鸠占鹊巢,更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他们竟然也要夺走!

在她弥留之际,那个少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病榻前。

许是看她即将气绝,再无任何威胁。

那个少女笑得甜美可人,凑在她耳边,得意洋洋地将一切算计和盘托出。

她说,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古代女人,如何能与她这个现代人相提并论?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养你的儿子吗?傻瓜,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生孩子,身材走样不说,还会拖累坏了身体。”

“你放心去死吧,你的儿子养在我名下,我会把他训成一条最忠心的狗。”

“但这嫡子之名,世子之位,将来都会是我亲生儿子的。”

“你儿子将来拼死挣下的一切功名爵位,都只能成为我孩子脚下的铺路石!”

少女说了很多很多,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她的鄙夷与高高在上。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少女来自异世。

她从少女口中得知了一个陌生的词汇,名叫“穿越”。

最终,陆嫣带着满腔的怨愤与不甘,含恨而死。

苍天有眼。

再睁眼时,她竟然回到了沈清辞带着那个少女归家的这一天。

上一世,因为她的极力阻拦,反倒让夫君和少女觉得是真爱历经磨难,感情愈发如胶似漆,鹣鲽情深。

重活一世,她发誓,再也不要耽于那些可笑的情爱。

她只要这侯府的掌家大权,只要坐稳这侯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护住自己的尊严。

我听得目瞪口呆,手中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好家伙,这不就是典型的“冷脸洗内裤”文学照进现实吗?

陆嫣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接着说起了她原本的计划。

她打算先顺水推舟,让那个少女无名无分地进府,先断绝其成为正妻的可能。

然后再暗中散布流言,以她坏了名声为由,逼得她只能为妾。

与此同时,她还准备让婆母出面,劝说沈清辞开枝散叶,大张旗鼓地为他纳妾。

她自会精心挑选几名女子,或是模仿那少女的娇俏性情,或是拥有更胜一筹的绝色美貌。

男人嘛,大多是喜新厌旧的,见异思迁乃是本性。

只要新人进门,总能分薄那个少女的宠爱。

依着那个少女前世骄纵善妒的性子和极强的独占欲,必然会闹得天翻地覆,最终惹得沈清辞厌弃,自取灭亡。

最后,她还是想要一个孩子。

有了孩子,她才算真正有了底气,坐稳这侯府主母之位。

即便沈清辞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她还有孩子可以依靠,守着侯府过日子便是。

只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就敏锐地发现,我与前世的那个少女截然不同。

她一度以为那个少女也重生了,正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新把戏,遂也改变了策略,按兵不动。

可后来,经过多方查探,细细观察。

她终于确定,此江栀非彼江栀。

那一瞬间,她心中那累积了一世的滔天仇恨,忽然就像失去了头的苍蝇,找不到目标。

她一时竟有些茫然,不知该向谁去讨那血泪交织的公道。

听完她的陈述,我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

她的计划确实缜密狠绝,可是……

这其中,那个始作俑者的渣男,怎么又美美隐身了?

许多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女子,总以为那些后来居上、迫害她的女子,才是决定她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

可实际上,那个掌握着家中大权、拥有选择权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判官笔。

只要男子立场够坚定,心中有担当。

任何女子,都无法撼动妻子的地位分毫。

所以,陆嫣最该恨的,从头到尾,都应该是沈清辞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我看着她,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与无奈,缓缓开口道:

“陆姑娘,你可曾觉得……自己恨错了人?或者说,你漏掉了那个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

陆嫣怔住了,猛地抬眼看我,眼中满是错愕。

“穿越女固然可恨,手段固然下作。但她能如此肆无忌惮,根源究竟在哪里?”

“在于沈清辞给了她机会,给了她伤害你的权力,是他纵容了她的所有恶行。”

我转头指向窗外那喧闹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你看那些商贩,货物摆得再诱人,再怎么吆喝,买不买,最终不还是看客人的心意?”

