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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sanye1周前 (12-12)文章推荐2
摘要:富二代?吃软饭?矿老板?才华自由的李白,如何实现财富自由儿子麟儿是哭着跑回来的,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嘴唇都冻得发乌。他一头扎进我怀里,浑身冰得像块石头,断断续续地哭诉。那个他日夜念叨的父亲、我朝思暮想的夫君,是如何许诺陪他练剑,又是如何将他独自丢在冰冷的练武场整整一个下午,自己却转头陪那位公主殿下,…
富二代?吃软饭?矿老板?才华自由的李白,如何实现财富自由

儿子麟儿是哭着跑回来的,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嘴唇都冻得发乌。

他一头扎进我怀里,浑身冰得像块石头,断断续续地哭诉。

那个他日夜念叨的父亲、我朝思暮想的夫君,是如何许诺陪他练剑,又是如何将他独自丢在冰冷的练武场整整一个下午,自己却转头陪那位公主殿下,去了暖和的茶楼听说书。

“娘亲,爹爹是不是不想要麟儿了?”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紧紧抓着我的衣襟,“爹爹要娶新的夫人,是不是也会有新的孩子……”

下人赶紧把暖炉往我们这边推了推。

我把他冰凉的小脚揣进我怀里暖着,又把他的手裹在掌心。

他问我的问题,我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我的夫君,萧景之,是大周的战神。

他英武不凡,丰神俊美,突厥人送他外号“玉面阎王”。

他实现了我们年少学艺时的壮志,一战功成,彻底解决了大周十年的边患。

我满心欢喜,只等他凯旋,牵着我的手,一同看这海晏河清。

我没料到的是,他回来了,还带回了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身份不一般,是蒙古族的朝珠公主。

这最后一战,正是大周与蒙古合兵,才围剿了突厥主力。

而这背后的头号功臣,就是朝珠。

她不仅以公主之尊,冒险亲赴大周军营献计,还用她的智慧说服了萧景之。

更传言说,决战之时,她与萧景之并肩,硬生生杀穿了半个突厥军阵,亲手将突厥王斩于马下。

这些惊心动魄的场面,我自然没见过。

但……满京城都传遍了,我想装不知道都难。

京中的高门贵妇们,最爱听这种英雄美人的风流韵事。

不知是谁家洗衣婆子的儿子,恰好是亲历此战的小兵。

他唾沫横飞地描绘,亲眼见到萧大将军斩杀突厥王后,是如何兴奋地回过身,将他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朝珠公主,一把搂进了怀里。

从下人嘴里转述这“一手消息”的那位夫人,兴奋得满脸通红:“哎呀!我要是萧将军,身边有这么个红颜知己,又美又飒,智勇双全,我也忍不住要亲上去了!听说啊,当时突厥军吓得屁滚尿流,咱们和蒙古的将士们看着高台上的两人,山呼海啸地喊着:萧将军!朝珠公主!那场面,想想就激动!”

确实激动人心。

朝珠公主这堪比花木兰的战绩,圆了多少深闺妇人的英雄梦。

而我,萧景之的原配夫人,在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连一丝杂音都不能有。

人家是上阵杀敌、拯救苍生的巾帼英雄,我若是计较那些儿女情长,岂不是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于是,便有妇人替我“惋惜”:“哎呀,就是可惜了,萧将军已经有了妻室,不然啊,这真是一段天赐的佳话。”

2.

夜里,麟儿到底还是发了高烧。

他下午在练武场,死心眼地等他父亲。

萧景之带他去时,挥退了所有下人,导致人人都以为麟儿是和将军在一起,谁也没想到他会一个人在那儿傻等一个下午。

麟儿才五岁啊。

高烧让他缩成一团,哼哼唧唧地哭。

下人想背他,他哭得更凶。

我怕他哭坏了嗓子,只能自己咬牙抱着他。

一个五岁的孩子分量不轻,更何况我肩膀还有旧伤。

好在,去医馆的马车已经备下了。

大门拉开的瞬间,我撞见了刚回府的萧景之。

那位身着蒙古服饰的朝珠公主,正醉醺醺地半倚在他肩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喝呀,再喝点嘛,萧哥哥……你们大周的男儿,怎么还不如我们草原女子……”

萧哥哥……

这曾是我的专属称呼。

萧景之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腰,脸上那来不及收起的宠溺和纵容,像一根根密密麻麻的针,扎在我的心口上。

“婉瑶?怎么了?麟儿病了?”他看见我,脸上的温柔瞬间变成了惊慌。

我的视线落在他扶着朝珠的手上。

他有些尴尬地想把她扶正,那公主却像没骨头似的又倒了回去。

萧景之仓促地解释:“她喝醉了。”

我一言不发,抱着孩子就要出门。

萧景之忙追上来:“我陪你们去。”

麟儿在他爹靠近时,猛地转过头,本已减弱的哭声,又拔高了八度。

朝珠被下人扶了进去。

马车里,萧景之问:“怎么不叫医师来府里?”

我低着头,一边用手帕给麟儿物理降温,一边轻拍他的背。

为什么?请医师一来一回要耽误多少时辰?麟儿两岁时他才出征,那时孩子一生病,他比我还急,抓起孩子就往外冲。

这才三年,果然都忘干净了。

麟儿病了好几日。

饭桌上,婆婆冷着脸数落我:“你也是,在家看个孩子都看不好,害我孙儿遭这么大罪。

真是的,什么都做不好。”

我低头扒饭,自然是比不上婆婆即将过门的公主儿媳。

那位公主,在凯旋面圣时,就当着文武百官,脆生生地对皇帝说:“皇帝陛下,我知道天下女子都想做您的妃子。

但我已有心上人。

大周和蒙古的联姻,不一定非要我入宫,我也可以……做您臣子的妻子。”

她虽没点名,但在场的人,谁不懂呢?

3.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谈资。

萧将军的“英雄美人”故事,已是时下最火的话本子。

那天,我路过书房,听到了里面传来萧景之和朝珠激烈的争吵声。

萧景之的声音压着怒火:“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已经有妻子了,我不可能娶你!我们不是说好了,做知己,做朋友,做兄弟吗?”

我脚步一顿。

我记得,萧景之娶我时,曾跪在我外公面前立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

里面传来朝珠激动的反驳:“我才不要跟你做什么兄弟!我喜欢你!我就要说出来!爱一个人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萧景之,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明明也是爱我的!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那是一种少年人求而不得的歇斯底里。

我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萧景之要娶我时,我也不肯。

我告诉他,我宁愿去庵里当姑子,也不嫁人。

我真的去了,也是一个大雪天,他在我窗外站了整整一夜,眼睛熬得通红,隔着窗子问我:“你说不爱我,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替我哭了一整夜?婉瑶,你既爱我,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肯嫁我?”

那是六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他当年质问我的话,现在,有另一个女人在质问他。

“我……我……不爱你!我有妻子!”他声音里的勉强、隐忍和委屈,隔着门板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多么深情,多么专一。

明明动了心,却因为有了原配妻子,只能一遍遍痛苦地否认!

这话要是让旁人听了,一定会觉得我这个原配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错误,是他们伟大爱情路上的绊脚石!

4.

“你不爱我?”朝珠的声音充满了讥诮,“那与我在高山之巅共赏落日的是谁?在草原上与我纵马长歌的是谁?又是谁对我海誓山盟,说此生绝不负我!”

我心口一窒。

她说的是……海誓山盟,此生不负。

“别说了!”萧景之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责,“那时候我以为……我以为……你明明说了,这次跟我回来,只是为了两国联姻!”

“你以为你拍拍屁股回来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草原,我会开心吗?”朝珠的声音带了哭腔,“你让我嫁给别人,可我爱上了你这样耀眼的人,你让我怎么回头去爱那些凡夫俗子?萧哥哥,你太残忍了!我为了跟你来大周,违逆了最疼爱我的阿爸。

我所求的真的不多,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每天能看你一眼……”

她泣不成声:“如果你是担心婉瑶姐姐……我去求她,我给她磕头,求她成全我们,行不行?”

萧景之没有回答。

我看着窗户纸上,两个人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交叠在了一起。

草原女子,果然热情似火。

我不知道自己在廊下站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发冷。

屋内的两人,再也没有心思争吵了。

那天晚上,萧景之来到我房里,满脸羞愧地看着我:“婉瑶,对不起……”

他道歉道了一整夜。

我流泪流了一整夜。

从那天起,我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5.

其实,我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这种事,哪个女人逃得掉呢?丈夫纳妾,再娶,深宅大院里的明枪暗箭,还有那纱窗上倒映的、妇人彻夜难眠的低泣……

我四五岁时,父亲纳了妾。

从那时起,娘亲便整夜坐在烛火下,一边翻看父亲年少时写给她的情信,一边用手绢无声地抹泪。

她以为我睡熟了,其实我总在半梦半醒间,感知着她的绝望和凄苦。

父亲曾是一介穷书生,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便在娘亲家的铺子里做工。

一个是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一个是清秀落魄的寒门才子,多标准的话本子开头。

外公只有娘亲一个女儿,本想招婿,一来女儿不必受委屈,二来家业也有人继承。

但娘亲拒绝了,她不愿父亲受“入赘”的委屈。

外公拗不过她,便没强求。

后来,父亲一朝高中,也当真八抬大轿娶了娘亲。

他们恩爱了几年,然后,父亲开始纳妾。

再后来,他几乎不进母亲的房门了。

那位姨娘,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她生了儿子后,便敢对母亲颐指气使,连带着也对我动辄打骂。

起初,母亲还拉着我去寻父亲评理,但父亲只是抱着那个弟弟逗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八岁那年,母亲又有了身孕。

我们都盼着是个弟弟,好挽回父亲的心。

可她没能生下这个弟弟。

她在花园散步时,不知被谁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从不高的拱桥上栽了下去,孩子没了。

她太懦弱了,只会哭。

流产之后,父亲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便彻底垮了,日渐神经质。

再后来,姨娘说喜欢母亲住的院子,父亲便把我们赶到了一个破败的偏院。

母亲身边的老人,要么被发卖,要么被调去做粗活。

母亲病得越来越重。

她去世那晚,雨下得很大,雷声一个接着一个。

我很害怕,她咳得快喘不上气了,我想去求父亲给母亲请个大夫。

我跑到父亲书房外,透过门缝,我看到了父亲和那位姨娘。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父亲说:“她死了也好,我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那段穷困潦倒、仰人鼻息的日子。”

姨娘的声音娇喘着:“老爷,那我岂不是也该死?”

父亲责怪道:“春娘,你怎么能和她比?你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你就是另一个我。”

所以,什么情比金坚都是假的,那些堆成山的情书也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

富家小姐的钱财,能助他青云直上。

等他功成名就,那个见过他最狼狈、最卑微模样的女人,最好就赶紧去死。

这一刻,幼时父亲和姨娘的身影,与窗纸上萧景之和朝珠的身影,彻底重合了。

6.

我没有敲开父亲的门。

我只是浑身湿透地回到了母亲房里。

回去时,她竟已坐在了铜镜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遮盖着满脸的死气。

她居然恢复了清明:“去找你父亲了?”

我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她笑了:“傻瓜。”

然后,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道:“我二八年华那会儿,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啊。”

她让我去睡觉。

我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我有预感,她要不行了。

没多久,她眼角挂着一滴泪,咽了气。

娘亲一死,父亲松了口气。

姨娘被扶正了——原来她本就是父亲的青梅竹马。

不过这恩爱也没多久,父亲很快又纳了新妾,后院比戏台子还热闹。

我九岁那年,外公来京城。

我藏在了他的一个空箱子里,跟着他一路去了杭州,才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外公视我为掌上明珠,竟把我当男孩子养,甚至送我去了白鹿书院求学。

在外公身边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

他有意将家业交给我,我却只喜欢看话本子和游记,做梦都想玩遍万水千山。

可我,究竟是为了谁,才放弃了我的江湖梦,心甘情愿地跳回这令我痛恨了整个童年的深宅大院?

最后,却只换来他一句“对不起”。

7.

麟儿生病的这些天,萧景之倒是天天来看他。

麟儿不理他。

等麟儿睡了,萧景之搓着手,一脸疲惫地对我开口:

“婉瑶,我知道你不痛快。

但是大周刚打完仗,和蒙古的联姻能换来边疆几十年的太平……我……朝珠她不求名分,只是想在府里有个院落……我发誓,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好吗?”

什么时候开始,我沦落到需要和别人去争这个“第一位”了?

我和他,是在白鹿书院认识的。

我们做了两年同窗,一起惹是生非,交情好得不得了。

那时山长的女儿正对他暗送秋波,我还拿他打趣。

结果他很突然地说喜欢我。

我当时还扮着男装,震惊于他的“惊世骇俗”。

他却说:“喜欢就是喜欢,我不管你是男是女。”

我那时候问他:“那山长的女儿怎么办?”

他奇怪地反问:“关我们什么事?”

“可我和她比,她更适合嫁给你。”

他当即摇头,非常严肃地纠正我:“我只喜欢你。

别人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婉瑶,你这么说,是在看低我。”

心,不可避免地悸动了。

我们俩互相看着,然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那时想,我们年少相知,他家世显赫,却胸怀天下,不是庸碌之辈,当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恐怕,女人只要动了“将终身托付给别人”的念头,便已是满盘皆输。

天下男子,皆薄幸。

他还在说:“你别跟我怄气了。

咱们三年没见,我一回来你就不理我,难道你不想我吗?”

想啊,怎么不想。

那些他不在的夜里,我把他的家书翻来覆去地看,看到最后,连信纸的边角都起了毛。

我偶尔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甚至庆幸地想,我到底没有走上和我娘一样的路。

我娘看信时是哭的,而我看信时,是笑的。

我总是把他的信压在枕头底下,仿佛他就睡在我身边。

自从生了麟儿,我就格外畏寒。

他回来的那天,我站在风雨里等了他足足两个时辰。

等来的,是一个明媚张扬的女子,坐在他的汗血宝马上。

等来的,是他伸向我的手,因为那女子的一声惊呼,生生在半空中顿了顿。

等来的,是我的麟儿被他丢在练武场,冻到高烧不退。

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为他饱受三年相思之苦?为什么要替他侍奉长辈,被人指指点点?