我回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是沈清辞选择辜负了你,他才是你一切苦难的源头。”

“你前世的悲剧,七分在他,三分才在那少女身上。”

雅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陆嫣沉默了。

良久,她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身形微微垮塌,轻声道:

“你说的对。”

“重生归来,我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对付江栀,如何保住我的位置,如何在这个吃人的后宅活下去,却从未真正去恨过他。”

“如果我恨他入骨,我会迫不及待想将他置于死地,让他偿命。”

“可我没有……我竟然还希望他活着,甚至在内心深处,对他还存着一丝可笑的期待。”

她苦笑一声,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掉了,化作齑粉,而后又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变得坚硬如铁。

“他昨日那般狼狈地回府,竟然第一时间来找了我。”

“大概是觉得在我这里能寻到一丝温情,又或是想演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好让你拈酸吃醋,追悔莫及吧。”

“可惜……”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那一刻,我只觉得作呕,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将他推出去。”

她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眼神中透着一丝快意:

“后来听说,他在我这儿碰了壁,气恼之下,便与几个狐朋狗友去了秋月楼买醉。”

秋月楼,那可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也是名声最烂的地方。

我闻言,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心中对他更是鄙夷。

我伸出手,掌心向上,越过桌面,带着邀请的意味停在她面前。

“陆姑娘,你是被辜负的正妻,我是被欺骗的救命恩人。”

“名声于女子而言,重逾性命,甚至比贞洁还要苛刻。”

“同样的事情,若是落在女子头上,便是千夫所指,身败名裂,要浸猪笼的。”

“可于男子而言,却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顶多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

“沈清辞昨日那一跪,看似情深义重,实则既毁了你的颜面,让你沦为笑柄,也毁了我的清誉,让我成了众矢之的。”

“眼下,我们都名声受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与其各自为战,互相猜忌,不如联手。”

“既然他毁了我们,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踩着他的名声上位。”

茶烟袅袅,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却清晰了两颗决绝的心。

半晌,一只柔软温热的手,坚定地覆了上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末了,她端起面前的茶杯,与我相碰。

瓷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某种誓言的缔结。

她声音清冷,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以茶代酒,江姑娘,合作愉快。”

从茶楼回来后,我与陆嫣便马不停蹄地有了动作。

在这京城,只要舍得砸银子,就没有买不到的消息,也没有转不过来的风向。

不过短短数日,风向便逆转得比想象中更快。

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同一个版本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那位看似深情的永宁侯,不仅欺瞒救命恩人,家中已有贤妻却还在外许诺婚事,简直是无耻至极。

说书人也是个妙人,将他的事迹编入了新段子里,在各大茶楼绘声绘色地讲。

贵女们聚会时,谈及他,皆是鄙夷摇头,视之为洪水猛兽。

便是朝堂之上,御史上奏参他的折子,也悄然多了几本。

昔日那个鲜衣怒马、惊才绝艳的少年侯爷,如今成了京中名声有瑕、人人喊打的薄幸郎。

而我和陆嫣,不过是两个被负心汉欺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女子罢了,以此博得了满城的同情。

沈清辞终于坐不住了。

他气势汹汹找上门的那日,阳光正好。

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闲地挠着阿梨毛茸茸的下巴。

那只小狸花猫舒服得直打呼噜,圆滚滚的身子瘫成了一张猫饼,好不惬意。

听到动静,我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依旧逗弄着猫,懒懒道:

“沈小侯爷这乱闯别人家门的习惯,可真是数年如一日的不讨喜啊。”

他一把推开阻拦的护卫,大步冲到我面前,眸底翻滚着冷戾的怒意,仿佛要吃人。

“为何要这么做?毁了我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为何?

我觉得好笑至极,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件事本就是因他而起,是他先不仁,如今竟有脸来质问我为何反击?

阿梨似是感受到了来者不善,原本慵懒的身子瞬间紧绷。

它脊背微弓,浑身毛发炸起,圆润的猫瞳死死盯着沈清辞,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冲他哈气。

“你看,连阿梨这般通人性的小chu生都不待见你,可见你有多不招人喜欢。”

我轻轻揉了揉阿梨炸毛的小脑袋,安抚着它的情绪。

我不欲与他多费口舌,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早已戒备多时的护卫上前。

“送客。”

随着大门的重重关上,将那张恼羞成怒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此事虽闹得沸沸扬扬,但也正如这春日里的柳絮,风一吹,便散了。

京城的贵人们,很快又有了新的谈资。

不过月余,一个震动朝野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大乾和北戎,要停战了。

北戎铁骑彪悍,觊觎中原富庶已久,连年进犯。

双方在边境线上拉锯厮杀多年,谁也没能彻底压倒谁,如今国库空虚,兵马疲惫,都已无力再战。

停战议和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北戎使者带来的条件,却让朝堂上下哗然一片。

为求两国永世交好,北戎愿结秦晋之谊。

北戎王庭欲求娶大乾皇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颂宜公主,以固盟约,永息干戈。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试新调制的香膏。

听闻此讯,我手一抖,精致的瓷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直奔公主府。

昔日那个明媚如朝阳、笑声如银铃般的少女,此刻正黯然倚在窗边。

她那双漂亮的双眸似拢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哀伤得让人心碎。

窗外春光正好,百花争艳,却半分也照不进她眼底的荒凉。

“颂宜……”我站在门口,轻声唤她,声音都在颤抖。

她闻声回头,见是我,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要令人心碎。

“阿栀……我要和亲了。”

她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父皇母后疼我,舍不得我去那苦寒之地。他们说,要择一宗室女认作义女,封为镇国公主,替我远嫁。”

“可我拒绝了。”

我心尖猛地一酸,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眼中泛起细碎的泪光。

“和亲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我自己都不愿受的苦,何必让旁人替我去受?那也不过是白白害了另一个无辜女子的终身罢了。”

“用无辜女子的终身幸福,来换我自己的富贵苟安,我不愿,也不能。”

她抬眸,目光坚毅地看着我。

那属于天家公主的骄傲与尊严,在此刻骤然浮现,光芒万丈。

“我颂宜,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我自幼食的是天家俸禄,享的是万民供奉。”

“天下承平之时,我享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如今社稷危难,需要有人牺牲,我又怎能退缩……”

“这便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是我逃不掉的宿命。”

她抬手,温柔地拭去我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轻声哄道:

“别哭,阿栀。此战没有胜负之分,我已向父皇提出,要自己去北戎亲自挑选夫婿,父皇应了。”

“至少……我能为自己争取一些微不足道的主动权。”

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紧紧抱住她,眼泪无声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

这个傻姑娘啊,明明自己心里害怕得要死,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却还在强撑着安慰我。

我没看错人。

颂宜,真的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那一夜,我没有回府,而是留在了公主府,陪着她度过了这最后的一夜。

我们像寻常闺中密友般抵足而眠,躲在被窝里说了许多悄悄话。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儿时的趣事,对京城繁华的眷恋,对未知远方的担忧与恐惧。

我则给她讲我在前世看到的那些女性故事,讲那些不屈的灵魂。

那一晚,谁也没有提即将到来的离别。

次日回到府中,我枯坐于案前,毫无睡意。

颂宜此去,无异于入了龙潭虎穴,前路茫茫。

可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阻止不了这场势在必行的和亲,也奈何不了凶悍的北戎。

我所拥有的,仅仅是来自后世的一点微末知识。

我不再犹豫,提笔蘸墨,在纸上奋笔疾书。

写着写着,眼前渐渐模糊。

温热的液体“啪嗒啪嗒”地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模糊了字迹。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湿意。

真是没出息,明明要去和亲受苦的不是我啊……

可一想到那般明媚娇艳的颂宜,可能会在北戎的风沙中枯萎凋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紧了,疼得无法呼吸。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乌青眼圈,赶着时间将那叠厚厚的手稿送到了颂宜手上。

除此之外,我还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药箱。

颂宜见我面色憔悴苍白,满眼红血丝,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她接过那叠手稿,只翻开几页,瞳孔便猛地一缩,震惊地看向我。