我也是那个……曾经想要仗剑走天涯的少女啊。

只因为,我爱他。

只是,我爱他的这些年里,他一边给我写着缠绵的信,一边,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这种感觉,就像你以为捧着的是一桌珍馐美味,可吃到最后,才发现饭菜里,爬满了污秽的蛆虫,让人恶心得想吐。

8.

麟儿病好后,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

我很怕他重复我童年的路,只能把全部的爱和关心都给他。

他拜了贤王周弘臻做老师。

病假销了,我亲自送他去王府。

到了门口,他却一步三回头,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

他病刚好,又被他父亲打击,心里脆弱得很,对我格外依赖。

我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忍心他这么小就要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听那些之乎者也。

我蹲在他面前,小声问:“麟儿可是不想去上学?”

其实我根本不想这么早给他请老师,但这老师是皇帝钦点的,没法推。

他眼睛瞬间亮了,猛地点头,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他的样子有八分像我。

我抿嘴笑了下,这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走,娘亲带你逃课去。”

他立刻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刻,我眼底一热,他的手好小,好暖。

他是这样全身心地依赖着我,依赖着他的父亲。

我绝不能辜负他。

可他的父亲,却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冰天雪地里。

我压下心头的酸楚,站起身,对迎出来的王府管家说:“麟儿刚在马车上就咳嗽不止,恐将病气传给王爷。

今日先告假一日,还请管家代为禀告。”

管家的表情很是错愕,我却不想多言,抱着麟儿转身上了马车。

他小小的手圈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用蚊子似的声音说:“娘亲,你撒谎。”

他软软的声音带着热气,我心里一暖。

我本想带他去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他最爱那里的红烧狮子头。

但又怕撞见萧景之,便转道去了城西的美食巷。

他吃冰糖葫芦吃得满嘴是糖,又大口啃着驴肉火烧,最后满足地抚着小肚子:“娘亲,要是咱们能一直这么自由就好了。”

我又带着他去了书局。

他受我影响,也极爱看那些传奇故事和山水游记。

选了两本书,我们去了城中的一家茶馆,要了个雅间。

丫鬟和马夫在外间吃茶,我和麟儿在靠窗的里间。

屋里烧着地龙,我们一人躺一边,身上盖着软毯,中间的矮几上摆满了零嘴。

我轻声给他念书,没一会儿,他就钻进了我的毯子里,像只小猫一样乖乖趴在我怀里。

等我念完一章,他已经睡熟了。

我闲适地放下书,看着窗外又飘起了洁白的雪花,心里一片宁静。

晚上,我带他去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许是在外面玩得自在了,他胃口好了不少,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脸上一直挂着笑。

9.

刚一踏进将军府,萧景之就急急忙忙地奔过来,问道:“你们去了哪里?怎么不让人回个信?”

跟在我身边的丫鬟采月和车夫王大,他们是外公派给我的下人,自然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婆婆拄着拐杖过来,责怪地说:“婉瑶,你和景之闹脾气也就罢了,擅自将孩子带出去,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她又道:“这城里,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偏偏就你心眼子小,非要计较一番!人家朝珠贵为公主,都不计较做小,你还整日板着个脸!要我说,景之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想当初你怀孕,他也没收通房丫头,你还想怎么的?”

“娘!别说了。”萧景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低声道,“下次别让家里人担心了。”

“是啊,姐姐,”朝珠跟在婆婆后面,道,“如果你不想我嫁进来,我也可以在外面住一间宅子,我不求什么名分,只想陪着景之。”

萧景之爱怜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感动了。

真感人!

第二日,我带着麟儿上了马车,萧景之也跟了上来。

我蹙眉看着他,他解释道:“我回来这段时间,总是各种繁忙,没有好好陪你们母子二人,今日我一整天都陪着你们。”

这是他的恩赐。

我该感恩。

“王大,把车驾去庄外的梅园,听说那里梅花开了。”他又笑着对我说,“你信中常写梅花开了,让我陪你去赏梅,这次我终于来了。”

我挑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的风雪天气,好在梅园离城里不远,驾马车只要一个时辰。

麟儿靠在我怀里不说话,萧景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了各色的茶点,他拎起一颗,递给麟儿,麟儿恶狠狠地把茶点打在地上。

萧景之的脸色变了一下,我看得出来,他在忍耐。

.

或许从他的角度来说,我和麟儿是不识好歹了,他做小伏低哄我们这么多天,我们早就该感激涕零,和他其乐融融。

毕竟他现在是所有人都捧着的大英雄,连皇帝都礼遇三分,谁敢给他气受。

马车后面有马蹄声,接着,响起了朝珠的声音:“萧哥哥!婉瑶姐姐!”

“把车停下。”我开口对王大道,“把朝珠公主请进来。”

萧景之欣喜地看了我一眼。

其实在他心里,应该是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实在是常事,我暂时无法接受,但终归是要接受的。

朝珠一身风雪,进来后言笑晏晏,说:“我听下人说梅园的梅花煞是好看,没想到你们也去,你们不会嫌我碍事吧?”

说着,美目在我和萧景之身上流转了一番。

萧景之面有难色,但还是道:“就是你婉瑶姐姐让你进来的,你说你碍事不碍事?”

朝珠打了他一拳,对我说:“谢谢姐姐。

听闻你们京城的贵门妇人最是大度,果然名不虚传。”

我没说话。

朝珠看着茶点,道:“都是我爱吃的!萧哥哥,你最懂我!”

麟儿把头藏进我的脖子间,很快温热的泪水就打湿了我颈肩的衣服,我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因为我不说话,车子里沉默了下来,时不时朝珠会调皮地用腿踢踢萧景之。

到了梅园,掌柜的引我们去了一处独立的园林,屋内火炉燃烧,屋外是白的雪,红的梅,十分好看。

萧景之看着这美景,感叹:“婉瑶,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白鹿书院时,也曾偷偷去山上看梅,结果风雪太大,看不清路,被困在山里一晚吗?”

.

当然记得,当时是我顽皮,非要大雪天出门,其他同学宁愿在屋里喝烧酒吃烤肉,不愿意去外面受罪,只有萧景之拿了斗篷,笑得恣意飞扬:“走吧!”

结果我们在山上被困,他把外套脱了,抱着我藏在山洞,第二天才下山回去,那次他大病了一场,我哭得很伤心,害怕他像我娘亲一样死去,喂他喝药的时候,他嫌苦,鬼使神差地,我尝了一口那碗药,对他说:“不苦,有苦我陪你一起吃。”

从此以后,我们只要有一人生病,另一人必定会端了药来自己先喝一口。

“娘亲,别哭。”麟儿小小的手帮我擦了擦眼泪,一脸心疼地看着我。

萧景之就这么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里也是泪光点点。

朝珠在外面堆雪人,大声叫萧景之陪她一起玩。

萧景之没理她,低声对我说:“婉瑶,看在我们当初那么甜蜜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朝珠是最后一个,好吗?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对麟儿道:“你去和采月姑姑玩会儿。”

他很懂事地去了采月旁边,采月和王大正在烤火。

萧景之想要握我的手,看出我的厌恶之色,只能惺惺作罢,他低声下气道:“别和我生气了,成吗?我知道这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现在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你生气,令麟儿看到,不是让他和我生分了吗?”

他以为麟儿是受我的教唆,所以才对他如此无礼。

我不想辩解,只是道:“你给我休书吧。”

“什么?”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那眼底深处,还有藏不住的惊恐。

.

我看着他,没有一丝退让,一字一句强调:“你给我休书。”

他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下来,声音里带着颤抖:“婉瑶,你别说气话了,行吗?我怎么会休了你,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的!我是真的爱你,婉瑶,你别说这种话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气话。”窗外的梅花开得热烈,确是一番美景。

我擦了擦眼泪,道:“如果你惦记着当初的情分,就把麟儿给我,你会有新的儿子,我不想他跟着你受苦。”

萧景之面色惨白,身形晃了晃,嘴唇哆嗦了下,说不出话来。

或许,他以为,我不会这么决绝。

我嫁给他后,改变了很多。

我原是最爱睡懒觉,但嫁给他后,每日早起给婆婆请安。

原来最爱骑马到处游玩,后来困在那将军府里,听着婆母、各房嫂子的明争暗斗。

有一日,我听到朝珠娇气地和他说:“你们这里的深闺妇人,最爱勾心斗角,后宅的阴狠手段层出不穷,我可不愿意加入到那样的争斗中去,我要的是上战场,杀敌人,才不会格局那么小,在她们那个圈子里夹缝求生存呢。”

萧景之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妇人目光短浅,何苦计较。”

是我目光短浅,以为自己不会和娘亲走同样的路,怪谁呢?

怪我自己,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面前,却不长记性。

不过,好在还有麟儿,生他,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朝珠还在叫他,他砰地一声把窗户关了,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景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仿佛是困兽般:“我不许!我不同意!婉瑶,你别走!这几年,我是靠着思念你们娘俩,才撑下去的,我浴血奋战,上阵杀敌,除了为自己的理想,报效国家,也是为了让你们能被世人羡慕啊!我不许你走!”

可是在他和朝珠那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我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问他:“如果她没有跟着你回来,你是不是会瞒我一辈子?或者说,你在那里和她发生的那些事,本就是想着她不会回来,所以肆无忌惮?”我轻声问道。

如果朝珠不来,我或许真的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无法知道他的背叛。

而他,势必也会继续扮演原来那个好夫君,好父亲,或许偶有走神,想起那草原上热情似火的女子。

他着急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开始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知己,是她一直痴缠我,有一天……对不起,我当时太想你了……”

或许第一次是药的原因。

之后的很多次,或许就是情之所至了。

.

我沉默地看着他,心想,当初决定嫁给他时,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最坏的准备竟然来得这样快。

“你……你当真不肯原谅我?婉瑶,你听我说,如果你拿了休书,那麟儿怎么办?你不是最看重他吗?你忍心别人嘲笑他母亲被人休弃?”

当然不忍心啊。

麟儿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我冬天手冷,他就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小肚子上,然后轻声说:“听师父说,娘亲原来身体很好,是生了孩儿后,冬天才畏寒,孩儿给娘亲暖着,娘亲就不冷了。”

可是,我更加不愿意他成长在一个连父亲的爱都要争夺的环境里。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以争夺。

功名、利禄、生意、军功,唯独爱不能争夺。

我不愿意他小小的年纪,就怨毒地看着别人,在无数次的失望里,被迫成长。

他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所以,我要带他走。”我心平气和地说,“朝珠要嫁进来,不可能是以妾的身份,蒙古不会同意,外人也会颇有微词——”

“陛下已经说了,让我以平妻之礼娶她……”他打断我。

我愣了下,随即失笑:“是我想多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他紧张地看着我:“你不走了吗?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可笑,他竟然在觉得我是因为朝珠不能为妾才想离开,心里始终感觉有股闷气,散不了。

我想,母亲或许是流产后伤了身体,但更多是长年累月的郁结在心,最后才会落得年纪轻轻便病死的下场。

所谓,抑郁而终。

他继续道:“如果你要离开,我是不会把麟儿给你的,母亲他们也绝对不会同意萧家的孙儿在外面长大!”

他眼神里多了些疯狂,对我道:“就算你恨我,我也要留你在身边,婉瑶,我是爱你的,真的!”

我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想要带走麟儿不容易。

.

回程的路上,我们遇刺了。

数十名蒙面人,武艺高强,招招致命,想要我们的性命。

王大护在我和采月身前,我紧紧抱住麟儿,手里拿着一把剑。

黑衣人向我们逼来,王大很快和他们缠斗在一起,我拿起剑拼命挡开那些黑衣人。

萧景之看到我们这边,想要过来时,朝珠险些被砍了一刀,她惊叫了一声。

萧景之立马奔了过去。

我晃了下神。

我和他曾经帮助当今天子争夺皇位时,也曾这样被人追杀,那时他拼了命,也要为我挡下箭矢。

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还有了孩儿,他竟然置我们于危险不顾,去救另一个女人。

黑衣人给了我一剑,在左肩,也是原来的伤口上。

我痛得心底一抽,浑身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一把长剑破空而来,正中黑衣人心脏,随即一个身影挡在了我们面前,是麟儿的师父周弘臻。

“师父!救娘亲!”麟儿害怕的声音传来。

周弘臻带了大量的侍卫而来,很快黑衣人便不敌,纷纷逃散。

“娘!”昏迷之前,是麟儿声嘶力竭的哭声,最后的意识,我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萧景之正在着急地向我跑来,他身后的朝珠勾起唇,冲着我冷冷一笑。

醒来时,我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火炉烧得很旺,屋里暖气很足。

我右手边躺着麟儿,他脸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哭够了,才睡了过去。

“醒了?”是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是贤王周弘臻。

“王爷?我怎么在这里?”

“你受了伤,失血过多,又碰到了原来的旧伤,我就带你们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书,修长的手端起药碗,道,“幸好你醒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喂你这药。”

他扶我靠在床边,麟儿醒了,揉了揉眼睛,紧张地看着我,我笑了下,说:“娘亲没事,别担心。”

麟儿乖乖点头,我想端起来自己喝药,周弘臻避开我的手,坚持喂我,他道:“你现在伤着,没必要讲究那么多,免得牵动了伤口。”

“……多谢王爷。”

喝了药,周弘臻出去了,我问麟儿:“我们怎么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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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奶声奶气地说:“是师父救了我们,我就求他带我们回王府了。

娘亲,我怕回将军府,他们继续害我们。

还是师父这里安全。”

我没说什么,要说那侍卫也来得太巧,而且只是刺伤我便不再恋战,显然透着蹊跷。

那伤口没有很深,只是流血比较多,我整日比较昏沉。

第二日,我听到门外有争吵声。

是萧景之。

“王爷,恕臣斗胆,婉瑶是臣的妻子,王爷把她扣在府中是何居心?您虽然贵为王爷,但若欺人太甚,别怪臣以下犯上!”