“阿栀,这些……这些治理之策、民生之法,你究竟是从何得来?你若将此呈给父皇,定会大受封赏,便是封个郡主也当得。”

我轻轻摇摇头,按住了她的手:

“颂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无权无势,护不住自己,所以有些东西,我宁愿它永远不现于世。”

“如今拿出来,不过是想让它助你一人,让你在那边能多些筹码。”

穿越这些年,我谨小慎微,只敢做些香皂、服饰、酒楼生意,赚些银钱傍身。

那些能动摇国本的制盐炼糖之法,甚至火药,我若贸然插手,那便是嫌命太长了。

我知道文明可以璀璨到什么程度,也清楚人心世道的叵测与贪婪。

我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所以我才懂得敬畏。

我知道哪些知识可以传递,哪些知识因我并非权贵,必须封存。

我打开那个药箱,里面的每一个瓶瓶罐罐,我都细心地贴上了标签,标注清楚了用法用量。

我拿起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压低声音道:

“此药无色无味,只需散于空气中。若有人欲对你不轨,强迫于你,便让他再也做不成男人。”

除此之外,还有些绝嗣散,解毒丸……

这些都是我花重金求来的神医方子,见效快,且极为隐晦,难以察觉。

“还有这个,这是我名下往来大乾与北戎商队的信物。”

我将一块温润的玉佩郑重地交到她手中。

“持有此令,他们会全力助你。若有书信或急难,便可交由他们带给我。”

“颂宜,山高水远,千万珍重。”

此刻,我把能给的、能想到的,都给了颂宜,却仍然觉得不够,仍然忧心忡忡。

因为一个女子在异国他乡的处境,其中的艰难险阻,远不是这些死物能轻易改变的。

颂宜紧紧握着这些东西,指节泛白,泪水盈满眼眶。

她嘴唇翕动,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颂宜离京那日,天空有些阴沉。

我去送她。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簇拥着那辆华贵无比的马车,缓缓驶向城门。

在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上,颂宜掀开车帘一角,探出身子,朝我用力挥手。

她眸中含泪,却在下一瞬,绽放出如初见时那般明媚的笑容。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眼。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现代那个喜欢历史、在书本中读到“和亲”二字的自己。

那时候的“和亲”,不过是史书上冷冰冰的两个字。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亲眼见证这简短词汇的背后,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她会哭,会笑,娇艳明媚,有血有肉。

阿梨轻盈地跳上我的肩头,安抚地蹭了蹭我的脸颊,那一双竖瞳也静静地望向远方。

我轻笑一声,在心底默默道:

颂宜,愿岁并谢,与友长兮。

我等你归来。

颂宜走了,京城似乎一下子空了许多。

可我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陆嫣也要走了。

她来找我辞行的时候,正值一场春雨绵绵。

“你一直没问过我,从前为何不干脆和离。”

细雨霏霏,她撑着一柄绘着红梅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廊檐下。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的声音清冷,穿透雨幕传来:

“我想你也明白,在这个世道,女子一身荣辱皆系于夫君。”

“我若是和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忍辱负重,熬到平安诞下一个男孩,然后去父留子,守着孩子和侯府的尊荣,了此残生。”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

“可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我不想再忍着恶心,去曲意逢迎沈清辞那个烂人。”

“我也不想再困在那四四方方的侯府里,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做一个世人眼中合格的主母。”

“阿栀,我想做回我自己。”

陆家乃是将门世家,满门忠烈,陆嫣是陆家仅存的血脉。

她自幼习武,舞枪弄棒,熟读兵书,曾无数次畅想过像父母一样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可后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

她待字闺中,为了生存,不得不放下寒光凛冽的长枪,拿起纤细的绣花针,学着做一个温婉的女子。

最终,她成了永宁侯府那个温婉贤淑、面面俱到的当家主母。

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陆家女郎,被永远埋葬在了过去。

她说,她去求了陛下旨意,同沈清辞和离。

此去,她将奔赴边疆。

那里有忠心耿耿的陆家旧部,是她父母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

她要去那里,继承父母遗志,重披战甲,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

提起国事,她神情悲恸,声音哽咽:

“父亲母亲在时,北戎何曾敢如此猖狂?竟敢公然觊觎我大乾的嫡公主!”