周弘臻的声音依旧慢悠悠地道:“萧将军真是名士风流,怎么,家中的朝珠公主不能满足将军了?”

麟儿在我身边哀求道:“娘亲,我想在师父的府里,我不想回将军府了。”

我本来还有点心酸,听到他这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麟儿三岁拜周弘臻为师,那时他每日都哭唧唧地去王府,王大一直陪在他身边,我则去离王府最近的茶楼休息等他。

后来过了些时日,他便欢天喜地地过去,整日说周弘臻待他如何好,末了还会小声感叹一句:“要是师父就是我爹爹,该有多好啊。”

周弘臻未娶王妃,也没有侧妃,他做了麟儿的师父后,我一直担心他为了有后,会让麟儿过继给他……毕竟麟儿真真长得玉雪可爱。

麟儿在王府中地位很高,简直是第二个小主子了。

在将军府,他过得不开心,每次见到他奶奶和叔婶,总是被拉来和他堂兄弟做比较,又被耳提面命不要贪玩。

我被婆婆说的时候,他哭得比我还伤心,他见不得我流眼泪。

麟儿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娘亲,你和麟儿一起住在王府里,师父不会管我们几时起床,也不会说我们不懂礼数,更不会大寒的天气让你罚站,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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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外公给我们在京城买了府邸,等过段日子,娘亲带你搬过去一起住,我们哪儿也不去,就住在自己家里。”我亲了亲他的手,认真地问,“麟儿跟着娘亲,只有我们两个人,等来年开春了,我们下江南,去找太外公,你愿意吗?”

麟儿欢呼了一声:“愿意!”

随即,他又依依不舍地问:“那……师父怎么办?”

他对萧景之的记忆早就消散,这些年,他时常见到的是周弘臻,如果不是我整日对他提起他父亲,他根本不可能渴望这令人失望的父爱。

其实他心里对周弘臻的依赖和敬爱,比对萧景之多太多了。

“等在那边安顿好了,可以带你回来看他……”我不确定地说,毕竟京城和杭州相隔遥远,回来的概率不会太大。

他心满意足地靠在我身边。

萧景之还是进来了,他见我面色苍白,他脸上的愧疚令他那大将军的光辉都消散了不少,他低声对我道:“婉瑶,真的对不起——”

“先闭嘴可以吗?”我不耐烦地说,“我不会和你回去,我和你之间目前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离。”

真是受够了他的道歉。

从他回来到现在,为了带朝珠回来道歉,告诉我她只是暂住一下。

后来为要娶朝珠道歉。

把麟儿一个人留在练武场道歉。

如今为把我和麟儿置于危险境地而道歉。

周弘臻进来了,施施然坐在桌子边,淡然地倒了杯茶水,问道:“喝不喝?”

“师父,我渴!”麟儿脆生生地答道,他看也不看萧景之一眼,爬下床,穿着袜子踩在地上,很自然地走到周弘臻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茶水端过来喂我,等我喝完了,又爬上周弘臻的膝盖,周弘臻给他倒了杯水,麟儿便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我竟不知麟儿和周弘臻这么——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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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来王府上学,王大是不离左右的,说实话,尽管原来见过周弘臻很多面,但贸然将儿子送到别人手里,我是不放心的,王大会武功,看着憨厚老实,但他看人最是锐利,且也十分警醒,我只知道周弘臻是真心将麟儿当关门弟子般对待,竟然不知他这么宠他。

萧景之显然也被他们之间熟稔刺激了一番。

若是原来,我必定心疼他为国出征,苦守边关三年,亲儿子和外人更加亲近会令他伤心,也会苦口婆心地告诉麟儿他的父亲是多么爱他,多么在意他。

但是现在我只觉庆幸,幸好还有周弘臻可以给麟儿如父般的疼爱。

萧景之见我油盐不进,想从麟儿那里下手,他诱哄麟儿道:“儿子,来爹爹这里,爹爹带你回家。”

麟儿搂着周弘臻的脖子,对周弘臻道:“师父,我就住王府了,我再也不回将军府了,我不要娘亲每天不开心,我也不要整天看着那个恶毒的女人倒胃口。”

我蹙了下眉,不知道麟儿童真的嘴里,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朝珠固然心术不正,但麟儿这个5岁的孩子懂什么?

萧景之脸色白了下,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周弘臻对他道:“萧将军,本王念在你对大周有恩,你此番擅闯王府之罪便免了,只是你想带走的人,可不愿跟你回去了,那就恕本王不能袖手旁观了。”

萧景之声音发寒:“不知道臣要带走妻儿,王爷为何要多管闲事?”

周弘臻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本王多管闲事,知道你带着他们去了梅园,快马加鞭跟了过去,你现在可还有妻儿?萧将军既然已经抱得草原美人归,又何苦装出这等情深的样子来做给旧人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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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心里一痛,如果麟儿真的发生什么不测,恐怕比杀了我还难受。

而如果我死了,独留他一人在将军府,恐怕他小命都难保。

幼时娘亲去世,因为我是女儿,不会和姨娘的儿子争夺家产,只需要把我嫁出去,还能稳固家族关系网,故而我虽然时常受到苛待,但也不曾有性命之忧。

但麟儿是嫡长子,如果我真的出了意外,将来的将军夫人又如何能容他继续活下去?

周弘臻继续道:“况且,本王也非外人,本王乃麟儿的师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将军回来,麟儿每日来王府进学,总是愁眉不展,本王视麟儿如子,又岂能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

麟儿运气比我好,若我真的不幸离世,他还有王府可以依靠,我心底一热,看向周弘臻多了几分感激。

萧景之面色黯然地离去,临走时对我道:“婉瑶,等你气消了,我来接你和麟儿回家。”

家?他的将军府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我绝对不会回去过母亲那种日子,为了一个男人飘忽不定的爱,而囚禁自己的一生。

我也绝对不会让麟儿成为一个从小就见识肮脏和罪恶的小孩!

下午的时候,我爹来了王府。

他已经官至尚书,儿孙绕膝,志得意满。

而我娘,尸骨恐怕都已经腐烂在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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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强忍怒气,质问我道:“你已嫁人,和王府无亲无故,为何住在这里?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你让将军府和尚书府颜面何存?大家只会说你有娘生没娘养!”

这就是我父亲,永远是责备我不懂事,给他惹了麻烦,怕对他声名有损。

当年我逃到外公那里,细细诉说了娘亲是如何受尽折磨才离世,外公当场没说什么,我却看到在我离去后,抱着外婆的牌位,哭得十分凄苦。

后来,外公带着几十名打手,浩浩荡荡地要父亲归还母亲所有的嫁妆。

朝廷命官虽然奉银可观,但过奢华的生活还是非常勉强。

但父亲可能是穷苦怕了,生出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府中十分奢华。

用的自然都是我娘的嫁妆,外公富甲一方,只有娘亲一个独生女儿,每年还会送来大量的财物,但母亲却与外公不甚亲近。

当时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得不将挥霍了的财物如数归还,至于不够的,不知道他从哪里填补了这个窟窿。

他对娘亲、对我、对外公只有恨,没有丝毫爱意。

我淡淡道:“尚书大人若不满意,尽管向世人宣告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你!”他气急,抬手就要打我。

我比他先一步,用一把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寒声道:“你以为我跟我母亲一样,任你打骂不还手吗?”

他像不认识我般,气得脸色发白:“你!你!大逆不道!”

锋利的刀刃轻轻划破了他的肌肤,沁出一丝丝血迹,我道:“你害死了我母亲,我没有找你报仇,已经是仁至义尽。”

“逆子!你一定会有报应!”

“你这个宠妾灭妻、过河拆桥的伪君子都没遭报应,我又怕什么呢?父亲,在你身上我学到一个道理,好人没有好下场,坏人却可以长命百岁。

我原来痛恨我身上流着你的血,现在却有一些感激,我到底不会像我娘那样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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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养了几天伤,我便想搬回外公给我置办的宅子。

吃饭时,周弘臻听了我的话,沉默了一下,道:“那日刺杀你们的贼人尚未抓到,怕只怕你和麟儿势单力薄,再次遭到毒手。

王府守卫森严,高手众多,不若在这里静静等到凶手被抓后,再打算之后的事。”

麟儿接口道:“是啊,娘亲,在这里,我就不用每天坐马车来找师父了,而且还可以跟着师父学武功!”

“……那就叨扰王爷了。”

父亲应该是萧景之叫来的,他估计没想到我能如此决绝,整日来王府求我回去。

听闻下人禀告他又来了,麟儿停下正在写字的手,歪头看我:“娘亲准备如何?”

“不见。”

“爹爹若是真的知错,也不娶那蒙古女子呢?”

“若是那样,你觉得应该如何?”我把问题抛给他。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他小小的脸皱了起来,低声抱怨道:“有了污点,师父不会要这篇字了,麟儿又得重写。”

他的那篇字写了半天,周弘臻安排的课业不多,但是务必要认真恭谨,不然他会挨手心的打。

当然,写得好的话,周弘臻便会满足他一个小小的要求,比如抱着麟儿飞檐走壁,或是同意他养只兔子。

过了几日,我那婆婆也来了王府,显然是我这媳妇在他人府中久了,怕引起闲话,萧家面上不好看,只得她亲自来了。

同她一同前往的,还有朝珠。

若是以往,我总是能忍就忍,低眉敛目,做一个深宅大院里令人称赞满意的好媳妇,但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去,又何必管他人怎么说呢?

名声这东西,你在意的时候,它很重要,能给人带来无数的便利,但也是层层枷锁,令人喘不过气来,只能带着无数层虚伪的面具。

若看开了,那便是天高地广,无拘无束。

老太太在客厅等了一个时辰,气得脸色发青走了。

周弘臻告诉我,除夕皇上会宴请重臣和亲属家眷。

我不能抗旨,因为我还是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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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能替我找一身白鹿书院的学服么?”

他愣了下,照办了。

除夕那日,我带着麟儿,跟着周弘臻一起进了皇宫。

萧景之身旁的位置空着,朝珠坐在了外来使臣应该坐的位置。

周弘臻抱着麟儿,而我做了男子打扮,跟在他身边。

权臣间的家眷亲属多有宴会、酒席,往来间十分频繁,我虽然穿了男装,但是认识我的人不少,大家互相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等着下了席,好好八卦这出大戏。

萧将军的妻子不顾礼仪竟做了男装打扮?又和王爷勾搭在一起?想来这都是平淡生活中十分刺激的笑料。

无所谓了,大家生活乏味,能提供谈资,也算功德一件。

我爹脸色铁青,显然认为我辱了他家的门楣。

这些年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每年新年,总要去林家坐上一坐,如今撕破了脸,倒也自在,再也不用去他那里浪费时间。

萧景之看到麟儿和我,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张开手臂,要从周弘臻手里接过麟儿。

麟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弘臻,最后看了看我,扭头紧紧抱住了周弘臻的脖子,留了个背影给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垂了下去,用我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婉瑶,你闹够了吗?非要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丢人现眼吗?”

见我神色漠然,他着急地说:“我不会娶朝珠,我已经向皇上表明了心迹,也和朝珠说明白了,她已经搬出了将军府。

你别闹了,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后绝不碰其他女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抬头看了眼朝珠的方向,浓妆艳抹也不能掩盖她面容的憔悴。

此时,她正一脸怨毒地盯着我瞧,又冷冷一笑,看了眼麟儿,她眼中的敌意太过明显,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靠近周弘臻一点。

周弘臻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我挡在身后,更加抱紧了麟儿。

“王爷,走吧。”我低声道。

周弘臻看了眼萧景之,往他的席位上去。

我跟在他身后,萧景之抓住我的手臂,眼里满是痛苦,低声哀求道:“别闹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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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我的鼻尖就很酸楚。

当年我执意不嫁他时,他也是这般痛苦哀求我,那时我还也不过岁的光景,看他这样,心中十分心疼自责,亦笃定他爱惨了我。

如今世事变迁,竟然还能再次见到他的这种神情。

我忍了下,声音平静地问:“你不娶朝珠公主,那两国联姻应当如何办?”

他似乎是看到了希望,眼睛亮了起来,道:“皇上并不介意朝珠那天的话,联姻自然是朝珠入宫更加合适。”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朝珠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他们竟然还敢让她入宫。

他目光躲闪了一下。

我懂了,别说朝珠只是和别的男人有过肌肤之亲了,就是她嫁过人、生过孩子,皇上也不会介意。

更别说朝珠和萧景之也不会把两人已经睡过的事嚷得天下皆知。

他缓了下又道:“即使皇上不愿意娶她,还有很多宗室子弟,随便一个也能联姻。”

原来他知道啊,他萧大将军联不联姻根本无关紧要,所谓朝珠御前的豪言壮语,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就可以,并不需要他上阵杀敌后,还要牺牲肉体去为国联姻。

我心中郁结,为他的可笑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不是前脚还和她爱得死去活来,怎么立马就变了立场?”我还是问了出来,本来不想在意的。

他张了张嘴,艰涩道:“如果我说,我只是一时追求刺激,你会信我,原谅我吗?”

我看着他,天空依旧在飘雪,连呼吸间的白气都能清晰可见。

我道:“如果不是将军和公主合力杀敌,现在万千将士还在边关苦守苦战,我一届在高门大院中坐享太平盛世的妇人,怎么会和将军计较如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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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是为我的称呼和生疏的口吻皱了下眉,但随即松了口气,想来抓住我的手,我避开,他僵了一下,好声好气道:“婉瑶,我在边关镇守三年,杀人无数,不管对方是不是敌军,但对我的心性不可避免地产生影响……我承认,被她影响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一刀两断,如果我重伤将死,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想见的人和最后的牵挂……”

我曾听人说过,将士每日浸泡在鲜血和死亡的边缘,必须苦守边塞,心中的压力和暴戾仿佛是笼中的困兽,一旦能找到发泄的途径,便将难以抵挡……

“你原谅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祈求和哀伤。

或许身为人母的我应该原谅他,毕竟人生漫长,谁能无过呢?

可是,当年在寒山寺为他哭了一整夜的少女不会原谅他,守在母亲床前看着她被爱情消耗掉整个生命的小女孩不会原谅他。

“好。”我说。

萧景之脸上的阴霾尽数散去,他在边关经年累月染上的狠厉和压倒泰山般的气场顿时犹如雨后微风,令人如沐春风。

麟儿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周弘臻的身形一顿,他动了下,想转身,似乎拼命抑制住了。

“皇上驾到!”太监的唱喏声高高响起。

萧景之对周弘臻道:“王爷,把麟儿给我吧。”

麟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道:“让他跟着王爷吧。”

萧景之笑了一声,想牵我的手,我避开了,跟着他回了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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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跪拜后落座。

皇帝照旧慰问了一番有功之臣,谢恩声不断,席间言笑晏晏。

最后,年轻却极具威严的帝王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含笑问:“婉瑶今日可是贪图新鲜,换了男装打扮?朕看着倒是甚为清爽。”

我起身,行了一礼,笑得无忧无虑,调皮地说:“陛下,可想起来我这身装扮是哪里的?”

皇帝周弘祎似乎晃了下神。

周弘祎来白鹿书院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之一,突厥正是肆虐之时,他主战,被他父皇训斥了一番,他内心苦闷,远走京城,来了白鹿书院。

他和我、萧景之结识,三人结为异性兄弟,跪在佛祖面前,起誓喝带血的酒,畅谈人生理想到天明。

他的理想是驱逐突厥,让百姓安居乐业。

萧景之的理想和他不谋而合,两人惺惺相惜。

只有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富贵闲人,走遍万水千山。

周弘祎当时哈哈大笑说:“为了三弟你的理想,我也必须要天下太平!”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我不知道萧景之是兵部尚书之子,不知道周弘祎是皇子,他们不知道我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后来周弘祎的同母胞弟周弘臻来找他,他们要放弃说服老皇帝攻打突厥这一条路,而是要争夺皇位。

那时候周弘臻比现在严肃、冷厉、心机深沉。

他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是周弘祎最好的左膀右臂,幸好他无心皇位,不然周弘祎未必是他对手。

周弘祎开诚布公了自己的身份,诚邀我和萧景之为他效力,若成功我二人的地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得知我外公是崔堇年时,周弘臻眼睛发亮,就像一匹饿狼,平时最冷淡自持的他,竟然略微激动道:“我们正在烦恼银子的事!没想到身边就有这么大一个钱庄!”

为了这句话,我每次见他都要翻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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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只有我一根血脉,况且他送我去白鹿书院读书,未必不是存了让我结识些贵人的心思。

在周弘祎两兄弟筹谋的两年里,外公的银库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支持。

当时蜀地叛乱,老皇帝病重,谁也不愿意领兵去收拾这个烫手山芋,萧景之去了。

萧景之武功高强,好几次针对周弘祎的暗杀都被他解决。

他走后不久,我留在周弘祎身边为他处理信件,收集权臣信息,周弘臻不动声色地拉拢人心,将重要位置安插自己人。

周弘祎遇刺的时候,正是萧景之写信需要支援之时,我只知道周弘祎如果死了,就算周弘臻能够顶上,那么萧景之的军队恐怕也凶多吉少,我的身体比脑子快,替周弘祎挡了一剑。

在我养伤的时候,萧景之顺利剿灭蜀山叛贼,展现了他非凡的军事能力,又快马加鞭回京,协助周弘祎和周弘臻两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宫,斩杀了其他两位争权的皇子。

周弘祎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曾向我许诺,将来可为我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想封我为妃,我求他收回成命。

第二件事,我想嫁给萧景之,求他成全。

我为他挡剑时,是穿着白鹿书院的学服,所以我今日亦穿着这身衣服而来。

腰间还挂着他当年为了许诺,给我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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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周弘祎愣了一瞬后,放声大笑,随即起身离座,来到我身边,扶住我行礼的手,对众人道:“朕当年在白鹿书院读书时,和景之、婉瑶曾结为兄弟,那时婉瑶还是女扮男装,整个一混世魔王。

当年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现在想来也是十分恣意飞扬的一段时光。”

众人自然下拜,夸赞他体验民间疾苦,爱民如子,才有现在这太平盛世。

“自你嫁作人妇,总是规规矩矩,少了些当年的恣意嚣张,朕每每想起,总觉得甚为可惜……”

我笑得灿若星辰,那是我少年时喜欢的笑法,今日,我要彻底告别这高门大院,即使回不去我的少年时光,我也要如当时那般自由自在!

我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陛下,臣女今日做旧时装扮,只为归还这玉佩。

因着陛下平日繁忙,无法得见天颜,只能在此宴会之际归还,还请陛下恕罪。”

我手中是他当日赠予我的莹白玉佩,他愣了愣:“为何归还?”

“因为陛下当日答应臣女,见此玉佩,陛下便可为臣女做三件事,陛下已经完成两件事,臣女现在有了这第三件事求陛下。”

说着,我双手托着玉佩,双膝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萧将军上阵杀敌,为国立功,朝珠公主贵为蒙古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他们二人如今情投意合,且成婚又对大周和蒙古联盟有利。

臣女虽为妇人,不能上阵杀敌,但也希望大周百姓安居乐业,为陛下分忧,故臣女愿自请带着麟儿下堂离去……”

“闭嘴!”萧景之猛地打断我,起身跪在我身边,对周弘祎道:“陛下,内子近日偶感风寒,如今大病未愈,臣且先行带她下去修整一番。

请陛下恕罪。”

说着萧景之就要拉我,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要离开你,就一定会离开你。”

他狭长的眸子猛地收缩,似乎被针刺了一般。

他的手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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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愣在当场,萧景之用了力,把我扯走了。

太监引着我们来了一个殿中,又奉了两杯茶过来,低声道:“萧将军,萧夫人,您二位若有什么事可在这里商议。”

说着,便退了出去。

“婉瑶,为什么要把这件事闹到大庭广众之下,还要闹到陛下跟前?你不是说了,原谅我了吗?”他着急得眼睛通红,看得出来,他最近也没有休息好,“求你了,别闹了,我真的知错了,你跟我回家吧。

行吗?”

我推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爱怎么想,我管不着。

我确实理解你当时在战场上的心境变化,你承受的压力非常人所能理解,我也原谅你。

萧景之,你不必自责,你为大周百姓做的事,只要是大周子民都会感谢你。

你是一个好臣子,好将军,但却不是我的好丈夫,麟儿的好父亲。

既然你已经对朝珠动心,便不必自欺欺人,藏着掖着,我也愿意成全你,但是我没法和别人分享我的丈夫。”

说着,我又道:“实话告诉你,我也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敢于踏出你将军府的大门。

我早就在你府里够了!毫无意义的晨昏定省,时时刻刻的攀比炫耀,莫名其妙的打压教训,我以为我必定在其中生活一辈子,为了你,为了麟儿,我百般忍耐。

出去之后,我才发现,如果我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我迟早要疯。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也不是一个好妻子。”

我自嘲一笑,“不管你怎么想,不管天下人怎么想,我很后悔和你成婚。

当日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高估了你的诺言,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这场婚姻,唯一不让我后悔的,就是生了麟儿。”

“如果你还惦记我们旧日在白鹿书院的情分,就写休书,把麟儿给我。

你和朝珠既然相爱,你就不要再辜负她了。

说实话,我刚开始确实介意你们之间的事,现在想起来,却也觉得——既然是情之所至,那就无可厚非了。

你们是大周的英雄,也会有很多孩子,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说出这些话,我心里突然觉得很释然。

当年我们辅助周弘祎登上皇位,我身为女子,也无心朝政与权力争夺,便功成身退。

萧景之求我嫁给他时,我逃去了寒山寺,在空谷寂静之中,其实我很害怕他属于别人,害怕他对着别人那样笑,那样温柔、深情、专注。

如今,我竟然能平静地祝福他和别的女子幸福。

这个世界上,是有什么东西不会改变的吗?

既然走过的路无法挽回,那就放下过去,勇敢往前走吧。

最重要的是,挖出毒 瘤,不要让它在内里发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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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之怔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他涩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开心?你从来没有说过。”

他脸色茫然:“刚开始的三年,我们不是很恩爱,很快乐吗?”

“恩爱和快乐肯定是有的,那时候你心里还只有我,我又刚为你们家生了孙子出来。”我心平气和地敞开心扉,“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

话到这里,我拐了个弯,我再厌恶他母亲,也没必要告诉他了,于是我道:“我不喜欢那种生活。

我就是腻了,厌烦了。

正好,反正你有了新欢,率先违背了你许下的诺言,我也无心和你纠缠,就此别过吧。”

“婉瑶,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家里给你受了委屈?如果你不喜欢和那么多人住在一起,咱们带着麟儿搬出去,好吗?这样就没人管你了,你和原来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吗?”

“你还不明白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离开你。

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心。”

他颓然地坐下,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又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腰身,祈求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背叛你!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需要你了。”我冷漠地说。

“你怎么可以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他仿佛还是无法相信,就像我难以想象他会变心一样。

那些他在边关的黑夜,那些他和朝珠在一起的时光,他的脸上是否也因欲望而扭曲了本来的面目,他在回来之后,待在我身边时,是否也晃神地牵挂另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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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过麟儿?”他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仿佛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们和离,你让麟儿将来如何面对世俗质疑的目光,还有他将来去了学堂,会被其他小孩嘲笑!你不是最在乎他吗,婉瑶,为了麟儿,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长记性了,行吗?”

他又说道:“你还记得那次我们被大雪困在山上,你很后悔,说自己不该大雪天任性……”

是的,那时到底还是岁的年纪,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地胡闹,但是一出了事,还可能会丢了性命,山上也漆黑一片,我自然心里十分害怕,还连累了萧景之,我为自己的鲁莽自责,默默在旁边流眼泪。

他那时并未责备我,反而把我抱在怀里,细细安慰。

我当时吸了吸鼻子,天真地说:“如果你是爹爹或者哥哥就好了。”

萧景之苦笑了一下,说:“小祖宗,我可不想做你爹。

你就叫我哥哥吧。”

他比我长一岁,已经成熟稳重了许多。

他那时安慰我道:“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不犯错的,是圣人,咱们知错能改,就好了。

再说了,你下雪天想来看梅花,也是正常的事。

如果我们待在书院里,就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你看来了这里,今天就过得非常浓墨重彩,一辈子都会记得。”

我那时呆呆地看着他,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树梢,月光洒在白雪上,映衬出朦胧模糊的世界,他那张俊美的脸在月光是如此的令我着迷。

我说:“萧哥哥,如果将来你犯了错,我也不会责备你,反而细心安慰你,陪着你。”

可是,他原来也说过,绝对不会负我啊。

是他先失信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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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瑶,世间哪对夫妻不是从年少时就磕磕绊绊,互相容忍才能相伴一生的?我们原来走山路,遇到互相扶持的老头老太太,你也心生羡慕。

如果现在你离开我,我们怎么能白头到老呢?就算你遇到了新的人,你怎么保证他不会背叛你呢?你又何苦再经历一次……我不是圣人,我也会鬼迷心窍,我也会放松警惕……原来我们辅助陛下登基,总是互相扶持,你提点我应该注意谁,我告诉你应该如何处理各种危险,你忘记了吗?为什么在我们的婚约里,你就不能多点耐心,多点忍耐呢?”

“可是……”我疑惑地说:“那时候我很年轻,我只看到了那对白发夫妻相互扶持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那个老婆婆曾经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自己的孩子又被害死了几个啊……如果我知道,我怎么会羡慕那样的白头到老呢?我不需要你陪了,我也不会陪你了,所以就算我一个人走,我跌了跟头,我头破血流,我也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为了向世人展示那一瞬间的幸福,就勉强自己整个人生都活在憋闷里。”

不用整天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真好!

“不会,”他擦了一把眼泪,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不会给你委屈受,不会纳妾,不会有别的女人,你不想和别人住,咱们单独住,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我摇摇头:“错了。

我不可能给你第二次机会。

我娘就是对自己不够狠,对我爹不够狠,对姨娘不够狠,所以她的一生才那么辛苦。

如果她在发现了姨娘的存在时,就立刻给她灌鹤顶红或者绝子汤,姨娘就不会生了儿子耀武扬威。

如果她知道爹爹对她的爱只是谎言,她就应该要么离开,要么杀了他,她就不会落到被人抛弃的境地。

如果她狠心,她有无数次机会,让那些把她踩在脚下的人通通不 得 好 死。

但是她没有,所以她郁郁而终。

如果不是我命大,恐怕也是一个凄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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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错愕的神情,我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父亲的事,每年去他家里,我也只是略坐一下就走,其实我恨不得杀了他们!我是不会走我娘的老路的,我也不会把麟儿置于危险的境地。

你知道小孩子感冒严重,是可能得肺炎死掉的吗?你知道那天如果不是王爷赶来,就算我死,我可能也难以保护麟儿的安全吗?”

“如果你让我回去,我可能某天半夜睡在你身边,看到你的时候,会忍不住杀了你!刚开始看到你和朝珠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你们俩,我甚至认真地思考过怎么给你们下那种无色无味的毒,先让你们身体虚弱,再半身不遂,最后受尽折磨而死!”

“原来跟着你们踏上夺权的血腥之路,我早就知道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过我还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腥,不值得。

我清清爽爽回杭州,做崔家的唯一掌权人,招个上门女婿,养几个面首,过得比谁都舒服。

我外公说得对,男人都靠不住,还是亲人、银子才靠得住!”