“若他们泉下有知,定会痛心疾首,死不瞑目。”

她紧握着伞柄,指节用力到泛白:

“阿栀,你信我。终有一日,我朝铁骑会踏平北戎王庭,风风光光地迎回颂宜公主。”

“大乾的公主,不该和亲。”

她临走前,我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图纸,交给了她。

那是火药的配方。

我看着她,笑了笑,眼神复杂:

“你前世应该知道它的存在。在战场上,它比之刀枪剑戟,威力大了何止百倍,堪称无往不利。”

陆嫣接过图纸,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告诉我,上一世,那个少女脑中虽有奇思妙想无数,为沈清辞立下了不世之功。

火药便是其中之一。

可那配方在少女口中粗陋不堪,她只含糊其辞地说什么“一硝二硫三木炭”,像个全然不懂的外行。

根本不知具体用量多少,也不知如何提纯。

她曾听闻,研制途中,因配方比例不明且操作不当,炸炉之事频发,被炸死炸伤的工匠不计其数。

可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后来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经过数次惨痛的失败后,才当真有人造出了能勉强使用的火药。

而我给她的这份配方,不仅步骤极为精细,配比也是经过现代科学改良后的最佳比例,威力惊人且相对稳定。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小罐成品拿给她,嘱咐道:

“你且自己寻机会试验,小心使用。”

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阿栀,此物可抵千军万马!待我战胜归来,定会为你请功!”

我轻轻摇摇头:

“功勋于我如浮云,我不求闻达于诸侯。”

“我只望它能助你破敌,护你平安,早日迎回颂宜。”

陆嫣深深看了我一眼,将那配方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随后,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潇洒。

一声清喝,骏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道红色的背影。

陆嫣走得和颂宜一样,又快又急。

随着她们的离开,这偌大的京城,似乎瞬间空寂了许多。

我站在城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我的裙摆。

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心中怅然若失。

我忍不住轻叹一声,世事真是奇妙。

这些本该困守京城、在后宅中蹉跎一生的金枝玉叶、名门贵女。

如今,一个为了国家大义远嫁异邦,深入虎穴。

一个为了家族荣耀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反倒是我这个异地而来的商女,在这京城扎下了根,成了那个守望的人。

风起云涌,这世道,终究是要变了。

清净日子没过多久,甩不掉的麻烦又找了上来。

沈清辞不知是觉得和离后有了机会,还是真的鬼迷心窍,又几次三番跑来纠缠。

他总是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惹得我烦不胜烦。

又不是他主动提出的和离,是陆嫣不要的他,他哪里来的脸面?

阿梨更是炸了,低吼一声就扑上去狠狠挠了一爪子。

几次三番下来,沈清辞身上添了好几道猫爪印,狼狈不堪。

后来听说,老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强硬地为他纳了几房年轻貌美的妾室,又苦口婆心地劝他开枝散叶。

他起初还抗拒,但终究还是沉溺于这时代赋予男子的特权,迷失在了温柔乡里。

那个曾经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沈清辞,还是成了最寻常的古代男子,姬妾成群,风流快活。

北戎安分了一段时间,又野心勃勃,卷土重来。

战事再起时,我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也不知颂宜在北戎的处境如何,她还好吗?

但我也知道,这是个机会。

一个将颂宜迎回大乾的机会。

我时刻关注着战场的消息。

每当捷报传来,说陆嫣如何神勇,陆家军如何势如破竹,我就忍不住拉着银丹她们小酌庆祝。

果然,把火药交给她是对的。

可惜战场瞬息万变。

北戎见正面交锋难以抵挡,竟使出阴招,军中有奸细烧了军营囤积的大部分粮草。

消息传回京城,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主战派力谏陛下火速调集粮草运往边疆。

主和派认为颂宜公主既已和亲,便可趁此机会休战,以和为贵。

在他们还在唇枪舌战的时候,我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召集了人马,带着粮草去支援前线。

我想起妈妈曾温柔地说过,商人爱财,取之有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更遑论商人?