“你不是说,夫妻之间难免犯错吗?那我问你,如果是在你出征的时候,我爱上了别人,你可会原谅我?可会劝自己宽容些,忍耐些?”

“萧景之,不必做出这副神情。

你敢和朝珠在一起,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阻止这种状况发生的,但你没有。

不是因为你心理压力大,而是因为你吃准了我,吃准了我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离开你,最多和你闹闹脾气。

在最开始我不再和你说话时,你是不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我应该过段时间就会接受现实,甚至还会和你大嫂、二嫂、三嫂他们取经,如何留住丈夫的心?”

想起来有些可笑,人性就是如此的得寸进尺、毫无廉耻之心!

欲望一定会无限膨胀!无限地试探底线,试探那笼子的宽容度!

我真的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不怪你有这种想法,就和你心里掩藏不住、无法约束的欲望一样,我心里那渴望逃离你们家的小兽也在不断滋养、长大!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年少时相爱,过了几年,也是如此默契地要背约!”

就是不知,少年时的林婉瑶和萧景之看到如今这般模样的我们,会作何感想。

“哈哈哈哈,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好诗!好诗!世间的道理早就被前辈先贤总结归纳,我们这些后辈偏生要觉得自己是那独一无二的一个,今日之罪过,全是我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萧景之看我疯疯癫癫的样子,颓然地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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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周弘祎会在宴请群臣后宣我们觐见,谈谈休妻的事,没想到太监居然称他酒后身体不适,今日之事改日再谈。

一个是为他立下大功的将军,一个只不过是有救命之恩的旧人,孰轻孰重,看来他分得一目了然。

也罢,本想拿着休书,一身自在,再也不要和将军府有瓜葛。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我也无所谓了。

反正我 日后恣意行事,若对他们名声有损,也是他们自找的。

周弘臻抱着麟儿来找我时,我正坐在榻边,怡然自得喝着水。

“他呢?”

“走了。”

周弘臻沉默,道:“还未吃饭吧?先回府,让厨房做点你爱吃……”

“那让他们做点烤肉来吃,大冬天的,一边吃肉,一边喝烧酒,最是舒服!”想起烤肉香味,我兴冲冲地道:“快走快走!”

麟儿摸摸自己的肚子,十分委屈地说:“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了。”

晚上,我不仅喝了几壶烧酒,拉着周弘臻诉说了我那悲惨的婚姻,还痛哭失声,觉得自己几年的青春时光白搭了,受的委屈白受了。

麟儿抱着我,和我一起痛哭,我忙安慰他:“儿子!幸好你不是女儿身啊,为娘将来也不用担心你受婆家的气!”

周弘臻有点无语,从我手里把酒壶拿下:“少喝点,你吓着麟儿了。”

“本少爷现在自由了!”我放开麟儿,站在榻上,睥睨着他们,打了个酒嗝道,“我!林婉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会为了谁,而委曲求全!”

周弘臻伸着手,防止我栽倒,有点无奈地说:“早知道你不会喝酒,就不让你喝了。”

我啪地挥开他的手,指着他道:“敢对小爷指手画脚,小心小爷我揍你!”

我又下了榻,指着他道:“你!去,给爷拿笔墨纸砚来!谁说只能男子休女子的!本姑奶奶今日就休书一封,休了那个王八羔子负心汉!”

说着说着,我又开始抹眼泪,道:“明明当初言笑晏晏,是他亲口承诺绝不负我,如今却落得惨淡收场。

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嗯?”

我瞪着他:“还不快去给我拿笔墨纸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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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头痛欲裂地醒来,麟儿还睡在我身边,脸蛋绯红。

我揉了揉头,难受得要死,心想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门被敲了敲,我扬声道:“请进。”

周弘臻单手托着两只碗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女侠,醒了?”

女侠?我一脸问号。

他揶揄道:“昨日之事不记得了?”

记忆猛地回笼!我我我……我昨日好像写了封休书!

字迹飞扬跋扈,措辞言简意赅,上面的内容……

“今夫萧景之,不守夫德,背信弃义,吾休之!”

我捂住了头。

“那信呢?”我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你昨晚大锤将军府门,一支利箭穿信钉在了他的门上啊。”他说得十分叹服的样子,“哦,你左手不方便,还是我帮你拉的弓……”

我抬起手,打断他,不必再说我们共乘一骑的事。

他为什么不阻止我!

“对了,你昨晚还说本王长得不错,要带本王回江南……”

我立刻跪在床上,认认真真道:“王爷,看在麟儿的面子上,能别笑话我了吗?”

“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是我从未见过的恣意张扬。

周弘臻城府极深,我刚认识他时,他整日殚精竭虑,和周弘祎谋划皇位的事,每每看人,眼神锐利,总是一副要洞穿人心的样子。

我每次见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后来他们终于得手,他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身上的戾气倒是散了些,只不过上位者长年累月的威严,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他这么开怀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说到底,大家可能在外面都是戴面具,真实的内在,恐怕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孩子。

旁边的被子动了动,麟儿搓着眼睛起来,看了眼我,又闭着眼睛张开手,要我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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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来得及伸手,一双长臂已经先我一步,把麟儿抱了起来。

麟儿穿着月白色的小睡衣,软软地趴周弘臻肩膀上,还半眯着眼睛,任由周弘臻拿了下人递的热毛巾给他擦脸。

周弘臻见我呆呆站在那里,笑着道:“女侠,你不会也想要本王给你擦脸吧?”

我脸一红,赶紧遁到屏风后面洗漱去了。

我昨晚闹得太厉害,身上衣服都没换就睡了,真是……自……由

吃早饭的时候,周弘臻还在喂麟儿蜂蜜水,又冲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喝。

我道:“麟儿不喜蜂蜜。”

“他昨晚也喝了酒,不喝要吵着头疼。”

我惊愕地瞪大眼睛。

周弘臻敲了敲麟儿的额头,无奈道:“就是你非要我去拿笔墨纸砚,结果你又醉得厉害,他偷偷喝的。

我还吓一跳,怎么一回来,就见两个傻瓜一起冲我傻笑。”

一顿饭,在我和麟儿的垂头丧气中吃完。

前段日子养伤,整日都不太提得起精神,现如今已经是新年过后,没了往常的繁文缛节,也不必去和各个府邸请客做客应酬,时间一下子多了许多。

总待在王府也不是个事。

麟儿正戴着他的狼帽子、狼手套,兴冲冲地堆雪人。

玩了会,他犹犹豫豫地走到周弘臻跟前,瞟了周弘臻一眼,垂着脑袋,可怜兮兮地问:“师父,麟儿昨夜饮酒,今日头还有些晕沉,不知可否请假休息一日,明日再写课业?”

周弘臻放下手中的笔,朝我看来,此时他正坐在书桌后处理函件,而我窝在榻边,就着窗户的光,看着话本子。

本来麟儿先拉我来书房的,周弘臻后来也来了,我又不好见到他就跟避瘟神一样,只能装无所谓地懒着了。

我略微把书抬高了一点,试图遮住我的脸。

慈母多败儿啊。

况且我在白鹿书院读书时,也是经常装病逃课,课业也是大部分……让萧景之帮我写的。

想起萧景之,我眼神又暗了下来。

我们之间那浓墨重彩的几年,有朝夕相伴的温馨甜蜜,同进同出,喝酒吃肉,作弄同学,一起纵马踏青、赏花、看月……辅佐周弘祎登基时,多少波诡云谲、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不是我们一一扶持着走过来的?

现在竟然落得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娘亲!”眼前是麟儿放大的玉雪可爱的脸,他爬了上来,打断我的思绪,抱着我的脖子,试图用他的可爱攻陷我:“娘亲,师父说如果你同意今日我不写课业,我就可以继续玩儿~”

我扶额,艰难地说:“……那你……去玩吧,明天把这两天的课业一起补了。”

“哇!谢谢娘亲!”他狠狠亲了我一口,欢呼一声,又飞快地下了榻,跑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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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我打算……”我放下话本子,看着他道,“打算过了元宵之后,便启程回杭州。”

我早在之前便给外公送了书信,来接我和麟儿的人应该过几日便能到京城。

他执笔的手白皙修长,闻言愣了下,随即若无其事道:“安全如何保障?”

我把外公派人来接的事说了。

他拧眉道:“不够妥当,如果对方真有心害你,不是几个江湖中人便能解决的。”

总不能怕这怕那,一辈子躲在王府里吧?而且那群黑衣人未必是冲着我来的,冲着萧景之和朝珠的可能性更大。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他道:“正好节后我也要为陛下去一趟江南,督办疏浚运河的任务,到时你与麟儿随我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我心里一喜,这自然是最妥当的法子:“多谢王爷!”

夜里,麟儿睡下之后,我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下笔。

算了,既然已经彻底断了,前尘往事随烟,也无所谓告别了。

过了几日,萧景之又来了王府。

周弘臻道:“你见是不见?”

还有几日,我便要带着麟儿回杭州,恐怕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想起那夜月光下,对我无限包容且爱护的少年,我道:“见。”

他依然很憔悴的样子,但已经十分平静。

他扫了眼屋内的装饰,坐在了桌边。

我倒了杯水,推给他道:“那夜我喝了点酒,不好意思啊。”

他摇摇头,道:“我已经另外置办了宅子,也和家里说了要搬出去的事。”

我道:“我在你府里的嫁妆,福记当铺的掌柜会来帮我搬走。”

他道:“如果我以后出征,都带你一起去。”

我道:“我和麟儿准备元宵过后就走。”

他想拉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涩声道:“你说什么?”

“元宵后,我们就走。”

“别……别那么决绝,行吗?”萧景之捂住脸,“为什么你性格总是这么强硬?你有什么要求,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们这么多年夫妻情分……”

“你又是要和我说这些陈词滥调,那就赶紧走。”我不耐烦地说,“我本来想好好和你告别的,既然你不愿意接受现实,那就立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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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下,不可置信地说:“林婉瑶,这些年,我对你无微不至,我现在就是犯了这个错,你就要这么决绝吗?你看看这京城里,谁不是三妻四妾,哪家夫人会像你这样?”

他放软了声音:“我以后加倍对你好,弥补我的过错,行吗?”

他又道:“对了,大嫂这次也来看你了,你……”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眼尖地去了,没一会儿大嫂便进来了。

在萧家,婆婆强势精明,喜欢给儿媳妇们立规矩,大嫂闷声不吭,但心地比较好,人也比较老实,二嫂和三嫂,那简直是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点。

我和他们平日里除了去婆婆那里请安,不怎么往来。

不过萧景之出征后,麟儿生病时,大嫂经验比较丰富,常常跑来和我一起照顾麟儿。

大嫂长得略微圆润,见到我,眼眶先是红了,第一句话竟然是:“婉瑶,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我噗嗤一笑。

大嫂讪讪道:“往常她们几人聊天,还有你陪我当闷生子,现在你走了,我……”

她住了口,道:“你这是何必呢?哪个男人不偷腥?景之现在也不娶那个蒙古女了,你闹一闹,让他知道厉害,以后不敢了就是。

你真忍心把你的将军夫人的位置让出来啊!便宜了外面那些小浪蹄子!再说了,好不容易自己调教出来的夫君,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他倒是成长了,可惜以后只对别人好了,你不觉得心里怄气啊?”

“大嫂,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其他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看我油盐不进的样子,大嫂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心里主意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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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有你外公给你撑腰就是好啊。

你看我,别说自己提了,就是你大哥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能去哪里?孩子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带走,娘家肯定视我为耻辱,觉得我丢了人,将来那些妹妹、侄女怎么嫁人,弟弟、侄子怎么娶妻。

我真羡慕你这不管不顾的底气。”

大嫂出去的时候,萧景之期待地迎上来,看着她,大嫂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真要这般?”

“真的。”

“麟儿你别想带走,他是我萧景之的儿子!”

我赞赏地看着他,他在战场上应该就是这样,有雷霆万钧之势,给人一种泰山倾倒般的压迫感。

“我会求陛下下旨,准许我养他到成年,再归还萧家。”我缓缓道,“他还太小,需要母亲。”

“那你就别走。

如果你想自己带着他住,我置办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你们随时可以搬进去。

婉瑶,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和离,没门。”

“你爱离不离,丢了人,你自己的事。”

麟儿从外面飞奔进来,他在萧家时,可不敢这么上蹿下跳,萧家最讲究的是稳重、体面。

萧景之见到他,立马把他抱起,对我道:“儿子我先带回去,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接你!”

“你!”我愤怒地拍了下桌子,“你要和我抢儿子?”

“是你逼我的!”他眼睛通红,“我容忍你在一个野男人家里住了这么久,够意思了吧!你还要我怎样?”

麟儿被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捶他:“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是大坏蛋!师父!救我!”

萧景之真的恼了,大声道:“我才是你爹!你个吃里爬外的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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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哇哇大哭。

我想过去把他抱下来,萧景之一把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要走。

论武功,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将军,放开小姐!”王大沉沉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依旧面无表情。

“主人家的事,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地儿?”

王大不动如山,依旧道:“放开小姐,还有小少爷。”

“我今天一定要带他们走呢?”

王大拿出了他那把大刀,道:“先问过我的刀,同不同意。”

萧景之盯着王大。

王大漠然地看着他。

我赶紧把麟儿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麟儿一抽一抽地哭着,死死抱着我脖子。

周弘臻匆匆进来,一看我们这架势,冷笑道:“萧将军一回来,你妻儿的眼泪可是没少流。”

我冷着脸道:“景之,我们少年相识,两情相悦才成婚,如今既然你我没了缘分,我也希望不要闹得太难看。

撕破脸这种事,我不会做,也请你不要逼我。”

他脸色阴沉难看,咬着牙道:“你究竟要我如何,才能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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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不到休书,那就拿不到吧。

他爱娶几个就娶几个。

我也权当我是自由身好了。

本以为萧景之受了气,应当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第二日,他便拉着马车在王府门口,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夜半。

王府的管家擦着额头的汗水,不断向周弘臻禀告。

“王爷,围观的人很多。

恐怕明日城中就会传遍——”

老管家看了我和麟儿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京城将会传出堂堂王爷和有夫之妇勾搭在一起,人家丈夫来接,还不放人,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他人之妻,是什么?

再者,萧景之是大周的英雄,而周弘臻是大周的王爷,在如此身份背景下,更加显得周弘臻仗势欺人。

夜半三更,我坐在烛火面前,麟儿在被子里睡得憨甜。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夫妻,原来我们真的不了解对方。

我以为他不会变心。

他以为我一向心软。

所以我们都错过了对方,反而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恐怕,明日就会有御史开始弹劾周弘臻了。

推开窗户,外面又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屋檐下的灯光影影绰绰,院子里有一个人影,正在无声地看着我。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不心痛的。

一颗真心错付,几年时光如流水飘零。

我对他建立的信任,是我对人生幸福的一种期许。

萧景之对我而言,不仅是我的心爱之人,也是我的同窗、兄长、玩伴。

跟在外公身边,他待我极好,可是我没法和外公诉说心事,我也不能事事依赖他,在他严厉的目光中,我只能成长。

可以混账,但是绝对要手段强硬,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中才能活下去。

可是萧景之不同,他会陪我练剑,假装输给我。

会帮我抄写作业。

我撒娇,他哄我。

我胡作非为,他二话不说陪我。

我有好多好多话,好多好多事,都想和他说。

我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我想和他聊麟儿小时候的趣事。

想和他相拥在暗夜,温暖彼此。

我想和他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我想和他朝朝暮暮。

可是,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

他在搂着别的女子,诉说情思。

“婉瑶,我知错了,原谅我一次,好吗?”

不知何时,他已经极轻地来到了窗前。

我们一人在窗内,一人在窗外。

如同原来的很多时候。

我在窗内看话本子,他折了冬天的第一支梅花,隔着窗户递进来,上面还沾着白雪。

好像他在屋内做两人份作业,我玩够了,满身是泥出现在窗前吓唬他,他总是刮我鼻子一下。

那些时光,都是我们给彼此的爱啊。

.

“如果,”我吸了吸鼻子,半夜总是让人更容易心生脆弱:“如果,我们只是父母之命,毫不相识便成婚,我会原谅你。”

“但是,你打碎了我给你的爱,还有信任。

我不会再和你回去了。”

想起以往种种,我悲伤地看着他:“萧哥哥,我们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去白鹿书院的时候了。”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你回去吧。

麟儿我会带走。”

“婉瑶——”他阻止我关窗户的手,“别这样——你是不是气我和朝珠的事?你报复回来,行吗?我知道周弘臻喜欢你,等了那么多年,不就是盼着我们今天吗?你去找他,报复回来,我们再好好回家过日子行吗?婉瑶,他们都是我们的过客,只是短暂出现一下——”

“够了!”我怒道,“你别侮辱王爷!”

“难道不是吗?”萧景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这么笃定地离开我,不就是看出他为了你守了这么多年,发现他更好了,所以才非要离开我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年要不是我先遇到你,你早就和他在一起了吧!还有我向你求亲时,你的犹豫里敢说没有半点他的原因!还有麟儿,他为什么对一个外人比对我这个父亲还亲?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经常带着麟儿和他私会?”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竟然怀疑我?这么多年,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我真觉得悲哀,原来他一直不信任我!

“不是……”萧景之看出我的愤怒,苍白地解释道:“婉瑶,我相信你,但是……你别轻易相信别人好吗?你先跟我回去,以后要打要骂,随便你……”

“永不可能。”

我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了。

他低声道:“我没有对她动过心,我只爱你……婉瑶……”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我在窗边坐了一晚上。

年少情深,比不上一时的刺激。

.

第二日,我和麟儿正在吃早饭,周弘臻进来了。

他要带我们立刻走。

行李已经搬上了马车。

我震惊了半刻,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留在京城,陛下不愿意让萧景之休我。

而我,不愿意回去。

僵持之下,只会惹来更多的笑话。

“那你的公务?”

他笑得肆意,颇有要舍弃朝堂,从此只做侠客的逍遥:“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朝廷有我没我差不多。

为皇兄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我早就想歇着了。”

萧景之因为体力不支,早就晕了过去。

他多日未曾休息好,又在大雪中熬了一天一夜,早上仆人发现他晕倒在了院子里,急忙送回了将军府。

出行意外顺利。

我胆战心惊地担心萧家会来抢麟儿,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我走了,萧家会有新的媳妇,也会有新的孩子。

.

周弘臻骑着马跟在我和麟儿的马车旁。

麟儿一直在动来动去,隔一会儿,就掀开车窗帘,可怜兮兮地说:“师父,麟儿也想骑马。”

“不行。”周弘臻难得对他严肃了起来,“路上冷,如果麟儿感冒了,你娘亲会心疼。”

周弘臻此行,完全不像是突然决定离开,更像是谋划已久,除了一应行李,他甚至还带了一名太医在身边。

赶路五六日后,麟儿的笑脸也不禁有些发白。

车上颠簸,赶路的吃食自然没有府里那么精细,他有些难受也正常。

我们在茶铺休息的时候,又遇刺了。

对方十几个人,但是放了烟幕弹,场面非常混乱。

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我抱着麟儿滚到一边,才堪堪躲开。

许是烟幕弹影响了视线,对方没再射箭,而是足间轻点,招招狠辣地朝我袭来!

打斗间,对方冷哼道:“林婉瑶,只有你死了,萧景之才会死心塌地地娶我!”

是朝珠。

“上次也是你?”我问道。

“自然。”

我退了开来,我身后的王大立马招招致命地攻击朝珠。

她明显落了下风,不可思议道:“一个马夫会武功?”

王大不说废话,很快朝珠就被他一脚踢中胸口,重重跌落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她面上的黑巾坠落,脸色苍白。

此时烟雾散尽,朝珠带来的其他蒙面人均死在了侍卫的手下。

周弘臻来到我身边,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杀气,道:“终于把她引出来了,现在立刻杀了她,以绝后患。”

朝珠看着我们,惊恐地往后退:“别,你们不能杀我!我是蒙古公主!我关系到两国邦交!你们杀了我,边境再起战火,你们就是罪人!”

周弘臻冷笑:“蒙古不敌大周,所以投诚,休战的根本原因在于你们不是大周的对手,难道你真以为是你和萧将军的狗屁爱情?再说了,蒙古公主十几个,没准你那些姐妹还巴不得你死了,好来顶替你!”

此时,萧景之也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看了地上的情形,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萧景之不可置信道:“为何要害我妻儿?”

朝珠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景之,救我!他们要杀我!”

“你为什么要刺杀我的妻儿?”他还是那句话。

“我不杀他们,你整日就想着把他们接回来!我为了你背井离乡,你现在说不娶我就不娶我!你让我怎么办?谁挡了我的路,我就杀谁!”

萧景之对她满是失望的神色,他道:“你蛇蝎心肠,大周断不能容忍你,我会禀告陛下,把你遣送回蒙古。”

.

“呵。”周弘臻冷笑一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将军在战场上也是这般菩萨心肠?”

萧景之脸色不好看,对周弘臻连表面的恭敬都懒得做,只冷淡道:“王爷,她已经重伤,侍卫均已被杀,如同废物一般,毕竟是蒙古的公主……”

“本王可不管她是不是公主。”周弘臻冷笑一声。

他一步一步走到朝珠面前。

朝珠,退无可退。

手里的剑寒光毕现。

周弘臻一向杀伐果断,在夺取皇权的路上,他便是站在了死人堆上,迎接了属于他和他兄长的胜利。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我按住他的手,道:“王爷,别。”

他侧头,疑惑地看着我。

朝珠此时也停止了哭声,眼睛迸发出希望。

我把麟儿给他,道:“儿子,把眼睛闭起来。”

麟儿趴在周弘臻脖子里,我接过他手里的剑,在众人未来得及反应前,直直将剑身没入了她的胸口。

朝珠嘴角慢慢沁出了鲜血。

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我,手指想抬起,终究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抽出剑,鲜血喷涌而出。

她栽倒在地上。

王大去探她颈肩的脉搏,半晌,对我摇摇头。

朝珠死了。

我亲手杀了她。

我不会妇人之仁,纵容一支利剑隐藏在暗处,威胁我和麟儿的安全。

周弘臻当然可以代劳,但是我不能永远依靠别人。

.

萧景之仿佛被震撼到了。

良久,他说:“我一直在保护你,不让你的双手沾上鲜血。”

“所以,我以后都不用你保护了。”

麟儿被吓到了,周弘臻抱着他轻轻地哄。

我和萧景之看着他们两在马车旁边转来转去。

萧景之苦涩道:“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你们两个很像。

那时,我很惶恐,害怕你被他抢走……”

“你别胡说八道了,行不行,我们清白得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我有点恼怒,周弘臻对我们母子帮助甚多,不该被人泼脏水,再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他脸上露出有点受伤的神情,因为我们之间从来都是爱意缱绻,哪里会料到今日的相看生厌?

他欲言又止,可我已经和他无话可说。

他上马之前,道:“婉瑶,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我想起他在书房和朝珠拥吻,摇了摇头。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萧景之走了。

麟儿趴在周弘臻怀里,偷偷看了他一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他如何能不爱一个受世人敬仰的父亲。

在路上的时候,我听到麟儿对周弘臻悄悄道:“师父,那日爹爹把我留在练武场,朝珠就来找过麟儿,说她腹中已经有了爹爹的孩子,还说会把娘亲和麟儿赶出府里。”

周弘臻心疼地抱着他:“师父这里,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会说出这种话。”

麟儿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才到了杭州。

外公见到我们,高兴得老泪纵横。

周弘臻对外声称自己是个商人。

和我是故交,所以一路护送我南下。

外公自然对他非常感激,不过也笑呵呵地把他送出了府。

还对我道:“即使再嫁,也该是招婿。

可别从一个宅门里出来,又进了另一处。”

周弘臻在崔家隔壁买了宅子,住了下来。

麟儿每日还是去上学。

后来为了方便,直接将两家的院墙中间砸开,建了一扇门,倒也方便麟儿到处乱窜。

我开始学着接手外公的生意,对外也做男子打扮,忙得脚不沾地。

冬去春来,我们回来了快三个月,麟儿已经把杭州的大街小巷玩了个遍……

而且……他6岁了,到了一个狗都嫌的年纪。

整日不是把衣服弄脏回来,就是抱着一堆不知在那个角落搜罗的流浪猫狗回来,而且常常和住得近的那些小孩玩得忘记归家,吃饭都三催四请。

说他,他又乖巧得不行,口口声声认错,但是转头就再犯。

说得多了,他还垮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觉得大人不爱他了。

整个屋子里,书房、厨房、花园,都是他造孽的地儿。

他和那些刚结交的玩伴,还跑去茶楼听书,然后在巷子里焚香跪拜,歃血为盟……

现在,他就街边玩,王大跟根柱子似的,抱着剑站在远处。

麟儿身上早上出门还崭新的衣服,现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花色了。

头发上还黏着一片树叶。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周弘臻,道:“周公子,你到底是怎么教他的?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周弘臻忙完了公务,转到崔家的店铺,正好我在那里查账,他便和我一起回来。

他握住拳头,心虚地咳嗽了两声,道:“你不觉得他如今这样,和你当初第一次见到我时,很像么?”

.

他的一句话,把我拉回了遥远的过去。

我和周弘臻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春日。

天气很好,白鹿书院山下成片的油菜花开得热烈。

蝴蝶翻飞,煞是美丽。

因为我上课打了个瞌睡,被夫子罚下山挑水,书院的小黄屁颠屁颠的跟在我身后,到了油菜花地,小黄开心地去扑蝴蝶,那傻样直接把我逗乐了。

本来被夫子罚了心情不美丽,现在看狗都如此开心,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我立刻把水桶放一边,和小黄一起扑起了蝴蝶……扑蝴蝶真的很快乐……

结果我扑得太兴起,没注意脚下,一脚踩空,跌落到了梯田形状的下面一块地里。

幸好土地柔软,我也没受伤,就是摔得有点狼狈。

小黄看着我汪汪叫,似乎在嘲笑我。

我没好气道:“都怪你这只傻狗!不是你非要扑蝴蝶,我能摔下来吗?”

小黄冲我叫得更欢,还围着自己的尾巴疯狂打转,然后……华丽丽的按照我的路线滚了下来,压在我身上……

“哎哟!你这傻狗!以后叫你傻小黄好了!”我气呼呼地说。

“噗!”上面一个锦衣公子看着我们笑出了声音。

我自觉丢脸,他问路时,我便特意指了一条相反的路。

让他多绕路了半个时辰。

这便是我和周弘臻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他看我总是阴恻恻的,又觉得我在他哥哥身边,常常引得他哥哥玩物丧志,因此更加对我没有好脸色。

过了这么多年,周弘祎坐上了皇位,自然不可能像当年那么亲近。

萧景之成了名震大周的大将军,而我……和他再也回不到当年的年少情深。

想不到的是,当年他是最看不惯我的周弘臻,竟然成了离我最近的人,也是帮助我最多的人。

命运,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

我笑了下,说:“当年你这么讨厌我,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第一次骗了你?”

想着那时候的年少天真,无忧无虑,我不禁露出了无限怀恋的神色。

周弘臻眉眼弯弯,笑意从他眼里慢慢渗漏出来,道:“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

“?”

我还想问,一只黑不溜秋的小手掀开马车帘子,露出麟儿那张花猫一般的脸。

他稚气的声音,恭敬地对我道:“娘亲,孩儿今日要宴请宾客,还请娘亲为我置办一桌酒席。”

是要强行长大的样子。

“哦?”我起身下车,问道:“你要宴请何人?可有人数?”