她在地震时捐过钱款,在洪涝时送过物资。

她说,财富取之于社会,终要回馈于社会。

如今,我终于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分量。

日夜兼程,我带着浩浩荡荡的粮队赶到边关时,守军几乎喜极而泣。

最先认出我的是云织。

昔日那个对我横眉冷对的小丫鬟,如今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半点不见往日不满蛐蛐我的模样。

她带我去见陆嫣的路上,突然红着脸低声道:“江姑娘,对不起……”

说完,她便羞赧地将我往帐中一推,自己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营帐内,陆嫣正伏在沙盘前沉思。

她抬头见我,惊喜地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我没想到,最先送来救命粮草的不是朝廷的辎重,竟然是你。”

我细细打量着她。

她瘦了许多,脸颊染上风霜,一身银甲布满刀剑划痕与暗沉血迹,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满腔恨意的侯府主母。

原来凤凰涅槃,竟是这般模样。

我眉梢微扬,笑道:“朝中大人吵来吵去,两派扯皮不休,自然不及我当机立断。”

粮草危机解决,军中士气大涨,再无后顾之忧。

火药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巨响震天,陆嫣用兵如神,连下北戎数城,兵锋直指北戎王庭。

北戎终于彻底胆寒,再也无力支撑,仓惶递上了乞降的国书。

大乾提出的第一个条件赫然便是:

即刻归还我朝颂宜公主。

再次见到颂宜那天,阳光明媚。

北戎的使臣战战兢兢地将她护送到两军交界处,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她眉目舒展,肌肤莹润,仿佛只是去北戎做了趟客。

我心头一松,便知她在北戎并未吃什么苦头。

“阿栀,陆姐姐!”

颂宜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快步跑来,像只归巢的乳燕,一头扎进我们的怀中。

“好颂宜,受苦了……”

颂宜抬起头,笑容明媚道:“我可是大乾的公主,谁敢给我气受?”

夜晚,我们三人挤在陆嫣帐中,颂宜绘声绘色地讲起她在北戎的事。

她说,她一番考察,特意选了已有心上人的北戎三皇子。

三皇子不喜她。

新婚夜,他连盖头都没掀全,就冷着脸警告她,说他心有所属,叫她别痴心妄想,更不会碰她。

后来更是连正眼都不愿瞧她,却是正和她意。

两国交战之时,她佯装情根深种的模样,时不时便在他面前黯然神伤,红个眼眶,勾起了三皇子的愧疚。

三皇子果然中计,觉得她爱他至深。

不仅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还特意安排了自己的心腹护卫她。

颂宜扬起小脸,“那三皇子也是搞笑,当真以为我爱他爱得不可自拔,连大乾都不想回了呢。”

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颂宜真厉害,都会用美人计了。”

她皱皱鼻子,娇嗔着轻拍开我的手,“你怎的和父皇母后一样,像哄小孩子似的。”

陆嫣看着我们笑闹,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使臣从京城赶来还需些时日,我们便暂时留在了边疆。

边疆的风光与京城截然不同。

长河蜿蜒,落日熔金,将天边染成一片耀眼的金红。

大漠孤烟,和风微燥。

我们换上轻便的骑装,在落日余晖下,肆意纵马奔腾。

过了几日,我们没等到使臣,却等到了京城的急报。

“你是说,太子哥哥不是父皇的孩子,还造反了?”颂宜不可置信道。

那人点头。

当今太子并非皇后所出,他生母生产时血崩而亡,皇后怜惜他,便将他记在名下抚养。

陛下子嗣艰难,其他皇子不是胎死腹中,便是幼年夭折,唯有太子一人平安长大。

他对这唯一的皇子倾注了全部心血,太子虽天资平庸,但做个守成之君倒也勉强够格。

谁曾想,他竟是个狸猫换太子的冒牌货。

颂宜红着眼问:“那我真正的皇兄呢?他还活着吗?找回来了吗?”

那人摇头,“殿下节哀,真正的皇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真皇子出生时就夭折了,当时的接生嬷嬷鬼迷心窍,用自家孙子掉了包。

那嬷嬷已畏罪自尽,线索全断了。

颂宜急急问道:“父皇母后呢?他们怎么样了?”

“宫中大乱,叛乱虽已平息,可陛下惊闻真相,又逢此巨变,怒急攻心之下龙体抱恙,情况不甚乐观。”

颂宜身形一晃,我和陆嫣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当即开始收拾行装,踏上了归途。

途中,我安慰颂宜:“我已经给神医送了信,别担心,陛下洪福齐天,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们匆匆赶到京城,正好神医也在此刻抵达。

颂宜顾不得许多,慌忙拉着神医直奔皇宫。

没人知道她和陛下说了什么,只是她从宫中回来后,便拎着两坛酒来寻我小酌。

月色清冷,庭院寂寂。

几杯醇厚的美酒下肚,醉意上涌,我的双颊发烫,染上几分绯红。

颂宜倚在栏杆上,神色有些迷茫。

我听到颂宜轻声说:“父皇告诉我,朝中如今全是催他立储的折子,他没有子嗣,只能从宗室过继。”

“宗室那些人,表面恭顺,暗地里早已蠢蠢欲动,将父皇的龙椅视作了自家的囊中之物。”

“没有子嗣?”

我仰头又灌下一口酒,借着朦胧酒意,我侧过头,状似无意地低低笑道:“这不还有我们颂宜吗?”

“啪”的一声,颂宜手中的酒盏跌落在地。

颂宜蓦地看我,神色微动,沉默半晌,只是用手心轻轻覆上了我的唇。

“阿栀,你喝醉了。”

隔日,她又来寻我,她说:

“我想试试。”

“那日北戎提出和亲,那些大臣口口声声说公主享万民供养,自当为国分忧,仿佛女子生来就该是牺牲品。”

她眸色冰冷,“那时我就在想,凭什么?凭什么自古以来,和亲的总是女子?凭什么江山社稷的重担,就只能由男子来挑?”

“这皇位,男子坐得,女子为何坐不得?我身上流的,难道不是父皇的血吗?”

“我本就是父皇的孩子,不是吗?”

少女眸光灼灼,眼中燃烧着惊世骇俗的野望。

我心神微震,一股战栗从脊背窜上来。

我仿佛看到历史长河中,那扇尘封千年的沉重宫门,正被一只纤细坚定的手缓缓推开。

我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怔怔道:“我帮你,颂宜,我会帮你的。”

我拿出来那些我曾不敢拿出的东西,笑道:“颂宜,你可要做我的靠山呀……”

一本汇集精粹的诗集,引得天下文人尽折腰。

土豆红薯之类的温饱食物,夺得天下民心所向。

至于武将那边,陆嫣为我请功,特意言明那所向披靡的火药,正是出自我手。

陛下龙颜大悦,一道圣旨降下,我受封安国郡主,食邑千户,赐丹书铁券。

而我,坚定地站在了颂宜身后。

陛下的目光终于从那群虎视眈眈的宗室子弟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光芒愈盛的女儿身上。

百官以为,陛下是想效仿前朝,捧出一个拥有实权的大长公主。

可陛下却流露出有意让颂宜参与军国大事,众臣才惊觉不对。

一些迂腐的御史以死谏君,当即撞柱而亡,鲜血溅在汉白玉台阶上,触目惊心。

陛下震怒,以雷霆万钧之势处置了一大批官员,诏狱人满为患,西市血流成河。

颂宜神情低落地来寻我,看着那些因她而起的血光,眼中有着不忍。

我只道:“女子上位,总要腥风血雨。”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颂宜,为帝者,不可心慈手软。”

陛下也有意锻炼颂宜。

几次三番的刺杀中,颂宜最初惊慌失措,到后来,只是神情肃杀,干脆利落地斩了刺客的头。

陛下选了一个宗室子立为太子。

这位新太子刚坐上储君之位没几日,便满脸倨傲,竟敢在宫道上拦住颂宜,嗤笑道:

“公主殿下终究是要嫁人的,何苦劳心这些俗务?女子嘛,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才是本分……”

颂宜好脾气地含笑将他打发走,私下里和我说:“他真蠢。”

“他没发现,父皇连奏折都不让他碰,也从未给过他什么实权吗?”