在麟儿身后,站着十来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有的大点,有的小点,都睁着天真无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眼中有期待。

“就是这么多人。

个。”他又强调,“都是我的兄弟。”

“好的,娘亲这就去准备。

可有别的特别想想吃的?”我很好说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麟儿的花猫脸看起来红扑扑的,他道:“就……把我爱吃的,都来一份吧。”

采月噗嗤笑了一声:“少爷,你爱吃的还真的有点多呢!一桌可能摆不下。”

“采月姑姑!”麟儿有点恼了,不过还是正经的大人模样,对我行了一礼,“多谢娘亲,孩儿先带众兄弟去师父那里请安,再回家吃席。”

十来个小孩浩浩荡荡地走了,其中有几个围着麟儿道:“萧天麟,你行啊,居然没被你娘打屁股!上次我这么和我娘说话,她二话不说,抄起一根竹条,就问我作业写完没!我屁股现在都痛。”

另外几个小孩附和了起来。

麟儿强忍得意,正经道:“我娘从不打我,因为——我是个大人!”

这句话再次令那群小不点,对他更加肃然起敬。

周弘臻下了车,站在我旁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道:“原来倒是拘着他了。”

“幸好拘着了,不然现在能翻天。”我有点没好气道,“周公子,他现在要去给你请安了,你还不快回去?”

周弘臻:“自然。

少不得还得向我这个师父,介绍介绍他的兄弟们。”

说着,我俩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

麟儿生日那天,他的兄弟们自然又来府里大吃大喝了一顿。

他们在麟儿的院子里吃吃喝喝。

我和外公还有周弘臻在饭厅吃饭。

中途,丫鬟犹犹豫豫地过来,对我道:“小姐,小少爷问,问……能不能给他们上一坛子酒……”

我:“你告诉他,要是敢喝酒,罚禁闭三天。”

“是!”丫鬟松了口气,赶紧跑了。

外公对我和周弘臻道:“天麟马上就到6岁了,我看王爷公务也繁忙,不如将他送到书院去,也好学学规矩。”

外公已经知道了周弘臻是王爷。

周弘臻现在在监督河道的疏通和筑堤坝,防止夏季洪水泛滥,这项工程颇费工夫。

有时麟儿在他那边玩到晚了,我去接人,总是看到他正在案头,翻看旧籍,旁边垒着高高的书籍。

麟儿则有时趴在榻边睡得正香,有时也拿着书本,小大人似的端正坐着阅读。

周弘臻道:“我也正有此意,而且,”说着,他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我不日将前往扬州监督河道的施工我,可能得离开好长一段时间。”

我心里猛地涌起一阵失落。

不过又立刻被我压了下去。

下午,周弘臻的老管家叫我过去,说他有事找我。

我过去的时候,下人正在收拾行李。

他在书房,往箱子里装着书。

见我进来,他指着旁边两个侍卫道:“他们两人武功高强,留下来保护你和麟儿。”

我点点头。

坐在那里看着他收拾。

我心里猛然涌起强烈的不舍。

.

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见到他。

有时,是早上出门时,他的马车刚好经过,他会撩起窗帘,对我说好早。

或者傍晚回家,他的车马刚好到了门口,我总是能侧头看到他,他也安静地看着我。

然后我们互相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各自回府。

有时是他忙完了来铺子里,和我结伴回府。

要是早上和晚上都没见到他,就是他忙得脚不沾地,天蒙蒙亮就走了,晚上很晚才回来。

麟儿照例是每日去请安的,如果周弘臻回来得太晚,麟儿等着睡着了,我又要去接回来,总是能看到他。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你去多久呀?”我轻轻地问。

“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

他抬起头,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他脸上,有种温柔的感觉。

他现在很少冷着脸,不像高高在上的王爷,倒像是一介书生。

他盯着我看。

我不自在地瞥开眼睛,看着桌上的釉色茶杯。

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内就剩我们两个人。

他靠我很近,我往后靠了一点,他停住脚步。

“怎么一副像是小狗被抛弃的表情?”

他轻声问。

我突然有些慌张,好像少女的窘迫感瞬间击中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师父!”

麟儿的叫声把我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我赶忙往旁边躲了下。

周弘臻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就把麟儿抱起,举高,道:“6岁了,重了不少!”

麟儿得意地拍拍肚皮,问:“师父,外公说你要去扬州?那带麟儿和娘亲一起去吗?”

这傻小子,周弘臻要是去哪里都带着我们,那我们成什么了?

“师父,你带我去吧,麟儿可以给你磨墨,可以陪你吃饭、喝茶……”

他抱着麟儿,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娘亲同意去,那你就去。”

因为他这句话,麟儿一直到睡觉前,都在求我。

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叹了口气。

采月低声道:“既然小姐舍不得王爷,为何不跟着去扬州,反正老爷在扬州的铺子,也该去查账了。”

我笑看了她一眼,道:“是你舍不得赵瑞吧。”

赵瑞是周弘臻身边的一个侍卫,采月整日往王府跑,变着花样给人送吃的、喝的、穿的,每次脸上都跟抹了一斤蜜一样甜。

采月红了脸,娇嗔一声:“小姐惯会打趣我!”

.

周弘臻走了半个月。

傍晚,我下了马车,跨过门槛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侧头看向旁边。

夕阳西下,杨柳依依。

“小姐,怎么了?”采月问道。

我摇摇头。

其实,我只是突然想,以往或许这个时候,能见周弘臻一面。

今天,如果也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我可以什么都不说,只是见一面而已。

.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竟然回到了白鹿书院,我们正在偷着喝酒。

那时我岁,周弘臻两兄弟要回京了,外公不同意我去京城。

临别前,我们大醉了一场。

后来我真的醉了,整个天地都在我眼前旋转。

萧景之送我回房,我晕得厉害,但是意识却还有。

我迷糊地躺在床上,感觉睡着了,又有人隔着蚊帐站在我床边,过了半晌,他坐了下来,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细腻,手掌心有薄茧。

不是萧景之的手。

“我要走了。”他说,我心里一惊,察觉是在做梦。

“这次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母妃早就去世,我也没有妻儿,即使失败了,我也无牵无挂……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

在梦里,我心想,这是什么梦啊,怎么这么真实啊,我居然还梦到了周弘臻!

他可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啊。

“你整天没心没肺的样子,真的很令人不爽!”他有些恶狠狠地说,“好像别人活得那么辛苦,就是个笑话一样。”

可能觉得隔着床帘说话不方便,他掀开床帘,然后看着我,我也迷蒙着眼睛看着他。

他一时被吓了一跳。

“你醒了?”

“你怎么……来我梦里了,周弘臻?”

“梦?”

“对啊,不是梦,难道你还真的出现在我房间吗?小心我揍你!”想了想,我又委屈道:“可惜,我打不过你。

为什么,练剑的时候,你不能让我呢?”

.

他失笑片刻,捏了捏我的脸。

我不满地看着他:“你在梦里还是一样讨厌。”

“我早就想捏你了。

每次你做错事,就这么一副无辜的表情,下次又接着犯,我就想捏你的脸。”

我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你的手好舒服。”

我仿佛找到了玩具,细细抚摸、把玩他的手,指节白皙、修长,比我的手大了一倍。

“还是那么傻。”他看着我,眼里好像有无尽的悲伤:“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的是我?”

我看着他。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对我道:“我这一去,不知凶吉,有些话,如果我现在不说,恐怕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了……林婉瑶……”

自从知道我的真名后,他总是叫我全名。

只有他一个人会叫我全名。

我原来觉得他和我生疏。

现在觉得他这么叫我,竟然有种别人没有的温柔在。

“我喜欢你……”他认真地看着我:“你就当这是一个梦。

在梦里,我不想压抑我自己。

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你是女孩儿,看起来娇娇嫩嫩的,傻乎乎的。

只可惜……你已经遇到了别人。”

他仿佛很悲伤,我虽然觉得他是个讨厌鬼,整日只知道板着个脸。

但他实实在在也是个好人,有一次我们几个单枪匹马去会山上的土匪头子,他甚至能不顾自己安危帮我挡箭。

我摇了摇他的手,道:“你别伤心。”

他盯着我问:“如果没有萧景之,你会喜欢我吗?”

我脑袋是一片糨糊,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我们对视了半天,他的眼睛是桃花眼,因为喝了酒,氤氲着一抹水色,看起来潋滟艳丽。

“你长得好好看。”

“你喜欢吗?”

“不知道。”

他似乎是很失望。

为了让美人开心,于是我道:“如果我喜欢,你就开心了?”

他嗯了一声。

我说:“那我喜欢。

你开心点儿。”

他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

仿佛春花盛开,恍惚了人间光景。

我也跟着他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萧景之,我就娶你。

或者,如果你不嫁他了,我就娶你。”

我说:“好。”

.

早上醒来时,我坐在床上发呆。

遗忘在角落里的回忆,突然席卷而来。

醉酒那天的事,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当时我醒来以后,总觉得不可思议,便想着是酒后的幻觉,还为自己自作多情,臆想了周弘臻喜欢我而羞愧不已。

更——怕被萧景之知道。

后来我说服了外公,跟着他们一起回京城,也躲着周弘臻。

而他,也不曾对我有什么好脸色。

至此,我更加相信,那只是梦。

后来,我和萧景之准备成婚前几日,周弘臻又大醉着半夜翻进了我房里。

我当时吓得要死,他已经醉得厉害。

我不敢叫人,不然我和他的名声就毁了。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腕,问我有多喜欢萧景之。

说实话,我差点以为他对萧景之断袖情深了。

所以我很凶地说:“你不会也喜欢他吧?我告诉你,他可是我的!”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红色,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身上混杂着酒气和他本来的香气,我一时间只觉得脸绯红,呼吸也不稳,色厉内荏地问:“你到底想干吗啊?我都要成婚了,还让我不得安生?再讨厌我,也用不着这样吧?”

“说你蠢,你还真的蠢。”他轻声道:“你看看你奶凶奶凶的样子,去了将军府,还不被欺负死?”

“哼。”我知道不能和醉鬼讲道理,还是颇为不满:“谁敢欺负我?姑奶奶把她揍趴下!”

他笑得胸腔振动,又站立不稳,竟然躬着身体,脑袋靠在了我肩膀上。

.

他嘲笑我道:“连被山长的女儿欺负,你都只能偷偷藏起来抹眼泪……你也就有点本事欺负我。”

我一边用力想要撑住他,一边急了:“胡说!山长的女儿又没有恶意,而且她又不会武功,我要是打她,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抬眼看我,眼睛里水光闪动,眼角眉梢泛着艳丽的红。

“以后你被欺负了,就来找我,我帮你打他们,我不做英雄好汉。”他轻声说,眼里有万分不舍。

我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其实我心里还是感动的,我和他认识两年,同生共死的交情了。

他看着人冷,嘴巴毒,其实什么事找他,他都会立刻帮我解决。

我们一起坐在我床边的脚踏前。

他低声对我说,他和周弘祎小时候从小死了母妃,是如何爹不疼,娘不爱,领养他们的德妃娘娘是如何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又讲了很多心酸和隐忍。

我被他勾起了心事,也哭着和他说我爹的薄幸,我娘的去世,姨娘的苛待……还有我对嫁进萧家的担忧和恐惧。

我第一次感觉我们是真的朋友。

我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哭得仿佛受到了全世界的委屈。

末了,他擦了擦眼泪,又给我擦眼泪,低声说:“别哭,以后不会有人能欺负你。”

我也给带着哭腔说:“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我哭得脑袋有点晕,靠着床沿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只记得他后来又说,这辈子都活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其实很想宝马佩剑,快意江湖……

.

“小姐!不好了!”采月急急忙忙推门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王爷出事了!”

“什么?”

我一边翻身起来,一边急急忙忙穿衣服。

采月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禀告的人说,王爷不知道怎么,掉进了一处很是湍急的水流中,被冲走了!”

我感觉耳朵嗡嗡地响。

大脑仿佛屏蔽了一切声音。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急忙和外公说了一声,我便带着人去了扬州。

麟儿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无声地掉眼泪,见我看着他,他抹了一把泪:“娘,你去吧,把师父带回来……”

我点点头。

周弘臻留下的侍卫被我留在了麟儿身边,王大和我骑快马赶去了扬州。

到了下午的时候,终于到了。

巡抚也已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他脸色发白,小心地和我解释情况。

周弘臻是昨天傍晚被水冲走的,他们正在一处悬崖底端建水车,需要人把百十斤重的树桩放在山涧最底部,固定住水车不被冲走。

周弘臻平时和工匠们一起干活,他武功又高,自然承担起了这项责任……

我看着湍急的水流,心里一阵绝望。

全部人,已经找了一天一夜,还是毫无收获。

河水湍急,即使是最擅长游泳的人,也未必能在这翻滚的水浪中全身而退。

从天黑,到天明,又到天黑。

我和王大带着一拨人,沿着河流而下,找了三天三夜,没有看到他的任何身影。

皇城里传来的加急圣旨仿佛像一道又一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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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5天,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

王大劝我:“小姐,保重身体要紧,小少爷还需要你。”

我点点头,眼睛很肿很痛,里面干涩一片。

第十日,我们已经找到了入江口,依然一无所获。

江风阵阵,吹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是热烈。

远处有孩童在田埂间嬉戏。

“回去吧。”我低声道。

刚一翻身上马,我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

.