“一个挡箭牌而已,他竟真以为自己能坐稳太子之位。”

“不过父皇选他,也确实是看中了他的蠢,这样的废物,废起来才不费力气。”

陛下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不过是被神医吊着一口气罢了。

他见颂宜终于在淬炼中褪去青涩,展现出足以掌控大局的威仪,心气忽的就松了。

深夜,陛下强撑着落下两道圣旨。

一道废黜了那位愚蠢的太子,另一道,则明确传位于皇女颂宜。

圣旨宣读完毕,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带着一丝欣慰与释然,阖然长逝。

颂宜跪在龙榻前,神情悲痛地接过圣旨。

朝中仍有不死心的反对者。

颂宜面无表情,杀鸡儆猴,早已等候在殿外的金甲禁军如潮水般涌入。

满朝文武无不心惊胆战,冷汗涔涔。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位老臣颤巍巍地率先跪下。

紧接着,满朝朱紫,乌压压地跪倒一片。

最后,百官三跪九叩。

这一次,他们口中喊的,不是什么“公主千岁千千岁”。

而是震耳欲聋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阳穿透云层,照在那袭明黄龙袍上。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颂宜站在高高的御阶之上,俯瞰着脚下匍匐的群臣。

属于大乾第一位女帝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

金銮殿上,百官屏息,等待着新朝的第一道恩旨。

所有人都以为,颂宜会循例大赦天下,以彰仁德。

第二道,则是厚赏从龙功臣,封我为安国公主。

可她没有。

她封了我为荣安王,陆嫣为镇北王。

女子为王,满朝哗然。

异姓封王已是天大的恩典,更何况是封给两个女子。

这简直是要捅破千百年来男尊女卑的天。

然而这次,百官学乖了,硬生生把口中的谏言咽了回去。

他们知道,这位女帝的决心,绝非几道哭谏,几颗人头就能动摇。

第三道旨意已经无人在意了。

颂宜要选夫了。

我和陆嫣火急火燎为她充盈后宫后,她又请来神医。

神医神色复杂地看她,“陛下当真要用此药?”

“老朽行医一生,世人求子,莫不渴盼男丁承嗣香火,延续血脉……还从未见过,像您这般执意只要皇女的。”

颂宜神色平静,只淡淡道:“有劳神医了。”

送走神医,殿内只剩下我们三人。

她笑着看我,“阿栀,我记得你曾说过,要延续女子的地位,必须确保权力握在女子手中。”

“那么,下一任帝王,也必须是女子。”

“所以我必须确保我的孩子只是女孩,因为一旦诞下皇子,哪怕我无心,百官也会迫不及待地拥他上位,奉他为正统。”

“届时所有的改变都将付诸东流,甚至会触底反弹。”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更不愿我的孩子沦为权力倾轧的棋子。”

我看着她眼中的决心,最终只有一句:“陛下圣明。”

走出巍峨的宫门,陆嫣与我并肩而行。

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道:

“重生之后,我本以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我发现,事情真的改变了许多。”

“阿栀,这一切,似乎皆因你而起。”

我伸手拂去她耳边的碎发:“后悔吗?”

“怎会?”她轻笑。

“阿栀,我曾以为,你必是我命中注定的敌人,是我不择手段也要除去的威胁,可我没想到,你我竟会联手。”

“你让我知晓,并非所有穿越而来的女子,都似她那般自私,狂妄,视人命如草芥。”

我轻笑一声,忽然想到曾经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

重生女对上穿越女,谁赢?

仿佛女子之间,天生就该是敌人。

就该斗得你死我活,为一个男人,为一份虚无的宠爱,耗尽一生。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谁说女子一定要争得死去活来?

明明我们可以是盟友,是知己,是改变这世道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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