我没回杭州,而是留在了扬州,接替了周弘臻的位置,和工匠们一起研究如何将水车安放合适。

江南多水患。

在山涧底部安水车,是周弘臻提出来的。

利用水流湍急的冲力,使水车转动,将部分水流引流到旁边的几千亩荒地里,达到灌溉的作用。

工匠中有很多老师傅,周弘臻的书房里,留下了很多他做的笔记。

雏形已经出来了,只要接下来照着实施。

他为了这个工程呕心沥血。

我不想他的心血半途而废。

每天在施工现场忙完,再回住处休息,我仿佛是一只陀螺,不能停……停下来看,就是密密麻麻的痛,和无尽的后悔。

我终于理解了他那年为何说,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早该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意思的。

我太迟钝了。

后来,他和我们一起来杭州,整日见到,我贪恋他给的温暖,却又像鸵鸟一般,假装看不见他的目光和欲言又止……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真的不会再藏起来了。

晚上我睡不着,又去他的书房,在书箱里翻找书籍时,竟然找到了一幅画卷。

画中的人,是我,穿着白鹿书院的学服,一脸悠然地坐在杏花树下,旁边还放着一个酒壶。

看起来天真烂漫,玉雪可爱。

泪水溢出眼眶。

那年杏花微雨,我们一起去郊外踏青,萧景之和周弘祎去河里摸鱼,我则躲懒,坐在树下饮酒。

那些被我遗忘的细节,突然如同刚刚发生般,一下子映在了我的脑子里。

周弘臻也坐在不远处,看似在看着不远处美丽的山花、碧绿的湖泊,其实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很多时候,很多时候。

这么多年。

还有我们回到京城,相约在酒楼吃饭,吃了饭,萧景之带我去看河灯。

我们走在前面,我在一个摊铺面前看嫦娥玉兔灯时,眼角是有看到他的。

他就沉默地隐藏在我的身后。

可是,我现在终于知道要转身了。

他却不见了。

我忍不住痛哭起来。

为什么要明白得那么晚。

为什么没有勇敢一点。

为什么没有多给他一点关心。

为什么没有多看他一眼。

为什么……

.

一日黄昏,我和工匠们一起在山上吃饭,远处传来马蹄声。

我愣了一瞬,眼泪溢满了眼眶,一定是周弘臻!

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丢下碗筷,猛地往山下跑去。

马背上的人,并不是周弘臻。

而是萧景之。

他是来顶替周弘臻的位置,监督防洪工程的建设。

“婉瑶……”他翻身下马,心痛地问:“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我避开他的手。

他沉默了下来。

萧景之来了,工程进行得更加顺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更空。

如果……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一个月后,外公带着麟儿也来了扬州。

麟儿哭成了泪人。

他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

我抱着他,和他一起痛哭。

外公也在旁边抹眼泪,对我道:“人要往前看。

你还有孩子要照顾。”

.

萧景之试图和我重修旧好。

他说:“婉瑶,不管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我们都忘记,好吗?就当我们一起上山,迷了路,走岔了,我们回归正途,好吗?我会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

“我绝对不会和你回去。”

“你不想回去,咱们就住在这边。

反正江浙倭寇盛行,陛下有意要清缴。

或者你想住哪里,我都陪你。”

“别做梦了,行吗?我现在没心思应付你!”

工程完工后,我带着麟儿看着那轰隆隆的巨大水车不断将奔腾的水流倒往旁边的荒地,然后再流向周遭的山野,草木长势良好,荒地变良田。

可惜,当初设计这一切的人不见了。

“师父还会回来吗?”

在隆隆的水声中,麟儿如此问我。

眼泪比声音更快流出来。

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萧景之骑着马过来,对麟儿伸出手:“儿子,上来。”

麟儿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后退了一步。

萧景之也不生气,只是翻身下马,和我们一起看着这山川河流。

“儿子,马上要送你去白鹿书院了,开心吗?”

“……不开心。”麟儿闷闷地说。

萧景之教育他,男子汉不能整天都腻着娘亲,麟儿反驳他才没有,他有很多兄弟。

萧景之便和他聊起了他那些兄弟。

我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时间的力量也是可怕的。

萧景之才来了一个多月,整日在麟儿面前伏低做小,他又是人人敬仰的大将军,麟儿时常被人恭维有个好爹,他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自觉有了面子,况且朝珠已死。

一个小孩的记忆能有多久?

到了最后,便是萧景之一手抱着麟儿,一手牵着马绳,走在前面,我跟在他们身后。

快到府门口时,萧景之道:“我已经向陛下奏疏,留在江南,不管如何,我都会陪在你们身边。”

“你……”我不耐烦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匹失控的马冲我们飞奔而来,萧景之另一只手一把拉住我,往后避开。

等回过神时,麟儿惊魂未定地被他抱在怀里,而我也被他半搂着。

旁边有随从一把制住了马匹。

行人纷纷惊魂未定,马主人擦着额头上的汗赶到,不断道歉。

我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抬头一看,竟然是周弘臻!

他瘦了很多,身形憔悴,浑身布衣,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萧景之放在我腰间的那只手。

我推开萧景之,冲他飞奔过去,眼泪比话先流出来,我哽咽地问:“你终于回来了,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你很久。”

“师父!”麟儿也扑了过来。

周弘臻被他扑得身形一晃,他嘴唇白得厉害,他看看我,又看看麟儿,最后看看我们后面的萧景之,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

周弘臻胸口那里有很严重的伤。

送他回来的是一对庄稼汉夫妻,他们说在河边捡到了周弘臻,他昏迷了好几日,后来请了大夫诊治,伤口一直在反复。

等稍微好了一点,周弘臻又坚持要尽快赶回来。

我握住他的手,他嘴唇微张,微弱的声音传来:“林……婉……瑶……”

“我在。”我的热泪滚落在他嘴角,他迷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又道:“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他耳边重复,我在等他。

太医的医术自然比民间大夫高强很多。

晚上,周弘臻的高烧终于退了,我小心地给他喂了一点水。

第二日,握着的手动了动,我赶紧睁开眼睛,他正看着我。

然后,很冷淡地想把手抽回去,我假装没发现,依然握着他的手。

“你醒了?你不要乱动,不然伤口又撕裂了。

饿不饿,要不要喝点鸡汤,采月炖了汤,正在炉子里温着。”

“你……”他声音也哑,“不是已经和……萧将军复合了吗?还拉着我干什么?”

“你听谁说的?”

“我还用听人说?大街小巷都在传,萧将军夫妇在监督防水工程的建造,真是一心为民,神仙眷侣!”

本来心情很沉重,现在看他竟然还有心思吃醋,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更加恼怒,愤怒地看着我,就像麟儿生气时那样。

“怎么可能啊!我可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我一直在等你!我也一直在后悔。

当年你要回京,拉着我说有些话不说后悔,将来没有机会讲,现在你出了事,我也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很担心意外把你带走,我很害怕没有你,我很后悔你在的时候,没有多看你一眼,以至于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每天每夜都在后悔,都在心生期许,求老天把你送回给我。

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难道还要和我赌气吗?我们错过了那么多时间,不是应该更加珍惜彼此?”

我握住他的手,很温柔地看着他。

他苍白的脸浮起红晕,眼睛不自在地躲闪,半晌,才犹豫地说:“那你把鸡汤端来吧。”

.

周弘臻的伤口在慢慢复原。

我一刻也不离他左右。

给他洗脸,喂他吃饭,给他念话本子,有时我看账册,他就在旁边看我。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大夫换药的时候,我们都屏住呼吸站在旁边。

生怕伤口溃烂发脓。

好在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萧景之很忙,忙着整顿军务……我猜,他也不想看着还顶着他妻子头衔的我,和别人眉来眼去。

我和他说过休书的事,他总是沉默。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下颌总是崩成一条线,他终于成了玉面阎罗。

麟儿和他亲近了一些。

夏日的傍晚,我们在后花园散步,合欢花正在迎风怒放。

我扶着周弘臻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握在了手心。

“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会儿?”我问他。

他点点头。

他对我道:“我已经修书皇兄,想必萧家很快就会给你休书。”

我点点头。

当日风光大嫁,如今落得物是人非,空留一声叹息,道那命运的波诡云谲,变化无常。

我怕他不高兴,便笑着道:“要说你皇兄,也是挺……当年明明说好三件事的……”

他笑着道:“他只是怕你意气用事。”

可能在男人眼里,三妻四妾,实在是常事,正妻闹一闹也就罢了。

想起周弘祎的后宫,我笑着打趣:“你们兄弟两个真极端,你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皇兄身边妻妾成群。”

“错。”他严肃地说:“我身边有人。”

说着,他看着我。

我红了脸,忙借着喝茶水掩饰。

.

我们平日里说很多很多话,从铺子的经营,时下流行的布料、款式、首饰,米面粮油的价格波动,再到朝廷局势的变化……

哦,对了,我爹因为贪污太多,姨娘生的儿子又因为强抢民女害死人家父亲,被告了御状,林尚书府一夕之间轰然倒塌,我爹被流放,病死在了路上,姨娘的儿子被处斩,姨娘疯了,跳井自尽……

有时候我们说话,也牛头不对马嘴,他和我说院子里的荷花开得真好,我和他说下个月得把隔壁铺子给盘下来。

各自说各自的,都很开心。

本来孤男寡女,我晚上是不能去他房里的。

可是今晚,我突然很想去看看他。

我去了他房里,刚想推门,里面传来说话声。

是萧景之。

萧景之的声音充满了冷意,还有不甘心,他道:“周弘臻,你等这天等很久了吧!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给休书,你和她在一起,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你永远是见不得人的角色!”

周弘臻淡淡道:“我爱她,她也爱我。

理会那些世俗的目光做什么?人生短短几十载,何必浪费光阴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呢?”

萧景之:“你是不是早有预谋?故意做麟儿的师父,先和麟儿拉近距离,再借机和她走得更近!你真卑鄙!当年我就看出来你不安好心了!”

.

周弘臻:“景之,不管怎么样,我当年虽然有心,但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她满心满眼全是你,即使你和皇兄都看出来我对她的心意,但她一直以为我讨厌她,一直把我当成一个讨厌鬼。

她不会做三心二意,左右摇摆的事。

是你,你以为和她成婚,就是一辈子的高枕无忧,她就是你院中的一枚珍珠,你想起来时,可以去看看,遇到别的女子,你也可以随意动摇。”

他叹了口气,很是高深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失去,也没有永远的得到。

爱情没有终点,不是在成婚那一刻,两人就像琥珀进入尘封状态,一成不变。

她的爱,不是你得到了,就会永远在那里。

我会好好珍惜她。

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她的照顾,先我一步呵护她。

我后来知道她成长的诸多坎坷,才知道她明媚笑容背后的不易,想来你是费了很多心思,才真的让她笑得开怀和笃定。”

我怔怔地落下了泪来。

既为周弘臻的话,也为当年的我和萧景之。

遇到萧景之的时候,我虽然看起来嚣张跋扈,有外公的疼爱,但是让我真正开心起来,打开心扉的,的确是萧景之。

他给了我一段最纯净、无忧的时光。

萧景之开门时,似乎很意外看到我。

他震惊地看着我,又看看周弘臻。

随即更加气愤,咬牙切齿道:“林婉瑶,我们还没有和离!”

随即便要离去。

“萧哥哥。”我叫住他,流着眼泪说,“我们放过彼此吧。

我原谅你的过错,我们也是真的错过了。”

他身形猛地一顿,眼泪也下来了。

我们泪眼模糊地看着彼此。

就像当年他在寒山寺站了一晚上时,我推开窗户,眼泪朦胧地说:“我怕你辜负我。”他紧紧抱着我,头埋进我脖子里,湿热的泪水烫在我的颈肩,他发誓:“绝对不会。”

萧景之在出发前往宁波时,给了我休书。

.

我和周弘臻成亲时,外公很是不解:“为什么还要出嫁?天下男儿多薄幸,你已经经历过一个,还要再重蹈覆辙?”

我道:“即使有那个可能性,但我还是想尝试着拥抱他,他等了我许多年,我不想看他失望的眼神。”

外公摇摇头,半晌才道:“那你还回京城?”

我摇摇头:“自然是经营家业了,外公未曾看过账目么,今年营收超过了去年一倍有余。”

外公松了口气,笑着道:“现在国泰民安,生意正是好做的时候呢。”

两年后,我生了个女儿。

麟儿惊奇地看着妹妹,正儿八经地对我说:“娘亲生妹妹多辛苦,若再劳心照顾,恐对身体多有损害,不若麟儿在旁协助,一来可以为娘亲分忧,二来,可以增进兄妹情谊,甚好甚好。”

我:“……”

周弘臻:“……”

在麟儿的死缠烂打下,我们活生生推迟到了他七岁才送去学堂。

学堂中自然不比家中舒适,他不知道承了谁的反骨,看着乖巧,但每次那些学子捣蛋,总有他的份。

书院中的山长、老师和外公颇有交情,每每来府中做客,总免不了告他一状。

“活儿都给你干了,那我这个做爹的,还做什么?”周弘臻点了下他的额头,“你学堂中的课业尚未抄完,小心今晚觉都睡不了。”

麟儿哀嚎一声,抱怨道:“书院里课业也太多了一点。”

周弘臻爱不释手地抱着女儿,两个脑袋一大一小,凑在旁边看。

麟儿赞叹道:“妹妹好小啊。

娇娇嫩嫩的。

师父,你要是想亲她,只能亲她的牙齿,或者脚指甲。”

周弘臻小心翼翼地说:“我哪里舍得亲她?我看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们俩太夸张了吧?”我疑惑地说,“小小皱皱的,哭声还大,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啊。”

“嘘!”麟儿竖起手指,“娘,小心被妹妹听到。

女孩子,怎么可以说她不好呢?”

我皱着眉看他:“萧天麟,你在学堂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你还小啊,我告诉你,你少和那些比你大的男孩子学。”

他挠挠脑袋,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我们道:“娘,师父,我课业还没有写完,先走了……”

“这孩子,真是皮得很啊,他小时候完全不是这样。”

“行了,快躺下休息,你生孩子简直吓死我了。”周弘臻轻轻握着我的手,“终于体会到别人说的娇妻爱儿爱女在侧,万事足矣的状态了。”

我看着他,指了指他眼底熬出的乌青,问:“这还满足?”

他目光温柔,道:“当然。

幸福的乌青。”

我们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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